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雨雪晴霁 第94章都该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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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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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那位面部有伤的男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让人听不懂的无厘头话语。缄默不语的她却将一字一句都记在了脑海中,好像听了个传奇的故事,心头疑惑更如一丛丛不断拔节竹笋。
许是听得太过投入,她连身上被岩壁的棱角磨破了许多处都没有察觉到。那些都是他们在经过每一处狭窄路段时候,男人故意将她作挡盾所造成的,甚至有些地方当时就已经开始发炎了。
终于在漫长的昏暗之后,俩人的正前方隐隐闪现出一点星子般的光亮,距离遥遥的感觉。如此明显的环境变化,让百里诺夕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看向那一处,一双灵动的眼睛遽然睁得老大。
没错,她认出了这里的机关布设,可心中却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认知。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么玄乎的东西?!
突然,男人的脚步加快了许多,一口气迎着那颗星子步伐怪异地跑出十数步。霎那间,那点光芒呈射线向四周砰射出不断强势的华彩。
百里诺夕的身体几乎是机能性地作出了最原始的条件反射,下意识地抬手就想捂住双眼。
“嘭!”
沉闷的声响中,她就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被对方重重地丢在了地上。身上的剧痛让她不禁龇牙,突又感觉到手腕被人给抓着扒离了双眼,头顶砸下来一句冷喝,“不许闭眼!”
这可由不得他说了算!若是看不顺眼她的忤逆,有本事就把她的眼珠给挖出来啊!轻嗤一声,不仅被钳制的双手懒得挣扎,她也没有理会他的咆哮不止。只紧闭着双眼,努力去试着适应此刻的环境。
饶是如此,她却依旧能够感觉到眼前一阵白茫茫的光彩,半天也没有敢轻易动作。终于,伴随着一阵阵神经质的笑声她缓缓地睁开了眼,却在看清一切的瞬间崩溃了。
猛地挣脱开他的右手,想都没想就转身意欲往回跑。从未有过的兢惧遍袭周身,心里惟一个声音无休止地叫唤着,“跑!逃离这个地狱!”
“哈哈……百里家的,你,逃得掉吗?”
身后不疾不徐的话语,诡异得如同一个具有神奇魔法的咒语。她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便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半分了。
不可能!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虽不懂岐黄之术,五感却异常敏锐。这一路,她一直小心谨慎,密切关注着周围的气息变化,从未发现任何异常啊。正因如此,她才怎么都想不明白就自己何时何地又如何着了道。
“小鬼,很好奇么?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啊!”男人仿佛料想到了她的反应,即便被挣脱了钳制,也依旧波澜不惊地站在一块冰冷的石板旁。井然有序地从一个小柜子里取出好些个瓶瓶罐罐,这才扭头瞥了她一眼,嗤笑道,“这些就是你们百里家的人刻到了骨子里‘真性情’,多情且自负!你们永远都是以那么一副最高贵的姿态对待万事万物,俨然一个掌控全世界的神祗。事实呢……”
原来啊!直到整个空间都开始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百里诺夕的目光才迟迟落在了那枚被紧紧抓在手中的手镯上。
“瞧瞧,多聪明的孩子啊!一点儿就通!”男人似乎非常喜欢看她的吃瘪模样,竟还好心情地开始详细解说起来,“你若不多情,我如何有机会利用那个女人,并轻而易举就哄骗着你心甘情愿地离开呢?若非你太自负,又怎会身中灵散而不自知?哈哈……多么可笑啊……”
耳畔根本听不到他那阴仄仄的声音,也不知到底想起了什么,百里诺夕突然就放弃了挣扎。一张稚嫩的笑容中,染满了岁月沧桑的惨淡。
“小夕……小夕……别怕……不会有事的。”
眼前不过一个短暂得完全能够忽略的黑暗,她便彻底迷失在了岁月地长河中。也就是在这么一个恍惚之间,她出现了!
