第二卷陨 第五章无泪之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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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千年浩劫使钟灵毓秀的通灵山变得一片狼藉惨淡,连夜的瓢泼大雨冲刷着地上,墙上,花草树木上的血迹,却洗刷不了每个人心中的阴霾。此次浩劫中,虽说空灵派弟子斩魔无数,但自己的损失也是惨重。九名弟子不幸遇难,数百名弟子各种程度的受伤。亦渺带着众弟子夜以继日忙着救人,草药谷和炼丹谷的草药丹丸几乎用尽。亦真和亦幻伤得很重,亦玄虽然给他们输了真气,服了六虚峰的玄灵草,但两人的情况还是堪忧。他也不知道白梓林何时才能回来,遂自己急急赶去五原郡报信,不曾想在半路上碰到了往回赶的白梓林,素馨和已经昏迷不醒的盈月。
是夜,五玄峰峰顶上传出阵阵箫声,那箫声听来苍凉空旷,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直叫人伤怀悲切。
安妤看着那独立在悬崖处的身姿,一阵感动一阵心酸,竟落下泪来。
那吹箫人意识到后面有人,箫声戛然而止。
“怀远,”安妤走到他面前,柔声说道:“你还在为掌门师伯和二师伯担心吗?放心吧,他们两个功力深厚,一定能挺过去的。”
怀远没有答话,一双深邃的眼眸盯着远方苍穹,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在看。昨日发生的那场浩劫,他至今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他一出世便在通灵山,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这通灵山便是他的家,这里的人就是他的亲人,师伯师父师叔便是他的长辈。自他出世以来,通灵山一片祥和,别的门派对空灵派尊敬有加,妖魔更是避而远之,更不要说有什么战事。如今魔教的人竟然猖狂至此,且法力超越了掌门师伯,叫他如何不忧如何不惧?
“怀远,我来是想谢谢你昨日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安妤看着沉默不语,盯着远方出神的他,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于是说明来意。
“不必了,”怀远开口打断她:“大敌当前,杀敌是每一个通灵山弟子的职责。”
“你的伤好些了吗?我给你拿了些玉露丸来。”安妤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递给怀远。
“已经无碍,不用了。”
他的脸色依然阴冷,口气相当冷淡。安妤看着他的脸,心中徒生一丝寒意。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安妤将手缩了回去。
“通灵山几千年都没有人敢上门挑事了,我听师父说空冥的道行和法力都平平,如今却变得这般厉害,连掌门师伯都败在他手下,那日四师叔和六师叔上天魔山没有找到太虚镜,如今空冥又趁他们二人不在,上山来夺太虚镜,你不觉得整件事情很蹊跷吗?”
安妤说得没错,这件事的确很是蹊跷,怀远没有吱声。
“空冥昨日说要用诛仙手对付六师叔,可那日在天魔山他为何没有对六师叔下手?太虚镜设有上乘的口诀,没有口诀断然是夺不走的,为何昨日那秦天能轻而易举将太虚镜取下?”
“你想说什么?”怀远敏感的神经被挑起,质问道。
“这很明显,我们通灵山内部出了细作,而这个人就是知道口诀的人。”
“你到现在还在怀疑师叔?!”怀远一声怒斥:“这口诀已被龙伢子探知。”
“龙伢子已被六师叔消除了对口诀的记忆。。。除非他没有真的消除。”
“若龙伢子事前已经将口诀写下或是传授给别人了呢?”
“我原先也是这样想,但区区一个龙伢子怎的就这么大本事?随意出入通灵山不说,还有本事驱动太虚镜?如果没有通灵山的人替他打点一切怎会如此顺利?”
