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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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看着被绑着无法动弹的花错,一直挂着浅淡微笑着的脸上笑意更加深了些。清冷的眸子中也有了些许兴奋。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天。温柔从小便暗恋裘珊,为了裘珊他从国子监出来后没有去大理寺帮大伯温良,而是选择了去刑部当监事,便是为了能有机会接近裘珊。没想到自己还没得到什么机会,裘珊便开始心心念念地爱上了花错,这个仗着长得好看点便四处留情,生活淫乱不堪的家伙,哪里配得上他的女神?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只会祸害那些情窦初开的清纯少女。所以今天他听说宣帝要处死花错便自告奋勇地过来监刑,一定要亲眼看着这样的妖孽惨死才能一消心中长久以来的郁结之气。
花错并不知道温柔对自己有这般的恨意,既然宣帝已下令要将他杖毙,今日也无非一死。他虽平日胆小怕事,但毕竟也在暗影卫这么多年,经历过多少危难艰险,生死的事情其实也并不怎么在意。何况杖毙这种事,可快可慢,真要给他个痛快的,几棍子就能完事了。等自己被结结实实绑在刑凳上才觉出有些蹊跷来,这样的做法,显然是不想让他死得轻松了,可自己和温柔哪来的仇怨,居然要这样对待自己?
温柔的手挥了一下,两名事先安排好的行刑太监便高高举起了重杖,嘿地一声,往下砸了下去,花错猛地握紧了拳,死死地咬紧了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小腿胫骨传来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音。赵斌正坐在边上,花错将脸扭向另一边,他不想让赵斌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更不忍看到赵斌此刻的样子。他们两人纠纠缠缠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是他还是赵斌,都是在自尝苦果,怨不得他人。
又是两杖落下,又一次骨断筋折,花错的额头背上已全是冷汗,原来温柔竟是想把他的四肢骨骼打成寸裂,最后慢慢折磨死他。花错苦笑着闭上眼,回想着以往和修默一起外出执行的那些任务,那时他没有死在贼人手中,没有死在大奸大恶的贪官手中,没有死在西凉北魏的敌人手中,今日却要在这京都皇城,死在自己人的杖下。
当初为了他冲冠一怒,把金陵弄得天翻地覆的赵斌,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刑而死,心里又该是何等凄惨。而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努力忍着,不用自己惨呼声去把赵斌伤得更深。
赵斌木然坐在椅子上,已放弃了挣扎,眼看着花错雪白的中衣上渐渐浸润出来的血迹,双腿,双臂,慢慢地都变成了血淋淋的。他虽然至始至终都不曾听到花错的呻吟惨叫,但看着那纹着牡丹的手从一开始紧握成拳,青筋毕现,到最后无力地搭在那儿,他怎会不清楚表弟所承受的痛楚,和为了怕他难过而强自忍耐的心意。
他看不到花错的脸,这样也好,他知道花错是不愿意让他看到那些的,而如今这个对眼前一切都无能为力的自己,让花错看到,也无非徒增各自的惨然罢了。
……
御书房内,曹公公跪在宣帝面前,既没有为花错求情,也没有为自己向宣帝隐瞒了花错的身世做什么解释。有些事,其实大家早已心知肚明,无谓的解释,只是用在语言画蛇添足而已。赵斌在靖王那儿住了十几年,最后五年都和花玲珑在一起,若说靖王对此一无所知,从来没有怀疑过花玲珑的身份,谁也不会相信。陈平收养花错时,也清楚花玲珑和赵斌的关系,却依然精心照顾教导他,让他进京赶考,说陈首辅不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相信。
所有人压的赌注,无非是宣帝的心,那颗曾深爱过蒋涵的心,就算是怎样的纠结晦涩,也不该凉薄到一定要置蒋涵的儿子于死地吧。
“皇后驾到。”随着一声雌雄难辨的叫声,皇后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中。
“你怎么也来了?难不成连你也想为那个姓花的求情?”宣帝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悦,没想到连一直支持自己,跟自己共同度过无数艰难挫折的皇后如今也有与自己意见不合的一天。
皇后一边施礼,一边温和地回答道:“花学士毕竟救过臣妾的性命,就算他犯了什么错,陛下能不能看在臣妾的薄面上,饶了他的死罪?”
宣帝哼了一声,指着那小案上的奏折道:“你可知,他就是当年那个迷惑赵斌,令我们父子至今不合的妖孽!你看看这些奏折,十几名官员联名上书就是为了参劾他,他和赵斌之间不清不楚的事情如今传的满城风雨,你要朕如何饶他?”
“原来他就是斌儿牵挂之人,也难怪……。”皇后轻轻地叹息了一下,那张和蒋淑妃如此相似的脸,会被自幼失去母亲的赵斌惦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看了眼依然忿忿不平的宣帝,皇后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今日要杀花学士,是因为他和赵斌之间的关系么?”
宣帝板着脸,肃然道:“朝廷上岂容这等苟且之事,若不杀他,如何服众?”
皇后望着宣帝,轻叹了一声,往前跨了几步,低声问道:“那么,当年若蒋涵答应了陛下,陛下也会将他杖毙么?”
宣帝一惊,脱口道:“你怎么……”
皇后垂眸道:“臣妾那晚来找陛下,正好看到了陛下和蒋涵在此。”时隔多年,她一直将此事埋在心里,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其实,每次看到宣帝望着那张画的眼神,她就知道,那正是那晚宣帝望着蒋涵的眼神。那份痴恋,绵延了二十多年都不曾淡去,怎么就忍心去杀死那个和蒋涵如此相似的青年呢?就因为那人和赵斌相恋?“陛下此刻的怒气,究竟是因为花学士和赵斌,还是因为蒋涵呢?”
