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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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琦再次走进石室时,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幅画面:修默跪在玉床边,握着花错的手,两人四目相对,安静而平和。修默正低声哼唱着一首童谣,花错脸上的痛苦并没有他所预料的那么强烈,甚至唐琦怀疑他在花错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那种因某些小小的幸福而无法掩饰的笑意。
唐琦看了眼修默,修默并没有向唐琦隐瞒自己暗影卫的身份。唐琦也不是多事之人,作为唐门少主什么风浪没见过,有些事一看便已心知肚明的。
花错身上的黑色,此刻几乎都已消失不见。
唐琦把禁锢着花错的那些锁链解开后,修默便将花错扶了起来,直接横抱着走出石室,来到药庐中。
药浴的水都已经准备好,泡了药材的温泉水在鹅卵石砌就的浴池中水雾氤氲。
修默小心地把花错放下,扶着他跨入浴池中。
花错身上的毒基本已解,现在泡这个药浴是要把他体内的那些冰珠引出来,这个过程当然也不好受,但和之前的一个时辰相比,却已是天壤之别。花错坐在浴池中,水漫到脖子处,只有头露在外面,闭上眼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小虫正一点点往伤口处移动,那种曾遍及全身五脏六腑的痒痛感都开始慢慢向着一处聚拢,然后慢慢地一些小虫的尸体开始冒了出来漂浮在水面上,那些原本晶莹剔透的小虫如今都已变成黑色。
花错泡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体内的冰珠才全部清理干净,之后又换水泡了半个时辰。等一切弄完已经是拂晓时分,花错身上的毒素尽数除去,连胳膊上的淤青也淡了下去,胸口也不似之前如填塞了无数棉花般难以呼吸,显然那些冰珠也吸食淤血。修默和唐琦在药庐守了一夜,见如此效果,也是又惊又喜。
唐琦之前没敢说他拿这冰珠只做过三次实验,第一次是一位江湖豪侠,铮铮铁骨的汉子中了仇家的毒镖,唐琦因为第一次尝试此法,又相信那人的承受能力,便没有用锁链,结果没多久,那人就一头撞向山壁死了。第二次唐琦倒是将人全身捆绑住了,可是才进行了一半,那人便心力衰竭咽了气。第三次唐琦将冰珠分量减半,中毒之人总算是熬过来没死,只是受得刺激太大,之后一直又哭又笑的疯了。花错是第四个尝试此法的,居然能跟没事人一般,还好了这许多,唐琦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次的用量和时间都记录下来,作为将来治疗的标准程序。
……
修默和花错是第二天一早回到城里的。
刚到家没多久,太监王公公便奉命到花错家中宣旨。因花错救驾有功,宣帝赏赐了几盘金银珠宝,又因当时花错的翰林长袍在打斗时被划破,所以皇上特意赐了两套新官服,一套是缀了绣了鹭鸶补子的常服,一套则是缀了绣四爪蟒补子的赐服。虽然宣帝让花错在家养伤,但因为他曾和刺客交手,所以下旨让他养伤之余协助刑部和暗影卫追查刺客一案。
花错叩首谢恩后送王公公离去。
王公公临走时似笑非笑地瞅了花错一眼。花错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算是恢复得不错了。王公公天天守在宣帝身边,宣帝的那些个小动作小心思自然是不会瞒着他的。
要说当年蒋淑妃,除了宫里的几位妃嫔和当时在宜春宫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没几个人见过。而蒋涵从未参加过科举,又仅在赵斌一岁生日那日入过一次宫,见过他的自然更少。所以宣帝对蒋涵的这份痴恋除了曹公公,王公公这几位贴身太监,还有靖王和死去的陈平之外基本无人知晓。而能知道花错与当年蒋涵长得酷似,甚至有可能是蒋涵后人的则更加寥寥无几了。王公公算是其中之一。宣帝对花错的态度虽然一息几变,但自从刺客之事发生之后,倒是平静了不少,可能无论怎么嫉妒不平,看着心里膈应,但好歹也算有个念想,所以潜意识里也还是舍不得花错就这么没了的。