“龙伢子的功力有可能是藏而不露呢?就像空冥一样,这谁能料到?就算通灵山真有内鬼,这个人也断然不可能是师叔,以师叔的修为还需要和魔教中的人同流合污吗?你别再信口雌黄了。”
“也许他有什么苦衷呢?比方说他有什么把柄在龙伢子手中。人无完人,怀远,我知道你一向敬重他,我也不愿怀疑他。但你不觉得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六师叔了吗,你还记得八年前的那一年吗?他每个月都要出去十天半月,之后就把盈月带上了山。盈月她到底是谁,他三千年的修为,为何如此器重爱护这样一个普通小女孩?这些你都没有想过吗?为了她,我看他可以做任何事。”安妤言辞激烈不相让。
“休得再胡言!师叔是什么身份,容不得你在这里无中生有!再说我对你不客气了。”怀远的脸涨得微微发红。
安妤冷笑了一声,他越是不喜欢听这些,她越想说。
“盈月就是个不祥之人,我早知道她来了,通灵山就没有好事!”
怀远忍无可忍,忽地用萧抵住安妤的咽喉。
安妤的心彻底凉了,看着他发红的眼睛,眼眶湿润,哽咽道:“你也喜欢她,对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怀远终于松了手,一个纵身,飞回了自己的卧房。
安妤独自一个,呆立在悬崖上,怀远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其实她也早知道是这个答案,只是心中还存了一丝幻想,如今是自己把这一丝幻想弄灭了。一阵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五月的夜竟比寒冬腊月还要冷。
两日后,白梓林抱着被他施了催眠术的盈月终于赶回了六虚殿。他的脸色阴沉得吓人,自己修行三千年,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什么样的疑难杂症没有见识过,但盈月身上中的是什么毒他却无法识透,而且更可怕的是他无论怎么给她逼毒,无论给她什么仙丹都无法将那毒逼出来。那毒无色无味,无形无相,寄居在她体内,已经入骨入髓入心。
他几乎快要崩溃,而通灵山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盈月的卧房内,阿紫正在照顾她。今天早上她见到白梓林抱着昏睡不醒的盈月踏入六虚殿,神色慌张焦虑,就知道大事不好,她认识的白梓林就算天塌地裂,都会保持沉着冷静,不露声色。
他如此失态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下传遍各峰。怀远,陆潘和妙心闻讯赶来探望,一进门就见盈月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蛋依然秀丽,惨淡的嘴唇依然精致,浑身散发着一种异样的美,就像是一个睡美人,丝毫看不出中了毒。
怀远用手指搭住她的脉博,才发觉她的脉相极其微弱,弱得快感觉不到跳动,就像是濒死之人的脉相。他心中一阵绞痛,一张脸顿时煞白。
陆潘和妙心两人看他不说话只是变了脸色,心下着急,问道:“怎么样了?”
他摇摇头,无力说什么。
陆潘一阵急火攻心,摇着他的肩膀喊道:“你倒是说话呀,她到底怎么样了?”
一真殿,亦真躺在病床上,众弟子都守在左右。
亦真被破了金刚之身,元气功力几近散尽,此时已是满头白发,白须白眉,身子也是异常虚弱。白梓林给他输了些真气,待他感觉好些后,正准备传些功力给他,却被亦真制止了。
“梓林,我已经是废人一个,别在我身上浪费你的功力。通灵山遭此劫难,我还指望你除魔斩妖,夺回太虚镜,光复空灵派。无念,去把掌门令牌拿来。无望,去将你师叔们都叫来,哦,你二师叔伤重,就不用过来了。”
“大师兄。。。”白梓林知道他要做什么,欲阻止,此时他哪有心思考虑这个。
亦真无力地摆摆手:“别说了,这掌门令牌本来就是你的,如今我也该交还给你了。梓林,别再推辞了,之前你任性执着,我也由着你了,但如今我已无力再做这个掌门,我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以通灵山空灵派为重。”
