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西亭山庄上下，卢老夫人是最后知道的。
    她知道此事后是何种表情无人知晓，只是乳娘有了身孕，十有八九还是个儿子，身为西亭山庄的女主人，她得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卢老爷原只不过是想尝尝鲜，若是纳妾，也不是不可，而今又有了孩子，卢老爷心里想着要更看重乳娘些。这宅院之事他不便出面，婉转对发妻卢老夫人表示自己的心意。他不想让这个孩子将来生出来无名无份。卢老夫人应承下来，深夜里却唤来卢肩吾。
    卢肩吾也不过比自己娘早一点知道而已，如今事已至此，娘的感受他最关心。
    只见卢老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屏退了所有的婢女，在那描眉，卢肩吾行礼道：“娘深夜唤儿子来……”卢肩吾还没说完，她沉沉问道：“肩吾，你看娘，是不是老了？”
    卢肩吾走近前，掇条凳子坐在母亲身边，温和道：“娘操劳府中大小事务，辛苦了。光阴匆匆过，老是人之常情。娘不必感伤，肩吾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娘的。让娘安度晚年。”
    卢老夫人侧脸在灯光下还是很好看的，时间过去，皮肤不能与年轻人比，但骨相仍可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她放下眉笔，直截了当问道：“肩吾，你爹背着我做什么，我固然伤心，可我不会在意的。这世间男子纳妾是常事，我心里不愿意，可是我也阻止不了。可是肩吾，这个小贱人有了孩子，郎中私下跟我说，十有八九是个男娃。”
    “娘……你……”卢肩吾似乎猜到娘要说什么了。
    “她当初卖到我们家，是死契，就是死了，也是合法的。关键是不能被你爹知道是我们做的。你爹被她迷了心性，我可以不管。可是她要是生下了孩子，就是在威胁你的地位。西亭山庄三百年，为保昌盛，不似朝廷重视嫡长子，从来都是选贤举能的，不论嫡庶长幼，能者继承家业。西亭山庄才会越做越强，因为它的主人都是平辈孩子中最优秀的。我可以不要夫君的宠爱。但是西亭山庄的当家之位，必须是你！必须是我的儿子！”
    “娘，你的意思是？”
    “她可以活下来，继续伺候老爷，可是这个孩子不能留下来。”
    卢肩吾为难道：“儿子倒是觉得，孩子可以留下来，毕竟也是卢家的人。只是那乳娘，行为不检，举止轻浮。既然她伤害了娘亲，就不应该活下来。”
    “她没有伤害我，我本来对你爹，也就没有多少感情。肩吾，你记住，只要有你在，我在这里才有指望，除了你，还有清儿哥，这里的其他人我一个也不在乎。”卢老夫人显得有些情绪激动，抓紧卢肩吾的肩膀。
    “娘，您对爹也没有感情吗？”
    卢老夫人松开手，脸上冰冷冷地道：“不说这个了，我叫你来，就是想要让你明白如今的局势，想要与你商量。早知你心软，那我就该自己去做。”
    卢肩吾忙道：“不，娘亲，这件事情，娘亲还是不要冲动，要是做的不好，恐怕伤了与爹的情分。”
    “我与他，哪里有情分可言？”卢老夫人对镜梳妆，露出凄苦的笑容，她道：“肩吾，马上就是你外祖七十大寿了，我估计不能前去探望，你代我去走一遭，给你外祖带上贺礼祝寿。”
    卢肩吾知道娘要支开自己，也明白娘心意已定，他道：“不管娘做什么，肩吾都是娘的依靠。切莫伤了爹爹的心，毕竟二十余载相伴，为了个下流人，不值得。”
    卢肩吾过几日便带着清儿哥去给外祖祝寿，卢老夫人在卢肩吾走的当天吃了乳娘的妾室茶，却又在酒里下了药致使她小产，半夜哀嚎，一哭二闹三上吊，寻死觅活不停。卢老爷自然心痛，前来质问，卢夫人供认不讳。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夫妻多年，卢老爷第一次对发妻动手，卢夫人嘴角渗出鲜血来，却只是苦笑，用极度凶狠的目光瞪着卢老爷道：“你为了你的儿子打我吗？可惜呀，那不是你的儿子。”
