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犸】
    下雨了，你能看到星星吗？
    她睁着眼睛天真的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却突然间想起这个穿星空裙，短发齐耳的小姑娘是谁。
    隔壁神经病院的猛犸。
    她怎么跑出来了？！
    猛犸与一般神经病人不同，她有正常人该有的一切，她可以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没有那些诡异的行为，护士姐姐说，猛犸被送来的时候，是笑着的，穿着一条星空裙子，抱着一个小娃娃，梳着两条小辫子，一双黑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这个医院。
    猛犸的父母给她办理住院手续，她便乖乖的等着，父母离开时，猛犸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很久，后来收回目光，极有礼貌的问护士姐姐自己住在哪里？
    猛犸是这个医院里唯一一个不像神经病院的病人，医生观察了她几天，所问所答，以致让医生觉得，她被抛弃了。
    猛犸喜欢白天睡觉，晚上看星星，护士姐姐便给她换了一间大窗户的房间，每到晚上，猛犸推开窗户，隔着铁栏，就能望见天上的星星。
    它们闪烁着，璀璨着，与她很遥远。
    猛犸看的出神，便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它们。
    它们，是遥远天空中的星星。
    可望而不可及。
    后来，下雨了。
    猛犸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冰冷的雨如同倾盆一般，她有些惆怅，有些恐惧，护士姐姐怕她无聊，还特意来和她聊了几句。
    可是到了晚上，猛犸就疯了。
    哐当！
    一声巨响！
    把很多人从睡梦中惊醒。
    奇怪的话充斥着走廊。
    奇怪的人被锁在一个个房间。
    他们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外看。
    撞击声还在响起。
    医生与护士很快就来了。
    当他们透过小窗户看到猛犸狰狞的脸时，都愣住了。
    那个温柔，可爱，总是微笑着的女孩儿此刻满脸的狰狞，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嘶吼着，拿着凳子疯狂的砸着门！
    那个瘦弱的身体里，好像储存着无尽的力量，凳子坏了，便用身体撞，每一次撞击，门都会咣当一下，她便会重重的跌落在地，医生赶紧拿起麻醉枪，瞅准了机会，将麻醉剂射了进去。
    猛犸瘫软在地。
    护士把门打开，拿来绳子，把晕过去的猛犸绑在了床上。
    猛犸醒来后，没有继续发疯，只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晚，大雨还在下，绿色的窗户上反衬着他们的身影，医生的白色工作服有些刺眼，猛犸问他们，“你能看到下雨天的星星吗？”
    没人回答这个问题。
    猛犸便瞪大眼睛往外看，然后便笑了，“我看到了。”
    护士觉得不可思议，也跟着往外看，猛犸告诉她，那颗星星就挂在院子里的那颗银杏树上。
    护士看不到那颗星星。
    可是猛犸却看到了，她还告诉护士姐姐那颗星星的模样，她希望到院子里，她希望和那颗星星说说话。
    没人再敢轻易答应她。
    猛犸的祈求无人应答，医生走了，护士姐姐也走了，临走前，还体贴的把灯关上。
    房间里，有从窗户透来的灯光，猛犸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嘴里哼起了歌儿。
    与此同时，那颗星星闪烁出了同样的频率。
    可是，却没有人看到。
    后来，医院附近的人都知道医院里有个叫做猛犸的女孩，每逢下雨天就发疯，叫着，哭着，喊着，要出去看星星。
    可是，下雨天哪里有什么星星。
    故，她为什么突然间出现在这里。
    望着面前的猛犸，西格有些出神。
    那个娇小的女孩儿也在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好深邃。
    于是，他在她希望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猛犸果然失望了。
    不过很快她又努力微笑，“我会找到那个看星星的人。”
    西格问她，“你能看到下雨天的星星？”
    她重重地点头，“我能。”
    西格又问她，“你从小就能看到吗？”
    这次她想了一下，“好像从五六岁的时候吧。”
    西格微笑着，“我只看过夜晚的星星，满天星光，璀璨，好看。能告诉我下雨天的星星是什么样子吗？”
    这是第一个主动问她下雨天的星星是什么样子的人，猛犸突然间觉得有些委屈，“下雨天星星很少，只有一颗，挂在树上，房顶上，哈哈哈，有一次它还挂在了衣架上，它离我好近，我好喜欢那颗星星。”
    西格是学心理学的，他的眉头一皱。
    下雨天，是没有星星的。
    如果有，可能不止一颗。
    猛犸的下雨天，却有一颗星星，挂在离她不远的距离。
    可望不可及。
    西格看着那个瘦小的女孩儿，是孤独吗……
    孤独久了，确实可能看到。
    没等他细问，猛犸便被慌忙赶来的护士姐姐带了回去，临走前，她冲自己调皮的吐舌头。
    这就是猛犸吗？
    隔了几天，西格买了一些水果去看她，猛犸还穿着星空裙子，坐在床边摆弄着她的娃娃，看到西格，高兴的蹦了起来。
    西格也跟着笑，“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她挤眉弄眼，吃着苹果，“我十岁。”
    西格笑了，“那倒真的是孩子气。”