“嗯?”一声疑惑,原本正在倒腾各种器械工具的男人,很快就察觉到了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顾不得那些已经开启的各种设备,嘴角挂着白痴都能看得出的兴奋跑到了她跟前。恍若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猫着腰将人仔仔细细地来回看了一遍又一遍,口中不时还发出几声“啧啧”之音。
“这么说,包括那年在神龙之渊发生的一切,还有后来的一路明追暗杀,都是你的手笔咯?”
虽是问话,语气却肯定得听不出一丝疑惑。百里诺夕倏地抬头看过去,一双清冷的眼中只有无尽的极霜,那凛冽的气息竟如同实质化了一般丝丝绽放。但见以她为中心的一米范围地面上,瞬间冰结出了一圈薄薄的冻层。
这一切出现的太突然,男人分明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奇特的现象。二话不说摘掉墨镜,露出了那条从左眼眼角横跨过鼻翼,一直蔓延到了右眼眉毛以下的腐肉。
少顷,他就看出了事情的眉目,张口便是歇斯底里的咆哮,“百里!他怎么可以还有保留!凭什么!哈哈……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也不知是她百里诺夕自身的学艺不精,还是这一声声透着近乎崩溃的癫狂太有杀伤力,那腾腾而起的气势竟乍然轰塌。
疲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她深知此局生门微渺,恐十死无生。冷冷看着眼前这个疯子在那儿捶胸顿足,心里便有了决定——无论如何都必须留下一口气!
“啪!”
只见一根细长的注射器被他重重砸在地上,随后,那些早先才准备妥当的瓶瓶罐罐也被通通塞回了柜子。根本不等那冒着寒气的冻层消融散尽,男人已经快步来到她的跟前,面无表情地将人拎起直接给丢在了那块石板实验台上。
“无所谓!那个死人到底还保留了多少,都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有,你!”
凉音于空中飘荡一圈而簌簌落下,一道冰冷的寒光从眼前闪过,彻底斩断了曾经的幸福。从此,她代替小夕存在的有限生命中,只有这明晃晃的暗无天日。
在那冰冷的洞窟里,她到底承受了什么呢?不记得了?不,她只是统统不愿意记得!脑海之中惟有一个执念,支撑着她如同一只卑微的蝼蚁残喘苟活着……
”噗!”
一枚被握在手中的橘子,突然就碎得稀烂。橙黄的橘汁从百里诺夕的指缝间缓缓流出,下一秒就弄脏了她的衣裤与地毯。
她的身体变化得太明显,喻凌被紧挨着坐于一旁,心疼地将那颤抖得厉害的肩头给揽进了怀中。一双通红的眼睛强忍着奔腾成河的忧伤,一个小脑袋就摇成了拨浪鼓,语无伦次地念着,“不要了!夕夕,那些回忆我们都不要了,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从此,我再也不问了……”
是的,她一直以为自家小丫头只是迷了路,或者忘记了家的方向。此刻,她却心慌极了。如果曾经的别离那么痛,过去那段于夕夕全都是伤,那她情愿永远对那所谓的真相一无所知。
“咯咯……”低低一笑,再言语的时候,那声音异常沙哑就好似枯沙漫天的戈壁滩上,肃肃西风呜呜咽咽,只教人听得心头一阵揪痛。
“花儿,介不介意告诉我,姑姑那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夕夕别怪妈妈,她是因为救潘家老二才耽误了时间。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喻凌的声音很低,潜意识里的自责让她不由得紧了紧双手,少时才又补充几句,“如果我当时就发现了你话中的破绽,跟着下了楼,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又或者我们家的小伙子小心一些,没有被困于三山之中,就不会任由着事态……”
“被困三山?”
