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二十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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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下午的阳光虽然灿烂,却似乎已然失去了夏日的热情,不冷不热地照耀着大地。开始泛黄的梧桐叶间漏下的缕缕光线依然活泼地跃入半敞的窗户,在青石地板和桌面上晃动着。
    公事房中,花错坐在桌前,似以往一样安静地提笔写着。若非仔细看,发现他额头有些细微的汗珠,在阳光下微微闪着晶莹的光泽,似乎和过去并没有什么区别。
    写完最后一字,花错终于舒了口气,放下笔。抬眼看了看窗外的阳光,明明还是好天气,自己的膝盖和胳膊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明日,只怕又是个阴雨天了。
    看着眼前的稿件,花错也有种说不出的萧索。
    昨天他第一天重返翰林院,虽然早知所有人都会避他如蛇蝎,也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当欧阳学士将他叫去,告诉他,他可以将目前手头正在撰写的条目完成,但书上将不会有他的署名,因为如今他的淫乱之名传遍京都,会影响到日后书籍的声誉时,他到底还是心沉谷底,感到深切的难堪和屈辱。勉强控制着自己保持平静,回到公事房,在桌前坐了一下午,一个字都不曾写出来,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办法去想了。
    直到今日,他才从这种被歧视的感觉中缓过来。毕竟他也不是冲着著书立传,名留青史才来的翰林院,那书上是否有他的名字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当初他还一心想回暗隐楼,而且至今也未真正打算留下过,既然如此,又何必为了一个名字计较?何况对他而言,参与这本书的编撰过程中,才是他感兴趣的部分,至于署名,他何须在乎。
    至于旁人的白眼和鄙视,他在宣帝面前认罪时便没给自己留什么退路,如今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花错微唏一声,将刚写完的纸放到一边,重新开始磨墨。根据他此刻自己身上关节的酸痛来看,只怕明天是根本起不了床的了,今天能多写便尽量多写点。
    门口一个身影晃动了一下,很久不曾露面的柯韦居然出现在门口,微带着些顾忌地跨了进来。
    花错微微愣怔了一下,他也没想到柯韦会过来,他一开始便是为了接近柯韦才参加科考,入的翰林院。之后在这个翰林院中,也确实是柯韦与他的关系最好。但细想起来,自己一开始便在利用柯韦,后来赵斌又因为自己而招惹崔婷,所以说到底,唯有对柯韦和崔家,花错是心中有愧的。若今天柯韦要来指责他,他还真的有些无言以对。
    柯韦走到桌前,并没有看花错,而是垂首看着桌上那些空白的宣纸。花错便也停了研磨,坐着等柯韦开口。
    因为目前的状况,两人也已经有段时间不曾说话,此刻不免都有些局促,一时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柯韦踌躇了片刻,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子期,我知道人各有志,我也不想随意评判别人。但小婷毕竟是妍儿的堂妹,有这层关系在,我今天还是要过来问你一句,那恭王要娶小婷,到底是不是因为你?”
