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王圣:危难时我呼唤着你(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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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王圣:危难时我呼唤着你(第三部分)
“痘疤脸”说:“你又不是第一次,装什么生瓜!?”
这句话很伤人,伤的恰恰是小圣曾经流过血的伤口,这话顿时把小圣说出眼泪来——那是心疼自己也是怨恨命运的眼泪。
…………
去芽笼组屋的那些大哥、阿叔差不多都要问小圣同样一句话,“是第一次吗?”语气矫揉,神色诡秘,故意要苏死人却有点齁到人的那种。通常原因是因为“白老板”告诉他们,这些孩子都是新人,有什么不称意的地方,请多担待。
其实,他们未必需要小圣回答。要是小圣说“第一次”,他们也未见得信。店家总把手下人说得簇簇新,干了三五年照样说是新入行。就像鱼市场,没有一个鱼贩子不说自己的鱼是当天的,刚从出海归来的船上卸下来。再说,新人不等同于第一次,这个道理他们懂。他们揽着小圣的肩膀,尽可能将他往怀里拉,很快能觉察出这孩子究竟是五成新还是八、九成新。打听是不是第一次,只不过是闭着眼睛照本宣科期待尽快进入状况而已。
殊不知这一问最让小圣伤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圣就把“第一次”给弄丢了,而他还不到二十岁。其他男孩在这个年纪,完全有理由仗着无案底的身世恃才傲物,他们的纯粹和清白就是资本,黄金般闪耀。唯有自己,早已不是一张白纸,往后的日子也就是顺坡下驴。被抹黑的人生,掩了这边露出那边,捉襟见肘,连回答这样的问题都要躲躲闪闪——谎称第一次吧,对不住自己的良心;说已经不是,实在没这个必要。因此,应付这样的询问,每一次都是支支吾吾,避重就轻,能扯开就扯开,要不就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大哥阿叔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第一次”,这字眼对于小圣来说真扎心,像带刺的荆棘箍在身上,动一动就要划拉出血道道,渗出血珠珠。
有一回,一位阿叔到芽笼的组屋来,近距离欣赏着男孩的眼眉,先是用英语说了一个词,Toomanybeautifulthings,完了又用潮汕口音说,“天工造物,美不胜收”,眼睛里流露出年轻人一般的精光。
阿叔是个教授。在新加坡哪所大学供职,阿叔没说。他不会傻到连自己的老底都端出来,到芽笼这种地方来,凡明白人都有所顾忌,能不说自己就不说自己,能说过去就不说现在。
阿叔倒是说了他在大学里研究柏拉图,手头新近的课题是“柏拉图的爱情观”。他一边宠溺着小圣,一边对他解说柏拉图。他说,柏拉图爱的本质是以美为标准,从不将性别作为恋爱第一要素。他说,柏拉图之所以成为古希腊Homosexual的倡导者、西方同爱之先驱,是因为,在柏拉图看来,唯有男人之间的交流是平等的——人性高于兽性,具有思想的价值。他把到芽笼来找小圣,称为“精英世界”的“精神交流”。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柏拉图的“思想的通道”,仔仔细细研究着每一寸“思想的肌理”,在“思想的精髓”面前兴奋不已。
教授说:“你为什么不和我互动?”他说,你我之间所有的过程都具有别样的灵性,都是高尚的神交,是对思想价值的共同追求。“——交流和交锋必须是双向的,只有双向输出或者输入,而不只是停留在单方面,才能深植人心,具有超凡脱俗的美感。”教授说这是柏拉图说的,不是他的意思。
小圣被柏拉图闹得不辨西东,既然教授有提议,也只有照办。他褪下教授遮蔽思想的外衣,正待触摸思想的本质,蓦地发现教授身上的阿公裤已然湿了,脸上不觉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不过,小圣认为这是出汗太多的缘故,如果是思想精华按捺不住提前喷发,看教授眼下的状况,能这么快再次举起思想的旗帜,那他的身子骨真是堪比小男生了。
储存思想的橱柜有点粗俗,也有些陈旧。正因为粗俗和陈旧,才显出倔强和坚定,仿佛蕴满了中年男特有的执念。思想的根须偏于稀疏,不那么丰茂,但并不违背柏拉图哲学——追求真理的愿望,不可能得到百分百的充填,浊世之中,多少要留出一些净土。
“爱需要有空间,才能够有更多的发挥。”
教授的嘴角泛着唾液的白沫,唇齿间拖着长长的粘液,那是话说多了的缘故。他暗示,要做深一步的交流,他说,“肉眼凡胎,如何体会人类最圣洁、最自由、最完美的爱?那就需要突破某些禁忌,需要在芸芸众生中‘穿越’到未知境界。直到找到,然后付出。”小圣问他,你一个老孤男,老单身,怎么就知道深一步交锋是生命体验中最美好最爽的事?教授说,他从柏拉图有着诗一般语言的《会饮篇》里得到了指点——这是一篇柏拉图记录他和一群男人喝酒聊天的文字,很著名,非常著名。
不过,深得柏拉图教诲的教授还是太紧张了,接受小圣“思想的入侵”,不像一群雅典男子在酒宴上交锋那样,高谈阔论,从容优雅。整个过程中,教授的思想三次疲软倒下,通过努力,他又勉力让它站立起来。他说,是先贤柏拉图开启了他的视阈,给了他力量,使他实现了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突破。不过,教授承认,正因为是第一次,难免有些仓促,思想准备尚不充分,准备不充分原因是思想储备不充实。
事后,小圣把汗湿的阿公裤递给教授,忍不住问:“阿叔,为什么你到这年纪才有第一次?”“你为什么不结婚,不要家庭,不要孩子?”这对于小圣来说大可考究——这大半辈子不是白活了?
