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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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的菡萏馆内,屋里的烛火刚点上。丫鬟小桃把晚饭端了进来,放到桌上。崔婷却依旧坐在床上,无精打采地望着锦帐发呆。
这几日,崔婷一直都借口身体不舒服躲在屋里。她分明后悔羞愧的要死,却偏偏只要一闭眼就看到花错那张如春晖般的笑颜,他的那双手,修长的十指能奏出那般美妙的乐曲,能如行云流水一般地书写各种字体,当时却毫不迟疑地垫在了她的头下。崔婷不想自作多情,原本听了堂姐崔妍的话,她也是打算放弃了的。但是,如今遇上这样的事情,却又让她不得不把这心思再次牵记到花错身上去了。
可惜,堂姐夫却是什么都未曾打探出来。崔婷一边懊恼自己当时太过尴尬紧张,都忘了留下自己的姓名,一边又担心若花错知道是她究竟会怎样看她。
崔婷在屋里这般烦恼着,心境起起落落,终究也还是无计可施。她这平日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刚出去一次便碰上这等丢人之事,若当真没个结果,日后可怎生是好。
崔尚书的书房内,崔尚书夫妇与柯韦正坐着商议事情。
崔元兆一张国字脸,唇上和下颌都蓄了胡子,此刻一脸愁容,紧皱着眉头。崔夫人年轻时便是个大美人,如今不仅风韵犹存,更多了一份雍容的气度,只是此刻却也是一脸担忧。
两人自然都是为了爱女崔婷烦恼,他们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又从小体弱多病的,自然要比常人多操一份心,也更多一份宠爱,那是一直都放在心尖上呵护的。这如今好不容易看女儿长大了,想给她找个好婆家,谁知之前想介绍花错时,偏偏两次都错过了,之后花错受了伤,崔尚书自然也就不再想这事了,谁知自家闺女难得出去一次,居然无巧不巧的偏生掉到花错身上去了,这事传出去,自己闺女日后还怎么嫁人,如今不管崔尚书愿不愿意,也只能想办法把女儿嫁给花错了。
只是如今这口还真是不好开,花错还不知道掉他身上的是崔婷,这贸贸然地就替女儿去提亲也不太合适,所以也只能再把柯韦找来,让他想办法。
“我看这样吧。”柯韦想了半天,才开口道:“过几日休沐,我叫上花学士一起去大佛寺烧香,让小婷跟妍儿她们也去那儿,到时候见到了自然也就容易说话了。这花学士也是个聪明人,只要认出小婷,他自然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崔元兆迟疑了一下道:“那花学士如何肯与你一同去大佛寺?”
柯韦笑道:“我听他上次说过,最近想去大佛寺一趟,想来他这最近接连受伤,也确实该去烧一炷香去去霉运了。”这翰林院中也没见过比花错更倒霉的人了,到宫里随侍居然能碰上刺客行刺,刚认识了苏齐居然差点就死在听涛楼,到何府参加个聚会还被人用流星锤暗算,这随便哪一件都是差点出人命的事。这还不算花错走在假山下被崔小姐砸到的事情,那件姑且就算成是艳遇了。
崔元兆听得一头的黑线,这花错要是不倒霉,自家闺女也摔不到他身上去了。真不知道这算是哪门子孽缘。
崔夫人一旁听了,也只能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到时候让妍儿和惜惜一同陪了去,我也放心点。”崔夫人想着,惜惜毕竟还小,做事不靠谱,崔妍年纪毕竟较长,由她陪着,想必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
……
花错吃完饭与梁霄分手后便回到家中。深蓝的天幕中挂着半轮明月,银白色的月光如水一般洒下来,将整个京都都浸濡得分外清雅幽静。
