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二十四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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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明知自己父皇这样的安排也算是一份苦心,为了保全花错,但赵斌面对这样的结果,还是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表弟,想到花错这次先无辜受刑,又无辜被众人弹劾,如今更是无辜被贬去顼州,赵斌的心里便益发抑郁。
    为什么每次他自以为是的一番好意,结果总是会害了表弟?
    当年是这样。
    如今又是这样。
    他好像注定了是表弟命里的损友克星。
    当赵斌跨入翰林院事务房见到花错的时候,尴尬地摸着鼻子,一脸的窘迫。
    花错依然伏案撰写着手头的文案。神情一如既往,淡然闲适,从容静怡。
    书案一侧放置着那卷他上午得到的圣旨。
    赵斌:“……。”看来不用他说,花错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事他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不是他这一两个月来这么张扬不遗余力地追着花错求原谅,求和好,花错原谅他后又三天两头约着一起去醉仙楼吃饭,还特意派了红薇和肖敬亭住在花错隔壁守护照料花错的起居,这京城中也不会谣言四起,这般肆意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父皇也不会因此同意将花错外贬。
    花错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洗了洗,挂在笔架上。低头看了看还未干透的字。这是自己在这翰林院拟的最后一篇稿了。这般一想他原本无波的心里也终究有了些没奈何的感触。
    抬眼便看到在窗边站着的赵斌。下午的阳光从梧叶缝隙间洒落,映着赵斌俊逸的脸,美好得让人看了心中涌动着温暖的感觉。
    两人对视了一会,什么话都没有说。两人心里也明白,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也只是多余而已。
    什么对不起,早知如此,悔不当初之类的话,赵斌是说不出口的,于事无补的事后道歉不如不说。
    花错此刻更不可能去怪本就已经满怀歉疚的赵斌了,毫无意义徒伤感情的指责不如不提。
    他又不是黄毛小儿,派系权力之争,怎会一无所知,自己会面对什么早就是心知肚明的。他平日可以蔫,可以怂,可以不与人计较,任人占尽便宜来笑话他,唯独对赵斌,他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得失而让赵斌感到丝毫失望难堪,那样的事,他做不出来。他行事但求自己问心无愧,何须理会旁人的想法。既然选择了接受赵斌的道歉,选择了重新成为朋友,自然早就准备好面对任何结果。
    现在这样的结果也和自己预期的差不了多少。
    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花错把干透的文稿卷起来,搁在一边。站起身,把圣旨取了拢在袖笼里。冲赵斌淡淡一笑道:“走吧,叫上梁大哥,一起去醉仙楼。”那笑容如这八月的秋光般灿烂恣意,将所有污浊之气一扫而空。
    赵斌觉得之前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千斤巨石在这顷刻间忽然烟消云散。展颜笑道:“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年而已。
    三年后,本王给你接风洗尘!
    到那时,我会除尽这京都中的魑魅魍魉,没人再敢伤你害你,明里暗里算计你,对你横加指责。
    ……
    入夜,花错回到暗影楼。
    当年他随修默来此,加入暗影卫,一晃六年过去,他随着修默摸爬滚打一路过来,谁知世事变迁,如今修默已经不在了,而他自己明天也要离开京都。看着这间他和修默住了六年的寝室,花错的心里不禁有些说不出的萧索伤怀。他还不曾替修默找出凶手,如今便被迫离开京都,调往顼州。
    而在那个地方,等待着他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对此他一无所知。
    花错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他需要的东西不多,也无非是那些随身衣物罢了。
    除了衣物,修默的那个酒壶和木雕小狗也被花错取出带上。
    烛光下,花错拿着那只小狗把玩,虽然只是初步成型,却已显出些憨态。想起修默以前每次叫他小白花时略带戏谑的眼神,花错的心里便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开始隐隐作痛。花错一手抓住自己的胸口,一手依然紧紧握着那小狗,闷了半晌才缓过劲来,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东西都放入包裹中。