    猛犸不与他争论，吃着手里的苹果，惦记着兜里的橘子。
    西格摇头，“慢点吃，没人和你争，都是你的。”
    猛犸一听，赶紧从兜里划拉出两个橘子，“你也吃？”
    西格伸手拿过一个，“整天呆在这里，闷不闷？”
    咔嚓一口，猛犸说，“我习惯了。”
    “怎么？”
    “我从小就一个人，父母忙，我领着一条狗住在大房子里，比这还要闷。”
    西格一顿，“家里有钱，为什么不换一个好点的医院。”
    猛犸说，“对那两个人来说，我就是个累赘，从小我就是，自从疯了以后，更是了，他们讨厌我，怎么可能考虑我的感受。”
    啃苹果时没有一点迟疑，话中也没有波澜，眼中也没有什么情绪，西格知道，她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是真的接受，没有觉得委屈，也没有觉得不公平。
    西格问，“你有朋友吗？”
    “小时候有一个。”
    “后来呢。”
    猛犸愣了一下，“忘了。”
    西格笑了，“你的脑子不好使啊。”
    猛犸皱眉头，“怪我喽？”
    这次聊天大概持续二十分钟，在护士姐姐的催促下，西格在猛犸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
    临走前，西格去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对他的到来深感意外，听到他说起猛犸便
    叹息一声，他说猛犸是个很正常的孩子，她只会在下雨天发疯，还吵闹着出去看星星，每当他们阻止她之后，猛犸便安静了，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闹，只是眼睛往窗外看，好像真的看到了星星。
    可是下雨天，哪里来的星星呢。
    西格问她的家庭情况，医生说猛犸的父亲是容若房地产的总裁。
    身处上流社会，却居在这一间小小的精神病院中，想起猛犸波澜不惊却没有希望的眼睛，西格突然间觉得好难受。
    西格离开的时候，猛犸透过那铁栅栏的窗户，咧着大大的微笑，朝他挥手。
    她大声喊着，“哥哥，再见！”
    哥哥朝她挥手，说再见。
    猛犸哭了，很多和她说再见的人出了那个大门，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她……
    一个有精神病的人不会受欢迎的。
    医院里的时间并不精准，猛犸没有闹钟，她只知道天亮了暗，暗了又亮起时，西格来了。
    西格带来了一些小甜点，猛犸吃的奶油满脸都是。
    西格便笑她是一只小猪，猛犸也不气，还扮起了小猪，将西格逗得哈哈大笑。
    这个总来看她的小哥哥，好温柔。
    这么多年，她也终于碰到这么一个人，能让她巴拉巴拉说个没完。
    西格临走前，揉了揉她的脑袋。
    出了猛犸的屋子，西格去了医生办公室，他找到了猛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他想与猛犸做一次心理疏导，祈求医院可以配合。
    西格第三次来，是在下雨天。
    他望着漆黑的夜幕，从那遥远的天穹，那些串成珠的雨，不绝的落下。
    砸在地上，汇成一片。
    雨，冷冰冰的。
    西格撑了一把伞。
    缓缓走出了家。
    他朝着医院走去。
    很快有人给他开了门。
    然后他在院子里看到了猛犸。
    那个瘦弱的女孩儿没有打伞，孤零零的站在银杏树前，抬着头，痴痴的望着。
    西格往前走了一步，“猛犸。”
    猛犸回头，眼睛无神，她嘘了一声，把手放在耳朵边，“听，星星在说话。”
    西格问，“她说了什么？”
    猛犸倔强的仰着头，然后缓缓唱起了歌，“夜里的星星，黎明的星星，喜欢哪一个……”
    奇怪的调调，奇怪的歌词。
    猛犸缓缓唱出，在雨中，像极了泣歌。
    西格也侧耳倾听，猛犸唱完歌，看他也在听，就问，“你听到了吗？”
    西格点头，“我听到了。我还听到她说，猛犸，我喜欢你。”
    猛犸一愣。
    西格侧着耳朵，声音轻轻的，温柔的，像个女孩子在说话，“猛犸，谢谢你这么久的陪伴，我不孤独了……”
    猛犸嘴唇哆嗦着。
    西格又说，“猛犸，我不怪你。”
    猛犸终于哭了起来，在这大雨里，哭地绝望，哭地撕心裂肺。
    好像把这么多年的孤独与委屈，一起哭了出来。
    西格侧着耳朵倾听，“猛犸，你知道吗，我好孤独，他们都说我是个怪物，他们都不喜欢我，只有你，只有你不嫌弃我丑，想要和我玩，其实我答应和你玩是骗你的，我骗了你，我只是喜欢你的钱才答应和你做朋友，因为有了钱，我就可以去看病，然后变成一个正常人。可是你真的把我当成了朋友，所以我才会说，如果我死了，我一定要变成星星，守护你，白天守护你，晚上守护你，下雨天也要守护你。你救不了我，我不怪你，我很庆幸那天被撞的是我，我本来就快死了。”
    “猛犸，我的猛犸……”
    猛犸哭得越来越凶。
    西路突然间愣住了，他学的是心理学，和猛犸接触后，他就知道这个小姑娘心里有东西，也许是好奇，通过聊天他知道了一些东西，又从医生那里得知她的家庭情况，然后自己托关系查到了一些东西，包括五年前的车祸，死的那个女孩儿，摆在明面上的新闻，查起来不是很费劲，等他把事情全部穿起来后，又来恳求医院这边配合着自己给猛犸一次心理疏导，也许是真的为猛犸好，医院这边考虑到猛犸会发疯，犹豫了许久，这才同意了。
    猛犸说，她能听到星星说话。
    那便要星星开口说话。
    可是，星星真的开口说话了。
    “猛犸，对不起。”
    他侧着耳朵，当他说完那句‘我很庆幸，那天撞死的是我’，然后在这雨声中，他真的听到一个女孩子细细的声音。
    她说：猛犸，对不起。
    ……
    猛犸不久后出院了，从那以后，再也不看雨里的星星了。
    可是，每逢下雨天，西格总是习惯往外看，猛犸在哪里，哪里就有一颗星星。
    只是不知，猛犸是否还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