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久沉躺在床上。
    头…头好疼。
    他闭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疼痛却不能减轻分毫。
    “传……传太医……”他忍着剧痛吩咐道。
    太医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一同而来的还有钟离渊。他听说段久沉头疼，立刻放下手中军务，飞奔来止水殿。
    太医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紧皱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仿佛这是一种令他十分头痛的病，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四王子，并无患病啊！”
    “那为何会头疼？”钟离渊冷声问。
    “微臣也不知。可是微臣方才为王子诊脉，并无发现异样。王子身体很健康，却唯独头痛欲裂。这，臣也不明白了……”太医连忙下跪。
    “你…起来……”段久沉已经疼得脸色苍白，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你说本殿……无病？”
    “是……”太医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那为何……本殿会这样？！”段久沉一巴掌拍下，整个床都晃动了，太监丫鬟跪了一地，生怕四王子迁怒于他们。宫里谁人不知四王子性情乖张，若惹得他发怒，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唯有钟离渊一直伫立在一旁，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双手却在袖中紧紧地握成了拳。
    “庸医！滚吧！滚！你们都滚！”段久沉从未发过如此大火，房内所有人都吓得不轻，连忙离开了这里。平日里四王子待他们虽不亲近，却也相安无事。大家只是各司其职，就仿佛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才有的交集。可今日的四王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以往他身体有个什么毛病也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大动干戈的。
    发了一通火之后，段久沉总算平静了下来。而钟离渊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段久沉望向了他，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温柔，却在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的时候再次皱起了眉。
    “子奚，你没事吧。”钟离渊连忙过去扶着他，让他重新躺下。
    “我头疼，你…你看不出来么！”段久沉抱着头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钟离渊坐在床边，焦虑万分。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你也…走……走！”段久沉痛苦地喊道。
    钟离渊犹豫了一下，随即道：“好。我先……走了。有事你叫我。”
    这次段久沉连个点头都懒于回复。
    钟离渊走出房间，并关上了门。他一直在想，段久沉为何明明无恙，却会如此头痛。
    难道……
    他忽然想起之前有一次，段久沉提起过，关于他的那把剑——“忘情”。
    “忘情”剑如其名，能使人忘记七情六欲。若非如此，剑便会反噬，吞噬剑主的心神，直到他失去所有感情。虽是一把至强至胜之剑，却终归剑与爱不可兼得。
    记得段久沉跟他说，若他有一天真的爱上了别人，叶既零就会助他渡过此劫。如今落叶凋零，又该如何让他走出“忘情”的深渊呢？
    钟离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一趟叶府，说不定叶既零之前就跟叶扬交代过此事。同时他也明白，叶既零心思再灵巧也没法做到面面玲珑，所以他也只抱了一成的希望而已。
    “你来这里做什么？”叶扬倚着门栏没好气地问。
    “子奚他……被‘忘情’反噬了……”钟离渊神情痛苦地说道。
    叶扬瞪大了眼睛：“什么？怎么会？”
    “我与他……相恋了。”钟离渊低着头说。
    叶扬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你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好吧？”
    “是真的。”他抬头，直视着叶扬的眼睛。
    “你们……”
    “我从来不觉得喜欢段子奚有什么错。喜欢就是喜欢了，与性别无关。”钟离渊斩钉截铁道。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决不让步。这是他这一生做的最大胆的事，也是他最不后悔的事。
    叶扬瞠口结舌了一会儿之后把头撇向一边：“谁管你们。”
    “叶姑娘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关于‘忘情’的事？”钟离渊问。
    “没有。”一个迅速到令人绝望的回答。
    良久，钟离渊才缓缓道：“……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叶扬面无表情地回答，“你还有事么？”
    “没……”
    “那就快走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叶扬已经转身了。
    “……打扰了。”在钟离渊转身的一刹那，身后突然传来叶扬的声音：“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离段子奚远一点。”
    钟离渊并没有回答，直接迈开步子走了。
    如果真要因为这种事就离远一点的话，他当初便不会下定决心回来。正因为想待在他身边，想看着他，所以他才回来找他的，不是吗？
    思及此，钟离渊加快了步伐。
    第二天，钟离渊去看段久沉，却被拒之门外。
    “子奚，你已经一天未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吧。”钟离渊端着饭菜在门外说道。
    “你放在门口。”里面传来段久沉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还有，我是王子，你是将军，你该尊称我一声‘殿下’。不要叫得这么亲密。”
    门外钟离渊的身形一愣，许久之后才幽幽传来他清冽的声音：“是，殿下。”
    就这样一日一日过着，钟离渊始终不能见到段久沉，段久沉也始终没能摆脱“忘情”的束缚。
    一开始钟离渊去送饭段久沉还会回复一下，到最后他已经不再言语了。两人明明只是隔着一扇门，却像隔着整个世界。
    止水殿此刻比平时更加冷清，下人都被遣走了，段久沉说看着心烦。他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门口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听闻有声响，段久沉故装假寐，等那人靠近，再一睁眼，已手执藏在被中的“忘情”，抵在来人的喉间。
    “你来作甚？”段久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却丝毫没有放下剑的意思。
    “来看看你。”钟离渊语气平淡，静静地望着段久沉，甚至一眼都未看一下抵在他喉间的“忘情”。
    段久沉执剑的手握得更紧了，始终没有更多的动作。旋即，他别过头，收了剑，冷冷道：“不需要。”
    “嗯。”钟离渊面上点头，手却在身侧微微颤抖。
    段久沉收起“忘情”，看了看杵在那儿的钟离渊，道：“如你所见，本殿很好。”言外之意是，我想一个人呆着，你快走吧。
    已许久没听他在他面前自称“本殿”了。
    钟离渊又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还不愿相信，过往种种，皆因为一把剑的反噬而被否定？他们之间的羁绊，也如此轻而易举就被斩断？
    “你还有什么事吗？”段久沉这下彻底不耐烦了。
    “无事，殿下多保重。”钟离渊恭恭敬敬地退出房间。在踏出房间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钟离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倚着门框软软地瘫坐在地上，久久无法站起身。
    心宛如被分解了一样疼痛着。
    一直以来，钟离渊无论有多喜欢段久沉，都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他，只当是个秘密埋藏在心里。后来他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悸动，做出许多有反常理的事情。因为太过于在乎段久沉所以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
    终于当这份感情开花的时候，花朵却转瞬没了颜色。
    方才在房间内，钟离渊分明就想问一问，他真的全部忘了吗，他真的不记得与自己的感情了吗。可双唇兀自开阖，却始终没能吐出一个字。
    钟离渊从未如此痛恨这么懦弱的自己，甚至连质问他的勇气都没有。
    屋内的段久沉在钟离渊来过之后再也没心思闭目养神。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一看见钟离渊那张清冷俊逸的脸就会莫名的心烦意乱。心脏也如同被人揪紧了一般疼得厉害。
    他忘记了自己之前与钟离渊究竟经历过什么，也忘记了自己许下的承诺。
    段久沉拿起“忘情”，轻轻摩挲它泛着红光的剑身，从剑穗到剑尖，动作缓慢得仿佛在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
    他望着“忘情”，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脑海中却全都是钟离渊的脸。
    “啊！！”他烦躁极了，一拂袖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下了地。
    他双手撑着空空如也的桌面，眼神空洞，竟流出了一滴泪。
    段久沉痛苦得喘不上气，他用手攥紧了领口，眉头皱成一团。那种揪心的疼痛正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侵蚀着他最后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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