无念取了掌门令牌交给亦真,亦渺,素馨,亦玄也相继赶了过来。
亦真见人已到齐,拿出掌门令牌说道:“梓林,趁大伙都在,我今日就将这掌门令牌交还给你,我这个代理掌门也做了两百多年了,总算可以退位了。从今日起你恢复空灵派的掌门身份,望你能传承发扬我派,莫让魔界当道。”
白梓林手握令牌,心中无比纠结,望着眼前似垂暮的老人,心中有话却也开不了口。
“你们还不跪拜新掌门?!”亦真一摆手,四周众人立即跪拜着向白梓林行大礼。
这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白梓林根本就没有时间思考,只觉得胸口被一块巨石压着,压得他快透不过气来。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只要冷静下来一定会有办法解决这一切。
他来到盈月的房间,陆潘,怀远,妙心正焦急地等着他,见他进来,立刻围上前去。
“师叔,盈月她到底是怎么了?用你的慧眼也看不出她是中了什么毒吗?”怀远从没见过他如此阴沉的脸色,心中又是凉了大半截。
“是啊,六师叔,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她吧,您神力通天一定可以的。”陆潘在一旁哀求道。
白梓林摆了摆手,声音低沉又落寞:“你们都回去吧,让我静一静。”
陆潘还想说什么,被妙心一把拉住。三个人悄声退出了房间。
他走到她身旁,在床沿上坐下,一只手轻握她的手,这时他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这场景他很熟悉,从她小时候起,他经常在深夜她熟睡的时候,像个父亲一般慈爱地看着她,然后轻握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只是这一次她的手冰凉,而这份冰凉正透过她的肌肤,她的骨髓到达她的心脏,她的心正在被逐渐冷冻,无论他如何在她体内输入真气,也无法将这股寒气逼走,这寒气似乎要把她的心吞噬。
他也知道他给她施的催眠术只能免除她毒发的痛苦,却不能阻止毒性蔓延。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握着她的手,闭上眼陷入了沉思。
她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在树林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在他怀中却突然痛得晕厥,难道是在树林里中的毒?不对,他拥她入怀的时候虽然动了情,但因为一直担心她的安危,他一直保持着警醒的状态,不曾发现有人闯入树林下毒。在突厥王宫吗?那里有个蒙面女子要杀她,不对,既然下了毒,又何必再用剑追杀?难道下毒的另有其人?那个救了她,会土遁术的人是谁?是龙伢子吗?龙伢子在通灵山使过一次土遁术,再者龙伢子知道有人要害她必定会出手相救。那么,毒是扎兰下的吗?扎兰下了毒,所以被龙伢子一怒之下杀了,这也说得通。龙伢子和扎兰看上去关系非同寻常,如果真是扎兰下了毒,那龙伢子应该会知道是什么毒吧?。
白梓林像看到了一线希望,腾地睁开眼。龙伢子,自己为何之前没有想到去找龙伢子,且不管他为何会出现在突厥王宫,龙伢子应该会知道一些内幕,只是现在恐怕他人还在远隔千里的边关,如果现在去把他找回来,这来来回回少说也要浪费四天的时间,而她怕是等不了这么久了。他想到这,眼中燃起的希望又一下熄灭。他又闭上了眼,苦思冥想起来。
那个蒙面女子身形如此之快,力道如此之猛,会是素馨吗?素馨要杀她为何等到现在?瑾墨青花!是了,她平日一直佩戴这玉佩,她根本无法下手。那一日在突厥王宫,扎兰拿着瑾墨青花突然落水,有谁会知道瑾墨青花怕水的弱点?况且那样高深莫测的毒扎兰一个凡女子一个人不可能做到。难道真的是她?