    花错的胸口一窒,果然是这个问题,即便赵斌不曾跟他挑明,但他怎会不知赵斌这么做,就是因为他,无论有意还是无意,终究是他连累了崔婷,对此他无法否认。花错的脸色微微发白,垂眸看着自己左手掌心的那个疤痕,闷了会,还是低声老实地回答:“是。”
    柯韦气得敲了一下桌面,鼻子里哼了一声,忍不住气道:“这算什么,你们之间爱怎样都是你们之间的事,为什么非要拖上小婷?是,小婷当初确实是对你有意思,但你就算是不喜欢,直接开口拒绝也就是了,何必跟恭王搞这一出。”
    花错被这番话憋得半晌出不了声,他怎会知道赵斌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当初他知道这事时,何尝不是觉得心痛莫名。可是,他如今又怎么去解释这些?他有仇未报,有案要查,有对手躲在暗处时时刻刻准备置他于死地,这些,他都无法说出口。何况,若非为了他,以赵斌那样的脾气,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要娶崔婷。
    花错起身,诚心道歉道:“抱歉,是我对不起崔小姐,崔小姐若是恨我也是应该的。恭王虽表面行为有些任性,心肠却是好的,崔小姐若嫁给他,自然不会受委屈。但若是崔家不愿意,如今拿我这事为由,将亲事退掉,想必皇后和恭王都不会阻扰的。“赵斌既然是因为他才做了这样的事情,如今他和赵斌的事传得满城风雨,崔家想要退婚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崔婷将来总能遇到一个真正心仪之人。
    柯韦听了这话却越发恼怒起来,毕竟若非他之前一直热心地想将花错介绍给崔婷,崔婷又怎么可能会对花错动心,弄成这个样子,其实如今心里最愧疚的便是他。柯韦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冷笑道:“呵,你把小婷当什么了?她是人,不是什么物件,任你们这般利用摆布的。“
    “玉山兄,我真的没想过要利用谁……“花错拉住柯韦的衣袖想解释,虽然他也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难道从头到尾不是他才是最无辜的吗,他几时利用过谁了?他当初救崔婷也只是出于本能,换了谁他当时都会伸手。至于崔婷喜欢他,他原本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去利用她。
    “你混账!“柯韦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强忍着怒气猛地把他推开。
    花错的腿本就还站不稳,往后退了一步,撞到椅子上,连人带椅都摔倒在地上。柯韦微微一惊,稍稍停了一下,到底还是跺了跺脚,走了出去。
    花错咬着唇不出声,这也算是他咎由自取,活该有此报应吧。他慢慢撑着桌椅爬起来,将椅子重新扶好坐下。手紧紧攥住椅子的扶手,膝盖上的剧痛半天才逐渐消退,花错这才松开扶手,手心和后背都是冷汗。柯韦心里的怨气不知何时才能消下去,而他最为亏欠的崔婷,如今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心境,花错取了纸,提笔又写了起来。
    只有专心做事时,他才能心无杂念,不去想那些羞辱和伤痛。
    ……
    第二日,秋雨果然如期而至。
    花错在床上辗转了一晚上,到天亮时,腿和胳膊都已经肿胀剧痛得无法动弹,听着瓢泼大雨打在檐头噼里吧啦的声音,仿佛他的骨头正不断被抽打着,四肢再一次被碾磨成碎片一般。
    许彦将早饭端进来,花错勉强吃了半碗便支撑不下去,重新躺了回去。让许彦将饭菜都端走,又吩咐他将自己替换下的衣服打包送出去洗。如今花错也无法再自己洗衣服,只能送出去让别人洗,正好许彦母亲现在身体恢复,在找事做,花错便正好多付些钱将这些活都交给许彦的母亲。
    花错这一上午便只是自己一个人躺着,昏昏沉沉的,四肢的痛楚随着檐头的滴水声一下下清晰地传递到大脑,撕扯着他的神经,仿佛那杖责之刑依然在无休无止地持续着。花错感到自己的意志正在这种持久,单调重复的痛楚下一点点被磨灭成灰。
    下午,许彦还未回来,花错终于发现一个尴尬的现实,他需要解手,但却无法够到床下的夜壶。他的四肢关节都因这个雨天而变得肿胀僵硬,连想支撑着自己坐起来都无法做到。
    花了不少时间,花错才费力地翻了个身,把一条胳膊从床沿垂下去,想去够那个夜壶,结果却是整个人都摔下了床,趴在地上动弹不了。
    饶是花错平日也算受惯了挫折,对什么都能云淡风轻一笑置之,到了这个地步,如此狼狈无助,也忍不住心里发酸,虽勉强咬着牙不肯出声,眼泪还是悄悄溢了出来。
    门忽然被打开,一个身影几步蹿了过来,将花错一把抱起搂在怀里。