    随着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曹公公跨了进来。虽然白发和常服都一如既往地打理得一丝不苟,但不知是因为这夜色,还是烛光,曹公公脸上那些原本看上去严厉深刻的岁月纹理此时显得有些柔和起来。
    等花错行礼见过曹公公,两人便都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曹公公看了一眼炕上那收拾了一半的行囊,依然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那些东西,正如当初那个跟随着修默一同来暗影楼的男孩一样。虽然在暗影楼住了六年,但京都的繁华和纸醉金迷丝毫不曾影响到他,依然保持着对名利清淡无求的性子。
    曹公公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花错道:“这个,你带着。虽然你这次去顼州,少不得要两三年后才能回来,但暗影卫的职务我依然给你保留着。若有紧急之事,便出示此令,各路官员都必须听从调遣,全力配合。这次皇上也是为了平息众人的舆论,只能让你先去那儿避一下。知州和侍读学士虽然都是从五品的职务,但顼州地偏,经常被西凉和北魏骚扰,这样在别人眼中才能算是贬黜。不过有狄将军在,自然能护你周全。”
    花错接过令牌道:“多谢公公费心,属下能照顾好自己,无须去烦劳狄将军。”
    曹公公淡淡笑道:“呵呵,狄云算起来也和靖王爷有些关系,当年他父亲救过王爷,连狄云这个名字都是王爷给起的,算是认了半个干儿子。所以他可说也是你的长辈,你当好好敬重他,与他亲近才是。狄云虽平日也只顾着守边,从不管朝廷事务,但毕竟这些年他的功勋卓著,有他日后替你撑腰,朝中的那些大臣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曹公公在皇上身边多年,自然清楚朝中这些官员如今虽然暂时对皇上的这个安排没有什么意见,但日后花错若回京,他那蒋家后人的身份早晚是要揭晓的,到那时,多一个替花错说话的便多一份保障。当然这个原因,曹公公目前是不会告诉花错的。
    “是。属下谨记。”花错怔了一下,他虽然不愿参与朝中的争斗,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别人撑腰的必要,但还是恭敬地点头应了一下。
    曹公公自然知道以花错的性子必然对此不以为然,但也不点穿他,只是继续指着自己刚刚放到桌上的一些膏药道:“你身上的化功蛊再过数月便能解除,所以我倒是不担心你自保的能力。不过顼州寒冷,雨雪较多,你这腿脚不知会否受影响。这些是我从御药房讨要来上好的药膏。届时若寒疾发作,便赶紧用上。”
    花错看着这些药膏,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从相救,到教武功,到委以重任,花错眼眶一红,忍不住便跪了下来,哽咽道:“多谢公公,花错当年承蒙公公所救,这些年又一直受公公照拂,恩重如山,却未尝有机会相报,如今花错要走,不知何时能再回来,请公公受花错一拜。”
    曹公公抚摸着花错的头,点头叹道:“起来吧,你呀……唉。”曹公公不再说什么,起身走了出去。花错也好,修默也好,都是纯真善良,有勇有谋的孩子,可惜,自己虽能教他们武功,却到底也无法保全他们一生。修默已经陨落,而花错此去,自己虽然和皇上商量盘算了一切,但在顼州,当战争降临,谁又能保证些什么呢?
    ……
    第二天清晨,寂静的京都随着破晓的曙光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
    许彦将花错为数不多的行李装上了马车,又依依不舍地跟前来送行的母亲和妹妹告别,然后便和花错一起上了马车。虽然原本花错想让许彦跟着月魅留在京都,但许彦却一心想跟着花错。于是花错也只能把许彦的母亲和妹妹托付给月魅照顾,自己带上许彦一起去顼州赴任。
    马车刚出了城门,便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花错掀开帘子让马夫停了车,肖敬亭已经纵马赶了上来。
    “肖侍卫?”花错有些意外地道。
    “花大人,王爷让我把这琴给您送来。他临时被皇上召进宫,所以无法过来送行。”肖敬亭跃下马,从马背上取下装着名琴冰弦的琴囊,递到花错面前。
    赵斌原本虽然托皇后向崔家提亲,可因为如今有关花错和赵斌的各种流言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赵斌一直以为崔家会直接拒绝,谁知崔家之前沉默了一段时间,这会不但没有拒绝,反而答应了下来。皇上得到回音后便召赵斌入宫,商量之后的下聘大婚等事宜。
    由于赵斌一月后要和梁霄一同去苗疆的行程已经定下,所以事情便有些紧迫,若不能在出发前完成,就只能等赵斌从苗疆回来后才能进行,那样的话,少则二三年,若不顺利,那么归期杳杳,岂非耽误了人家崔小姐。
    当然,向崔家提亲这件事,如今赵斌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份了,自然吩咐了肖侍卫不要跟花错提起这些。
    “替我谢谢王爷,这琴我收下了。”花错说着从肖敬亭手中接过冰弦,原本因为离京而有些黯然失意的心境顿时温暖了起来。
    其实,昨晚他们三人已经在醉仙楼以茶代酒践行告别过了,今日梁霄还要当值,所以花错本来也没期望今日会有人送行。此刻抱着冰弦,心里免不了偷偷感动一番,见肖敬亭重新上马,目送他返回京城,这才抱琴上了马车。