花错被王公公这一眼看得莫名所以,好在他此刻的心思也不在揣摩宣帝或王公公的意图。
从唐琦那儿他们已经证实了那名刺客正是唐琦的三叔唐离,唐离年轻时的成名绝招便是虎爪手和无影针。当时他和唐琦的二叔唐天都看上了小师妹吕婉清,吕婉清因为入师门后一直是由唐天代师教习武功,两人日久生情,便回绝了唐离。谁知唐离本性偏激,认为吕婉清是因为自己庶出的身份而看不起自己,因爱成恨,竟然将吕婉清迷奸。吕婉清失身后自觉无法面对唐天而悬梁自尽。唐天事后知道真相伤心之余,痛殴了唐离一顿将他左腿打断,并将此事禀报了他们的父亲,当时的家主唐傲,唐傲盛怒之下将唐离逐出唐门。
唐离之后去了嵩山派,但对唐门尤其是唐天一直怀恨在心,十七年前,他假借唐天之名毒杀数名六大门派子弟,以至于六大门派围攻唐门,唐天也在那一役中殒命。事后众人虽然发现了真相,但唐离却从此失踪,无迹可寻。
唐离失踪这么多年,此时却突然出现,甚至潜入皇宫行刺,到底是由谁人指使,出于什么目的呢?花错心事重重地回到屋里,看到桌上昨日未吃完的饭菜依然扔在原处,不免抬手揉着自己的额头。糟心的事情一大堆,简直跟眼前这些馊菜一样。
修默此刻已经去暗影楼着人查探唐离的下落,花错无事可干,便收了碗盘,到厨房烧了些热水,洗完碗,沏了壶茶,端着到了书房中。
书房的桌上堆满了方才宣帝赏赐的那些东西,花错嘘了口气,把东西推了推,腾出地方来放茶壶。他这屋子租了没多久,书房里虽然放了些书架什么的,但架子上也只有之前备考而买的书籍,大部分都是空着的。此刻他便把两套衣服拿回睡房收好,再把那些盛着金银珠宝的几个托盘都放到书架上。随后悠哉游哉地坐到椅子里,给自己斟了杯茶。
茶雾氤氲,隔了那些雾气,花错仿佛又看到昨晚浴池中到处漂浮的那些冰珠尸体来,他原本奇怪,何以一点冰珠竟然能弄得他奇痒难忍,原来那虫子吃饱后便能分裂繁殖,最后从他体内出来的是原来的十倍都不止。若非修默,他大概根本撑不过这种痛苦到极致的煎熬吧。花错的眼神不由变得温柔朦胧起来,想起昨晚自己对修默的告白,那张倾城绝色的脸上便抹了层绯色,垂首端了茶杯慢慢抿着。
唐离的身份虽然揭晓,但他身边还有三个扮成太监的手下。花错眯着眼,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况。隔了会,便起身取了纸笔,将记忆中那三人的肖像都画了出来,他肩膀剜肉刮骨的伤还未好,右臂使不上力,自然只能用左手画,时间虽然稍稍长了些,风格却更加细腻。只要当时那几人不是带着人皮面具,那么暗影卫还是可以凭着这三张画像找人的。花错画完,见上面墨迹未干,便将几张画都摊着。自己去院里洗了笔洗和砚台。
刚洗完,就看到院门被推开,有人把头探了进来,花错转身看去,两人的目光便碰到了一起。那人显然并未料到花错会在家,而且就在院子里,此刻的脸便不免有了些尴尬,匆忙说了声:“不好意思,走错了。”然后赶紧合上院门走了。
花错怔怔地站在原地,那人的脸他虽从未见过,但他穿着侍卫的服装,而且那个声音,分明就是当日买下冰弦的肖敬亭。花错的脸骤然间失了血色,赵斌居然知道了他的住处,还让人过来查探!赵斌到底想干什么?当初既然走得那么决绝,为何不能让他们就此两不相干?为何还要为他做出那些事情?他纵然对赵斌没有怨恨,但有了那一晚,他们终究是不可能回到过去的了。
正失神间,便听到外面又传来敲门声,花错还没来得及应门,那院门便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却是听涛楼的老板苏齐,一身雪青色罗衣,手里提了两包油纸包着的点心。
花错略感意外,招呼道:“苏兄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苏齐见花错正在院子里,便微笑道:“昨日和玉山喝酒,才知道子期受了伤,所以今天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花错这才想起原本和柯韦苏齐约好了昨天喝酒的,结果自己受伤后便把这事给忘了,赶紧告罪了一番,把苏齐请到自己书房。
花错把笔洗和砚台放好,见画依然摊在桌上,忙卷起来插到桌边的青瓷书画缸里。
苏齐将手中的点心放到桌上,正好瞥了眼那些画,便好奇地问道:“子期这画的都是谁?”