    花错闭着眼,将脸埋在那人的胸前,他不用去看,那熟悉的熏香味,除了赵斌不会是旁人了。花错的眼泪越发忍不住,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他的手臂动不了,便把鼻涕眼泪都往赵斌的衣襟上蹭着,腻在赵斌怀里,哭完又不禁笑了起来。到底赵斌还是过来了,这个家伙,到底还是没有把他抛开。
    赵斌搂着花错,看他在自己怀里又哭又笑,还是当年那个喜欢把眼泪蹭他一身的玲珑。赵斌此刻心里也不知是痛还是怜,恨不得将花错揉成一团,塞到自己体内才好。
    他从肖敬亭那儿知道花错虽用了续骨膏,四肢恢复行动自如,但每逢雨雪天还是会有后遗症。今天一早见到下雨,便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在府里来回踱了半天,还是偷偷溜了出来,潜到暗影楼,想悄悄看一眼花错,谁想却看到花错从床上摔下来的狼狈样子。
    赵斌将床下的夜壶取出来,替花错解了裤带,手握着花错分身时,花错不禁抖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顿时成了绯红色,抿着嘴也不知该看哪儿才好。虽然某些事情那天晚上赵斌也不知做了多少次,但替他把尿这种事,还是破天荒第一遭。虽然花错本来已经快憋不住了,此刻倒反而一时半会僵在那儿,出不来了。
    赵斌斜睨了花错一眼,在他耳边悄悄调笑道:“难不成还需要我吹口哨?“
    花错脸上的绯色更深,打了个激灵,下面已经把持不住,一泻千里了。那声音在铜制的夜壶中清脆悦耳,如珠玉相击,赵斌一边搂着花错,一边不住闷笑,身子抖得让花错越发羞窘,恨不得地上立刻出现个大洞,把自己埋进去才好。
    等花错尿完,赵斌将他重新抱回床上,两人便在床上黏在一起,谁也不肯松手。
    “疼吗?“赵斌看着花错肿得发亮透明的膝盖,用指尖轻抚着问。
    花错靠在赵斌身上,迷迷糊糊地又点头又摇头,原本折磨了他一上午,让他几乎想一头撞死的痛楚,在赵斌出现后便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像这样懒懒地依附在赵斌身上,感觉似乎真的不错,身上的那些疼痛都变得遥远了。他昨晚便周身酸痛无法入睡,一上午又痛得死去活来的,此刻放松下来,眼皮便越来越沉,恍惚间听着赵斌正说着什么,人已经去见周公了。
    赵斌搂着表弟,他这些日子都一直忍着没敢过来,只是差肖敬亭来打探一下表弟的伤势愈合状况,只怕到时候见了面会尴尬,难过,更怕把表弟害成这样的自己面对表弟时会无地自容。直到方才他将表弟搂在怀里的那一刻,看到一边流泪一边破涕为笑的表弟才明白,什么尴尬难过愧疚都是无关紧要的,他只想这一生一世都守在表弟身边。
    赵斌看了眼在自己怀里酣然入睡的表弟。这家伙还真是把他当成催眠机器了,每次见他都睡得跟个小猫似的。赵斌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表弟的鼻子,随即把表弟搂得更紧。这些日子,表弟应该吃了不少苦吧。他早就听说过那种续骨膏虽然功效不错,但整个治疗过程却仿佛受酷刑一般,很多人尝试后情愿断肢都不愿再继续治疗。而表弟四肢都要承受这样的煎熬,该是何等痛楚,真不知看似柔弱的表弟是如何扛过来的。
    从梁霄那儿,赵斌也知道了花错的真正身份。他原本还奇怪表弟一介书生,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挡什么剑,查什么案子,如今才搞明白原委。
    赵斌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小时候见他跟人打架就会皱眉,见他在练功便偷偷吹燃香希望早点结束的玲珑,居然会成为暗影卫的掌令使。怪不得表弟和那个修默的关系会如此之好,两人早就相处了多年,只怕是一起出生入死都不知经历了多少回。
    但这么多年,表弟居然一直都在京都,却带着面具不愿意以真面目见人,就是为了躲避他么?果然是个狠心肠的家伙。要不是这次表弟为了办案进翰林院正好被自己看到,还不知想躲他躲到什么时候呢。
    原来表弟不是不会武功,而是中了化功蛊所以才失去了内力。否则,以表弟的身手也不会好端端的被北燕王挟持,后来又被林平之这小子欺负了。但若非如此自己也就没有了英雄救美的表现机会吧?难怪自己在表弟面前显摆邀功时,表弟总是一脸郁闷了无生趣的表情。
    看着表弟梦中仍抓着自己不肯放的右手,那手背上面的牡丹依然和当年一样美得让他舍不得眨眼。赵斌轻轻将表弟的手举起来,用自己的唇印在那花上,生怕打搅了表弟的好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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