“嗯,事发当日,他被补兽夹伤到了筋骨……”一句解释未完,喻凌突然愣住了。当年的一切,似乎,太巧合了!这会儿再想起来,仿佛被人刻意安排了一样。
是的,无论是她百里诺夕,还是她的家人,甚至于并无瓜葛的街坊邻里,无一例外地都乖乖入了坑的。
哼,补兽夹?三山怎么可能会有补兽夹!当年花儿口中的那阵怪风,应是对方早早做的手脚。至于无辜受累的潘家老二,便是为了那人口中的多想一步吧!
厉害啊,厉害!为了不引起骚动地猎获基本足不出户的她,那个男人还真是步步为营啊!依着他当年的说辞,自山顶坠入崖底后,她便一早落入了他的视线,只是迟迟隐忍不发而已。至于那布缜密的大网,究竟苦心积虑了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她好像抓到了一条隐藏的线索——她所承受的一切并非毫无意义啊,起码,阿陌从未落入那人的手中。
当所有的细枝末节连贯出一出完整的阳谋大戏,百里诺夕突然扬起脸,笑得有些神经质,“呵呵……哈哈……”
喻凌并没有看明白她那微红眼角泛起的晶莹庆幸,揽着冰冷肩头的五指再度收紧,清澈的话音中是无比的决然。
“夕夕,别怕。从今往后,花姐绝对不会再让人伤害你。谁也别想!”
害怕?不,那是在这以前的曾经!
那些于脑海中构筑的虚妄恐惧,不仅刻意隔绝了百里诺夕的现在与从前,更分离了她与小夕,如此才会让她们屡屡陷入被动应对算计的糟糕境地。事到如今,她与那人的正面一战是已不可避免了。既如此,索性也就别再畏畏缩缩地当只只会一味逃避的鸵鸟了。那么,胆小鬼,准备好了吗?
一道寒芒从冷若秋霜的清眸底部飘出,簌簌落在了淡绿色的地毯上,好似能够溅起朵朵冰花。那些曾经伤害过百里诺夕,却没能杀死她反而成就了她的,她必定怀抱着一颗感恩的心,一点一点百倍回报回去……
没错,她是百里诺夕。既不是那只胆小鬼,也是被放出来的透气的这只。
“夕夕……”不过一声呼唤而已,那些想要说的,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苍白安抚,终于还是统统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了哽咽,
喻凌被这道寒光刺痛了心,一声声嘶喊藏尽了后悔,皆湮灭在那快要破碎的心里。
“夕夕……别这样……”
垂眸看着眼前的复杂脸色,百里诺夕的脸色瞬间缓和至初。小脑袋微微歪着,于对方的微凉脸颊上撒娇似的蹭了蹭,低声说道:“我,没事……”
反手从茶几上的木盒中连续抽了几下,湿巾随意擦拭干净手心手背沾满的果汁,这才轻柔地拍了拍喻凌的后背。之后却也再无只言片语,不动声色地挣开她的双手,徐徐起身进了洗手间。
“呵,这么多年了,还真是狼狈啊!”自嘲一句,百里诺夕的眼神遽然间又变得极寒,那温度冷得足以冻伤周身的骨与血。
是了,她曾以为挺过那段时日,小夕就能过上简单的生活。那么,曾经的那些触目惊心创伤所带来的痛楚便也能够被平复了。不想,后者只是活成了胆小鬼,对曾经的那些从来都避而不触。
眼下看来,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不仅仅是胆小鬼,还有她,都该醒醒了!那个至今都无法痊愈的伤口,既然被掀起了一角伤疤,那就干脆将它的丑陋模样完全揭开吧。
不管小夕愿不愿意,那些过不去的回忆,再痛也得让其看个清楚了。
所以,双手撑在盥洗台上的百里诺夕开始一遍一遍地回忆那段没有昼夜之分的花白日子,试图将每一个细节都原原本本地还原重现于脑海中。
这还真是一个痛苦的折磨啊!就好似她在亲手将那好不容易才结出一层薄薄痂的伤口残暴撕开,并将其用刀镊不断扒拉开,搅得血肉模糊。当事者却早就忘了那些疼痛,只剩下血淋淋的麻木,心静如水,面平无波。
不多时,微扬的嘴角轻笑不断凝结出残忍,对着镜子的目光更是变得愈发深远。百里诺夕突然抬手比出个手势,樱唇翕动出凉凉的修罗之音,“呵,失败品么?那就请您敬候着垃圾的绝地反击吧……咯咯……砰!”