花错不经意地道:“只是宫中的几个公公,平日受他们照拂颇多,所以小弟答应了给他们画像的。”
“是这样。”苏齐笑了笑,指着那两包点心道:“这是我店里新推出的鲜花饼,口碑尚不错,今日特意带来给子期尝尝。”
“这让小弟怎么好意思,苏兄真是费心了。”
“哪里,子期是玉山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一点小心意而已。”
“那小弟便愧受了。”花错拱手谢了苏齐,见桌上茶壶里的水已经凉了,便从厨房里取了个小泥炉,重新换了茶叶和茶具,在书房里烹茶招待苏齐。
两人坐下,苏齐打量了一下四周,摇头道:“子期怎么住在如此简陋之处,而且身边连一个仆佣都没有?”
“小弟也才到京都,任职未久,这样的地方已经算是不错了。我自己一人,也没什么家眷,所以也就无需什么仆人了。”
苏齐连连摇头:“此言差矣,子期如今也算是朝廷命官,这个门面还是相当重要的,我看你书架上放的该是皇上赏赐之物吧。”
花错看了看苏齐所指书架上的那几个和屋子格格不入的托盘,无奈点头道:“是。”
苏齐于是脸色慎重地说道:“子期这次挺身为皇上挡剑,日后必会受皇上重用。但那些公公前来,送御赐之物时,看到你住在这样的地方,会觉得这是在折了皇上的颜面。何况,无论崔家还是周家都是有底蕴的世家,虽不至于嫌贫,却也不会希望自己的掌上明珠日后受苦吧。”
花错怔了一下,什么时候成了他为宣帝挡剑了?他明明是和唐离打斗的时候受的伤,那一剑本来就是刺他的,和宣帝有什么关系?随即也明白了过来,他是身怀武功的暗影卫的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宫中要解释为何刺客行刺皇上,结果反是他受了伤时,可能也只能用他挺身挡剑这种说辞了。
只是,这个功立得有些水份啊,花错的脸微红了一下,抬手扶额。难怪王公公临走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等等,他好像领会错苏齐的重点了,这人是在说他的住处太过寒酸,丢份了吗?但那和周家崔家又有什么关系?花错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这点。
苏齐见花错的表情,还当他对自己的话深有同感,不仅端了茶,垂首慢慢啜着,暗自微笑。莫欺少年穷,穷则思变,才会对及时的帮助援手没有抵抗力,只要在这种时候巴结好了,今后才是受益无穷呢。不过,这种事也急不得,今日且稍稍点拨一下,往后再徐徐图之。
“子期你如今这伤后需要静养,我就不多打扰了,等过些日子再请子期来听涛楼里一聚。”苏齐喝完茶,放下茶杯,便起身和花错拱手告别。
花错见苏齐送了点心,又说了这么一番话,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好妄加揣测,只当生意人本性如此,热心坦率。于是起身将苏齐送出院子。
其实苏齐的那些话若是对别的年轻穷书生说,原本可以达到一定效果,毕竟读书人寒窗苦读就是为了一朝咸鱼翻身,金榜题名后扬眉吐气,身住黄金屋,怀拥颜如玉,无灾无难到公卿。偏偏花错做翰林只是为了任务,他的志向低俗,只是和修默一起,两间瓦房几亩地,过着男耕男织的小日子,自然对苏齐的这种点拨丝毫未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