他的心剧烈一颤,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感觉到一阵气息,他腾地睁开眼,素馨已经飘然进了屋子。
“我来看看盈月她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一分急切,一分关爱。
他轻轻放开握着她手的手,将目光移至面前那这脸上不动。面前的这张脸纯美无比,没有丝毫邪气。
她感觉他在注视她,心中微微一怔:“怎么了?干嘛一直看着我?看得我都不自在了。”他从来不会看她看那么久,但这不会是她不自在的原因。
“真的不是你做的吗?”他还是没有将目光移开,似乎这样看就能看穿她。
他的口吻淡淡的,却犹如来自极寒之地,她的心跟着一哆嗦。
“你怀疑我?”她故作平静,心中却有一丝无法克制的慌乱,她知道自己无法再在他面前演戏了。好在,演了八年的戏,她感觉有些厌烦了。
“知道瑾墨青花秘密的有几个?素馨,你敢说不是你做的吗?”他的目光深邃,犀利如箭,能穿透她的心。
素馨的心又颤了一下,这并不是她的疏忽,她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些,她只是没有料到白梓林去而又返,她以为那香引子要不了她的命,可是她不得不要她的命,为此将不惜任何代价。与他们同行去五原郡的途中,看到他们师徒情深,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说是我,那就是。”她口气淡淡地说着,心里的防线却已被击垮,不过也没有关系,她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不是吗,还需要那一层在他面前终究是不堪一击的伪装吗?想到这,她不再慌乱,心中甚至有一丝胜利者的喜悦。她微微笑着,用盛气凌人的目光对视着他:“可是你有证据吗?如今你虽是掌门,我若不承认,你又能奈我何?难不成还想横施淫威,逼迫我认罪吗?”
白梓林真的失望了,他以为她变了,以为她想通了,以为她不会再害人。这八年她在通灵山,对盈月慈爱如母,教她调香,授她香术,甚至在迷香谷的幻境中救过她的命,原来这一切都是做戏。自己也曾一度提防她,可是千防万防,防不胜防。罢了,两百年的执着,换来的终究是昙花一现。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她以为他会发飙,她也正盼着他咆哮,只有看他痛苦才能让自己心头郁结的仇恨化解一些,可是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仿佛只是在和她讨论一件平常事,她的心又随之一颤。两人对视片刻,她突然仰天大笑,她的心理战输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真正输的人是他白梓林,这一次她会让他输得很惨,让他后悔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天下也有你白梓林不知道的事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你的眼里除了她还是她,别的你从来都不屑一顾。”
“两百年了,你始终还是容不下她,她是生是死我的眼里也只有她,生生死死我都会陪着她。”他的话语依然平静,眼中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光芒。素馨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冷静,两百年前那个寻死觅活,几近疯癫成魔的白梓林去哪儿了?或许他真是累了,又或许他看破了这情爱,不再执着。
“哈哈哈,”素馨突然狂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溢了出来:“白梓林,你做梦,你忘了你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之躯吗?你能陪的也估计只有她体内的一魂一魄吧。莫不是还想把它炼化两百年,让她重新投胎不成?”
“蛇蝎妇人,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一早就盘算好,你就是要看我一生一世活在痛苦中,好,我成全你。”白梓林不动声色地说完,猛地出掌朝她胸口一击,素馨躲闪不及,身子晃动了一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用手拭了下嘴角的血,然后双眼恶狠狠瞪着他。
“白梓林,我说了我不会认的,有本事就杀了我,我看你如何向其他人交代?”
“我白梓林做事从来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我会留你性命,让你看着我如何痛苦。”白梓林说完,口中念诀,把素馨带入了地牢中。
素馨在牢中歇斯底里地大喊;“白梓林,你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是你做的,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白梓林!你给我回来!”白梓林不曾回头,空荡荡的地牢中只有她凄厉的叫声回荡着。
白梓林的确是没有她作案的证据,把她关起来是不想让她再有机会靠近盈月,而且他也不能排除素馨有勾结魔教人的嫌疑,通灵山最近发生的浩劫让他不得不防。
他也深知素馨的脾性,她苦心经营的事情她断然是不会说的,跟她再多说什么只是浪费时间。
眼下夺回太虚镜是查找盈月中毒的唯一希望,虽然亦真有提醒他空冥之前的表现只是假象,实则他深藏不露,今非昔比,其法力深不可测,自己就是栽在了他的诛仙手中。不管怎么样,盈月命在旦夕,天魔山他是非要再去闯一闯了。
他即刻御剑去了天魔山,可是到了天魔山,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整个天魔山空空荡荡,不要说魔,连半个鬼都没有。
他脑中空空地回到通灵山,自己好久没有这样走投无路的感觉,这感觉只在两百年前有过,如今似乎又回到了两百年前,让他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