    “你住口！”卢老爷像是被蛇咬了一般面目阴森。
    “你卢其夜根本就不会有孩子，你又何必演戏给我看？那个荡妇，谁知道是何谁生的。”
    卢其夜还要打，卢夫人也擒住他的手道：“老爷？夫君？你自欺欺人。这么多年，肩吾从来不展现自己的实力，他十五岁就能射出九目穿星箭了。你看看，这个侄儿是不是比你优秀？”
    “你非要旧事重提，真是败坏门风！”卢老爷已经像个罗刹了。
    “我败坏门风？我何时败坏了你的门风？你不能生子，却要娶我，难不成，我就是个延续香火的？西亭山庄，枉自空许，实则是个污秽不堪的地方。我真是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跟你扮演这夫妻恩爱的深情戏码，浪费我多少年的青春！”
    卢老爷被戳了痛处，也是气在头上了，要杀了卢夫人，卢夫人也是习武之人，二人打起来落得个两败俱伤，不过显然是卢夫人早有准备，卢老爷还是输给了她。
    卢老爷死在自己的发妻手上，似乎还死不瞑目，卢夫人半蹲下来，替他盖上了眼睛。“如果不是这一遭，我也许还会继续和你眼下去，大家假装无事。可是肩吾，谁也不能动摇肩吾的地位，他是我唯一的指望，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挂念。”
    她说着又来到厢房，乳娘恨极了要与她火拼，她却将带血的匕首塞给乳娘，将她的手拖过来签字画押，又杀了乳娘，将乳娘拖到卢老爷身边。
    西亭山庄上下，死伤无数，剩下的，全是卢夫人的人。
    第二天，徽州城就传开了，第三天，整个江南都传开了，第五天，全武林都知道了。西亭山庄的庄主因为宠爱一个小妾而丧命。江湖版本是这样的，那个小妾不知是哪路仇家的，来找西亭山庄寻仇。人在江湖，哪能没几个仇家，这个说法大家深信不疑，实在是太合情合理了。因为卢夫人平日端庄得体，与人为善，没有任何人怀疑。
    卢肩吾还未给外祖祝寿，卢肩吾就得火速回家，这件事卢肩吾一路上听到的版本只有上面一个，可是他知道，是娘做的。
    但他不能说，因为那个人是自己的娘。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连爹也要死。
    “我没想要他的命，他自己要先动手的，不能怨我。我只是为了自保。肩吾，如今西亭山庄上下，都是你做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娘我累了，我想带清哥儿回你外祖家住着。”
    卢肩吾道：“爹爹丧仪还未过。”
    “那就等你爹丧仪过了再走，对外只说我伤心过度，又怕人寻仇，要回桐城老家休养。”
    卢肩吾痛苦道：“娘，你和爹，向来琴瑟和鸣，怎么只为了个小妾就闹到如此地步？”
    “不是为了小妾，我早在怀了你之前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有了你，我一直得过且过，混日子，如果他不走到这一步，我也不会这么狠的。”卢夫人多的也不说，仿佛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口气。
    卢肩吾瞬间崩溃，多年来的爹娘恩爱难不成就是假象？实在是太可笑了！
    西亭山庄是卢肩吾的，可是他面对空空如也的西亭山庄心生厌恶。他雇了人拆了西亭山庄，这里有太多记忆，他不想面对着旧记忆存活。
    拆到卢肩吾自己房间的时候，从墙壁暗格里发现一个布包，里头包着的，是多年前年年存在此处的关公紫云土。
    他望着这土出神，想起这是五行之物，据说可以炼丹。卢肩吾灵光一闪，掘开年年坟墓，馆内一片冰凉，年年竟然尸身未腐，卢肩吾猜和年年是至阴之女有关系。
    年年头上还带着金燕纹春梳，卢肩吾取下梳子来，一个大胆的念头悄然而生。
    如果用五行之物炼丹，那么究竟能有何功效呢？
    或许，真的可以死而复生呢？
    他立即收拾妥当，命其他人继续拆家，而自己却孤身前往蓬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