花错换了衣服,便取了一包药,拿了个小杌子坐在院子里熬药。缸里的水只剩下一小半,劈好的柴也所剩无几,他这几日不敢用力所以一直拖着不弄,看来是再也拖不下去了。花错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小泥炉里的火忽明忽暗地跳跃,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漆黑的眸子映着火光,却偏偏依然满含着清冷悲伤。
他这一坐便是半个时辰,才将药熬好,倒在碗里慢慢喝了。药渣什么的继续喂了那些墙脚的花。想想,这人也真是奇怪,修默在的时候,他最怕喝药,变着法子跟修默撒娇耍赖,如今修默不在了,这药也就这么喝了,苦不苦的也就无所谓了。
回到屋里,花错稍稍梳洗了一番便上了床,修默的那个酒壶一直被他放在枕头底下,躺在床上,把手伸到枕头下便能摸到,凉凉的金属触感,上面刻了修默的名字,花错的手指便在那两个名字上摩挲着,仿佛那样便能摸到修默的脸,那张棱角分明五官俊朗的脸。
花错如今也不敢去多想修默走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受苦,修默的尸体究竟被怎样处理了,这些事情他如今既不能去查案,一旦想了只觉得心里被揪成了一团,几乎透不过气来,每次都要咳到吐血才稍稍平复一些。
花错在这儿折腾了大半夜才渐渐入睡,却不知有人和他一样心情郁闷,坐在花错邻居家的屋顶上,久久不肯离去。
赵斌今日和太子谈话后便一直心情低落,皇后她们居然由要给他张罗取正妃之事,对于那些女子,赵斌是真真不感兴趣。他如今心里唯一在意的也只有自己的表弟花错了。他也清楚,有着这个恭王的身份,自己根本无法和表弟双宿双栖,但是,哪怕能做个朋友知己,每日聚一聚聊一聊也是好的。可惜表弟肯和梁霄一同吃饭,和翰林院的人一同吃饭,甚至和风凛那种江湖人士一同吃饭,却连看都不想看自己一眼。
只是,赵斌也不敢去埋怨花错,都是自己当年做的过份了,又怎么能怪表弟耿耿于怀,不肯原谅自己呢。
……
八年前,在百花楼的那栋最精致的建筑温柔乡内。
玲珑窘迫地站在赵斌面前,他身上的衣衫已被扯开,裙子落到地上,尽管依然是那张倾城绝艳脸,但他身下那个已明白无疑地让赵斌看清了,这个他爱了五年的女孩,却是一个男儿身。难怪他一直回避他的纠缠,一直拒绝他的求婚。他赵斌居然就这么傻,会为了一个男孩痴迷整整五年,对其他所有女子视若无物,拒绝父皇多次召他回京的旨意,一心留在江南。
玲珑显然是被吓到了,腿一软便跪倒在他面前,不断地磕头,求赵斌饶了他和他母亲。
可玲珑骗了他赵斌四年,赵斌凭什么这么容易便饶了他。
如果不是怡眉告诉赵斌真相,赵斌还傻乎乎地以为玲珑是心有所属,才不能接受他的心意。
原来,玲珑的心有所属居然是怡眉,原来为了怡眉,他竟可以把这两年接客所攒的珠宝银两都一并给怡眉赎了身,就因为,怡眉爱上的是他,赵斌。这个傻瓜居然肯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却连告诉赵斌真相都不肯。
可笑的是,最终出卖了玲珑的却正是那个玲珑深爱着的女人。
玲珑不停地磕着头,额头已经磕破流血也不敢停下。他知道自己一直隐瞒着自己是男孩的真相会招来什么后果,他正是害怕这个后果,才一直不敢说,时间越久,越是没这个胆气。如果他孓然一身,也许他也就在某个适当的时间说了,死活不过他一人而已。可他不行,他有他生病的母亲要照顾,那个因他而沦落风尘却依然爱他抚养他十几年的母亲。所以他不敢,不敢说,不敢去死,他必须活下去,才能继续照顾保护她。
赵斌不记得那天他喝了多少酒,他想他看着玲珑的时候必然是还清醒的,否则他怎么可能如此深切地憎恨他,鄙视他。赵斌冷冷地用眼角睃着玲珑,那个曾经优雅高傲的女妓,如今却是如此可笑地匍匐在他的脚下。他提起马鞭往那人身上抽了下去。
玲珑的身体抖了一下,却还是趴在原处。
赵斌没头没脑地抽了十几下。却看到玲珑依然双手撑地的跪伏在原处,浑身哆嗦着却又不敢动弹,后背的衣服都被打烂了,一条条的,露出背上的鞭印来。头发早就被打散了,凌乱地垂到地上。
“毕竟是个妓女啊!”赵斌感慨,他居然还指望他有什么风骨。赵斌忽然咧嘴笑了,不知是喜是悲,只是心里充满了失望。