    坐在车中,打开了琴囊,将冰弦取出放在膝盖上,重新抚摸着这曾经熟悉的琴身,花错的脸上不禁漾起一抹笑意。果然还是那个赵斌,当年因为他受拶刑后十指受伤,有一段时间一直不敢再碰琴,直到赵斌将这冰弦送给他,鼓励他重新开始练习尝试,才慢慢克服了心里障碍。如今赵斌又将这琴相赠,纵然没有只字片语,但这份心意,花错怎会不领会。
    花错刚将琴重新收好,便发现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他掀开帘子探出去看了一眼,前面有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停在道边,一位十几岁丫鬟打扮的女孩正站在车边红着脸跟他们打招呼。花错稍稍愣怔了一下,忽然想起这女孩便是崔婷身边的贴身丫鬟,自己曾见过两次。那么那辆马车中是谁等着已是不言而喻的事了。
    花错下了自己的马车,走到崔婷的马车边,心里有些忐忑和歉疚,毕竟因为他的缘故,如今崔尚书府上也成了京都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资,最深受其害的非崔婷莫属。
    站在车边,马车窗的纱帘低垂,并未掀开,但隐隐约约依然能见到里面的人影正靠窗而坐。
    崔婷隔了纱帘望着站在窗前的花错,因为有纱帘挡着,她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张美绝人寰的脸,即使是带着伤病后的几分憔悴,也依然若美玉雕琢般的精致无匹,在清晨的光下正如那晶莹闪烁的朝露般,美丽而虚幻,终究是留不住的。
    崔婷原本以为自己会恨花错一辈子的,自己的婚姻,这一辈子就这样被花错和赵斌毁了,她怎么也不可能轻易便饶了这两人。但是听到他竟然要离京被贬去顼州那样的地方时,她的心不知怎得便又痛了起来,原来她再怎样怨他恨他,心里也不曾一刻忘了他,还是时时牵记着。若他去了那个地方,只怕回来的机会渺茫,她纵然想再见他也是没了可能的了,那她的恨还有什么意义?他这般一个如珠如玉的温润之人,在那种战乱之地,哪里还有什么生存的机会。
    她虽恨他,却也从未曾想要他死过,只不过想让他也尝尝失恋伤心之苦罢了。何况,听了小桃从外面打听来的花错和赵斌之间的事情,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两人之间又何尝不是尝尽了辛酸苦涩。如此一想,她心里的那些怨气也就不知怎得消减了下去,倒是对受刑后差点成为废人的花错多了一份怜惜,这般隐忍执着地爱着,到头来也无非是一场空幻的泡影,就这般被远远地遣去了去顼州。
    这人活于世,真正能称心如意的又有几人。
    崔婷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到底还是开了口,声音压得虽低,却正好能让站在窗外的花错听见:“我本不当来的,但终究拗不过自己,还是过来了。……你且莫笑话我,我只是有一件事想要问你,想知道答案。”
    花错微唏道:“崔小姐言重了,但凡小姐想知道的尽管问便是,花错必定知无不言。”
    崔婷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问道:“我只想知道,你……可有哪怕片刻,喜欢过我?”
    花错未想到崔婷会问这个,不禁微微变了下脸色,闷了会,才开口道:“有过,在大佛寺小姐替我包手上伤处时,我确实动过心。”花错想,当时的自己何尝不想要一个家,一个从未曾有过的生活,就像修默小时候的生活那般,有儿女有娇妻,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在一起吃饭,日子虽简单平凡,却是对他而言遥不可及的幸福。可惜,他却是无福这样的生活,他能活到现在,承着这许多人的情,是义父,是曹公公,是修默,是月魅,是赵斌,一个个善意的帮助和鼓励才让他走到今天,他不能不还这份情。所以查出鬼影的下落,查出杀害修默的凶手,都是他必须要完成的,而如今的顼州知州之任更是让他这未来充满危险和未测。
    崔婷轻轻笑了一下,那便足够。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那时他的眼神曾有过那么一丝柔情,尽管转瞬即逝,如春梦无痕,终究还是有过的。那样她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肯告诉我,此去顼州,千万保重。”
    花错哂然一笑道:“多谢,我会的。”说完施礼告别,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上了车。
    马夫扬鞭一挥,马车便开始前行,由慢而快绝尘而去。
    崔婷伸手掀开纱帘,看着远去的马车。
    她到底也没有将和赵斌的婚事退掉,毕竟对她而言,真正在意想嫁的不过那一人而已,既然花错心里没有她,那么嫁给谁对她而言都已是无所谓的事情了,何况,她和赵斌之间,至少还有着一个共同点,他们两都喜欢着同一个人。即便是同床异梦,梦里也会是同一个人。
    望着马车后扬起的烟尘,崔婷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即使有两滴泪从眼中溢出,滑过她的脸颊,但是那笑容却并不悲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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