浓浓的嗜血,随着游离于狭小空间的清音迟迟晕出眼底。她那琥珀色的双眸不断被血色浸染,立时有隐隐金点闪烁,冷寒之芒不断四射,金银华光交错一片……
“夕夕!”
玄关处响起一声迫切而期待的声音,愣神未醒的喻凌当即被惊醒。僵在半空中的双手更是慌乱收回,满心充满了忐忑。
正思量着如何给出应答,“嗒”的一声轻微动静中,洗手间的房门被打开了。从那儿款款走出一位浅笑嫣然的少女。一双清澈见底的清眸如若蓄着两池碧波,荡漾出丝丝温馨。色淡如水的嘴角依旧略略扬起,却勾出了暖意满满的柔和,如风亦似水。
但见那两片樱红轻启,流淌出清泉过涧的清灵之音,“姑姑……”
隔着花叶满屏的屏风,来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少女,只一句感慨落于心底。这就是当年那个,一身脏兮兮蹲在老榕树旁的面黄肌瘦小女孩啊!
应答迟迟不得出,她的身体却已经激动不已地早早作出了回应。
一步落,眸光耀浮沉。此遥遥的咫尺距离便如同当年,四目相对的她们之间不再相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来车往。小丫头的目光还似曾经那般澄明,仿佛被春雨洗涤过的绚烂星空。
二步起,一笑落千秋。那时候是小丫头先站起了身,冲着她露出几颗整齐的小白牙,奶声奶气地唤一声“姑姑”。她不应答,小丫头也不语,只安静地跟了一路。心疼那一双小短腿连走带跑得那么辛苦而狼狈。
三步至,缘来不曾散。此音还若山涧清泉水,叮咚掉落在那一亩三分的心田。当初她明明已经拒绝了,小丫头偏偏摆出个老气横秋的坚持,“我不需要您养,只想要一个家……”
“夕夕,欢迎回家!”来人张开双臂就将少女抱了个满怀。
十年的生死茫然,终归弥散在了这简短的四字当中。
感受着久违的温暖,百里诺夕贪念地吸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嗯,我回家了……”
少时,她才无意识地呢喃一句“开饭咯”,居然意外地与头顶飘落下来的温柔声音重叠一处。当即心头一颤,丝丝酸楚泛起得毫无征兆。
原来,这就是小夕要的幸福,竟是简单得这般卑微。
八点整的饭点,一切似乎都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饭桌上依旧摆着四副碗筷,只不过,多余的那副并不是为后来的潘家老大准备的。
三双目光齐齐落在其上,无不有一瞬忧伤闪过,却又都默契地将其湮于心底。
是的,她们家的小伙子,也一定会找回来的。
这一顿饭依旧吃得热闹,谈天说地中还夹杂着阵阵愉悦而轻松的笑声。唯一的不同,仅仅是角色互换而已。
从前总是脑洞大开的百里诺夕给他们讲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偶尔还会不咸不淡地掺杂一两句她的辉煌战绩。那些在外人看上去太过凶残的恶行,于他们不过是小丫头的小小恶作剧。无非就是今天烧了镇上跑来找事的某家小孩的身体发肤,明儿个拔了哪家大爷养的鸡犬毛发……如此而已。
而今回来,她却成了安静的聆听者。她们报喜不报忧地对这些年里的艰难辛酸闭口不谈,她也乖巧地不去戳破。仅偶尔也会关切地问询一二,并唏嘘两句,多是乐得如此安静地分享她们的喜悦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