宣帝愣怔了一下,是啊,他的怒气,究竟因何而起?为什么他看到花错的那张脸时,眼前浮现的却是蒋涵拒绝自己时的不屑。为什么他当初苦求而不得的爱,赵斌便能如此轻易的得到?他心中的不甘和愤怒,说到底,不过是在吃醋罢了,居然是吃自己儿子的醋。宣帝颓然坐在椅子上,胳膊支着书案扶额道:“算了,这也打得差不多了,饶他一命吧。”
“谢陛下。”
王公公匆忙往行刑处赶去。
“住手,圣旨到,停止行刑。”生怕到的太晚,王公公远远地便开始喊了起来。
温柔猛听得王公公的声音远远传来,怎么可能是这样,都已经快成功了,皇上怎么可能饶了这个人。温柔给两个掌刑太监使了个眼神,两人原本依然在四肢捶打的重杖猛地往花错的后背砸了下去。
花错原本四肢的骨骼被生生打断,已经痛得快失去知觉了,被这两下一击,更是猛地喷了口血出来,心脏被震得几乎爆裂。无力地张了张嘴,却怎么也缓不过气来。
“住手,你们没听到让你们停刑么?”赵斌怒喝,原本按住他的禁军也都松了手,略带不满地看着那两个太监。毕竟当时大家都已经听到了王公公叫停的声音,这最后的两杖便打得有些不合理了,何况还故意往致命部位下手。
赵斌早就已经扑了过去,让人给花错解开束缚。花错依然趴在原处一动不动,赵斌小心地将花错翻过身来,见他满嘴是血,几乎已经没了呼吸,赵斌的心顷刻间仿佛也停顿了一般。傻傻地晃动着花错,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两声,
花错的眼皮动了动,嘴里又喷了口血出来,人却到底还是醒了过来,慢慢张开了眼睛。
赵斌将花错抱在怀里,眼泪早就忍不住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他原本最喜欢叫表弟玲珑,可花错却讨厌那个名字,不许他再叫,所以他只能叫表弟花错,可是他不喜欢叫表弟这个名字,表弟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叫花错。
花错看着满脸是泪的赵斌,原来赵斌哭起来的样子好丑,那不是他意气风发的赵大哥,不是那个帅气骄横的赵斌,他的赵斌不该是这个样子。
“赵斌,……我,想让你……知道。”花错喘息着,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的四肢早就没了知觉,而心脏却痛得随时随地都想要罢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花错闭了下眼,吸了口气,把身上的伤痛强压了下去,才轻声道:“赵斌,你一直问我,你那晚有没有对我做什么混账事,你……确实做了……很多,也说了很多混账话,可是,我那时虽很痛,心里……却是喜欢的。因为你说,即使我是男孩,你也不愿放手。
“赵斌,我没恨过你,从来没有。我很抱歉,那时,一直……瞒着你我的身份,我只是怕……你会失望,……会离开,我那时……不想失去你,因为,那时的……玲珑……真的,很喜欢……赵大哥。
“对不起,我不该有那样的奢望,欠你的情,我下辈子还……”
“……。”
花错闭上了眼,那些早就该说的话,他今天终于都说了出来,这样,他也可以无牵无挂地安心离开了,该是时候去找他的修默了吧,修默,不知道是否依然在等着他呢?
花错本就不堪负荷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那张美绝人寰的脸上虽然沾满了血迹和汗水,但那微合着眼睑的睡颜,却还是如婴儿般纯真美好。
赵斌呆呆地坐在地上,抱着花错。这才几天的时间,怎么可能表弟就成了眼前这个样子。那天晚上明明又羞又窘,却还是任他为所欲为的表弟,那个月初被人用流言诋毁却依然坦然自若的表弟,那个和他一起在晨风中喝着粥,安静若处子的表弟,那个才华横溢,不动声色间便让辽人败得哑口无言的表弟怎么可能变成眼前这样。
花错的四肢血肉模糊,因为骨头都已被打断,此刻只是以古怪的姿势软软地耷拉着。散落的头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修长的眉此刻却是松弛自然地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没有丝毫痛苦和不安,隐匿在长睫下的眸子再也不会对他闪着那如春水般的漾漾微波,流光溢彩。那原本润泽漂亮的薄唇如今沾满了血,让人看不出原有的唇色来。
赵斌用衣袖小心地替花错擦拭着,这可是他那有着洁癖的表弟,即使再简单朴素的装扮,却一定是干干净净,不染纤尘的。怎么可以任由他这个样子满脸血污地被人看见。
他的傻表弟为什么要跟他道歉呢,他想和表弟在一起的心,和表弟想和他在一起的心是一样的,那本就不是什么奢望,若是他能早点知道,他会是何等地欣喜若狂!可惜如今,如今这真的成了奢望,为什么表弟直到临死才肯告诉他这些,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表弟当初果然是喜欢他的,如果不是他傻傻地一走了之,他们本来早就该在一起了,他可真蠢,就这样把自己最珍惜的表弟给弄丢了。如今好不容易把表弟找了回来,却又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每次总是因为他而让表弟受伤害。
赵斌正失神间,曹公公和月魅已经赶了过来,见到已经气息全无的花错,曹公公立刻取出银针,扎在花错的心脉四周的几处大穴。月魅让人找了块门板过来,众人将花错平放在门板上,匆匆抬了出去。
赵斌没有多问,也没有跟过去,只是看着自己沾满了表弟鲜血的衣服和双手,没有他的表弟,也许反而能有一线生机吧。
八年前,表弟因他而受尽欺凌,八年后,表弟又因他而几乎被打死。原来他真的是表弟命中的克星,他的心意,带给表弟的除了灾难还是灾难。而那个下令伤害表弟的,至始至终都是他的父亲,高高在上的宣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