这时候的教授已然显得十分从容,脸上洋溢着志满意得的红光。他没有正面回答小圣的问题,对他讲了一个柏拉图的经典段子:
“柏拉图向他老师苏格拉底讨教什么是爱情。苏格拉底让柏拉图到麦田去摘一株最大最饱满的麦穗回来。结果,柏拉图空手而归。苏格拉底问他,什么原因?柏拉图说:‘难得看见一株不错的,却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无奈只好放弃。于是,再往前走,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可是我越往前走,越发觉不如以前见到的好。当已经走到尽头时,才发觉原来最大最饱满的麦穗早已错过了。’苏格拉底听完,沉吟了好长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这就是爱情!’”
小圣没有听懂这里头的含义。
教授将几张纸币塞给小圣,说:“我很满意自己到这个年纪才刚刚有了第一次。前四十五年我的人生充满了希望和追求。如果我在二十岁前就完成了许多事,那么,之后的半辈子,我会过得很无望很糟糕。”
小圣没有去仔细咂摸这话,教授的话多半像天书一样深奥。不过,小圣想,确实,自己就是在二十岁之前遭遇了太多事,变得很糟糕。
…………
疼痛让小圣迅速回到现实。
并非不是第一次就不会痛,经历的现实,让小圣无论是心理还是体力都难以承受。
肌男们明白这是在行恶,所以并不装出善的面孔,不需要把兽行伪装成爱的施与。他们格外用力,格外粗暴。本来这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是平日在塑身馆常练出来的体能,这下真有了用武之地,个个都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劲头。他们之所以发出野兽一般的喘息,是因为毕竟也是真枪实弹。几经折腾,体力也快消耗殆尽接近极限。
昏蒙蒙眼冒金星的小圣突然意识到,言严许久没发声了。他特别想知道,这个小魔鬼有没有加入施暴者的行列,无耻到和这些人就着一个瓶口饮水。他努力地转过头,发现言严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现场……这时候,无法忍耐的呕吐发生了,多半是身体倒置太久的缘故。他没料到这种非正常情况下的胃液喷射竟然如此强烈,一股接一股,没完没了,直到胃囊空空,再也没什么可以呕出来,却还在一下下干呕,作无为的空呃状……仿佛要爆裂,仿佛要把身体里的血液憋出来……痛苦的小圣不顾一切地惨叫:“皮特,救我!”
哥哥,你在哪?是这一刻小圣内心的泣血呼喊。
瀚无耻地冲着他撒尿,肌男们把腥味很重的浊液洒在小圣的背上,随后顺着大腿缓缓流下,爬虫的感觉在全身弥漫……世界一片狼藉。
空场之后,小圣在冰凉的塑胶地上不知蜷缩了多久,才勉为其难站起来。疼痛仿佛不是从遭受重创和最遭殃的部位传感出来,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被撕裂。他从墙角找到自己的衣服,慢慢穿上,尽可能把撕烂的衣服整理好,随后扶着墙一步步走出这地方。
黑暗中,他蓦地想起言严当时描绘自己遭害时说过的一句话,“……我,就像一只破枕头”。
一只破枕头。
小圣依稀看见被戳得稀烂的枕头有无数白色鹅绒翻飞出来,一时间迷了天空,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