玲珑的身子僵了僵,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本就是个妓女的儿子,为了筹钱给母亲看病这两年自己也成了艺妓,他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是男子身,因为如果被人发现,那么他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可怕,他看到坊间那些男妓都是如何谋生的,那样的日子,他一天都忍受不了。作为一个女艺妓,阮娘为了待价而沽他的那个初夜,还能任由他找借口拖延。但若让阮娘知道自己是个男孩,那么她是决计不可能给他喘息的机会的,毕竟,男孩能被宠幸的也就那么短短几年,等他长大,变了声,留了须,便是没人会要他伺候的了。
玲珑本也只想偷偷地混过这几年,到那时,他即便被发现了,毕竟也晚了,阮娘没准还能放过自己,好歹有技艺傍身,可以做个琴师,为百花楼的姐妹抚琴编曲,也算是一个出路。
所以他只有磕头求饶,那是他唯一的指望和活路。
“用嘴伺候我高兴了,我便饶了你。”赵斌的声音散漫随意。
玲珑猛地抬起身子,直愣愣地望着赵斌,那个相识了五年的人,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那个待他永远温柔纵容,脸上笑容灿烂的大哥。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出自赵斌的口中。
他一定是听错了。
他的赵大哥不可能这么待他。
他纵然瞒了赵斌,可赵斌也该知道他是不得已的。
五年的时间,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做文章,一起对弈,一起弹琴吹箫,一起垂钓清溪,一起踏马青山,仗义疏财后只能分享同一碗面,仰望同一片星空时聊着琐碎的梦想,所有这些情谊,怎可能如此轻易便化作云烟,换来这凉薄的一句。
赵斌呵了一声,神情冷冷地看着玲珑问:“怎么,还不动,是不会还是不肯呢?”那对曾令赵斌神魂颠倒的眸子,此刻却只给他带来厌恶的感觉。
玲珑直挺挺地跪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缩成了一团,连呼吸也颤微微的没了底气,可他心底哪怕是十万分的不愿意,如今也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他知道自己这般瞒着,早晚会遭到惩戒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这惩戒居然这般令他难以面对。
玲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赵斌嗯了一声,似乎在提醒,又似乎是不容置疑地威胁。
玲珑的肩轻轻颤抖了一下,到底还是放弃了挣扎,看来这些年他欠了赵斌的,终究是要还的。纵然有满腹委屈与不甘,纵然羞耻屈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只要赵斌真的能就此放过自己和母亲,那么还不算是太坏的结局。
玲珑把泪忍在眼眶中,手死死抓住身上已被撕烂的衣服,似乎这样他还能保存些许破碎的尊严。张了嘴……
然后他的头发被赵斌拽在手里用力往后扯,让他不得不抬头更深更屈辱地接受这一切。
赵斌已经不记得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是如何在玲珑的嘴里最后达到了快乐的极致,他的一腔炽热是如何喷涌进玲珑的咽喉,更不记得在那之后他又做过些什么。
玲珑也从不愿回忆当时他被迫咽下那些液体时,胃里是如何痉挛着想要呕吐。他的世界是如何在那一夜变得灰暗,在他眼前一点点崩塌。
反正,那些都已是往事。
两个当事人,都再也不曾提起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