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步摇自缢绝人间 陈遗爱结交竹叶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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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玉筝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流利程度丝毫不逊于她爹付十州,近年关了,合该请京中的老主顾吃饭,自然是定在最繁华的春玉楼。
    付玉筝自己不便出面,让郑寻同他们往来,郑寻道:“玉筝,你也知道我不是个爱交结的人,这等场面我也应付不过来,况且春玉楼里,你也放心我?”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这生意上的事,你也要慢慢接手,这些主顾都是我们付家的老主顾,里头还有你的老东家同安镖局的顾当家,你也要习惯来,你若是一个人拘谨,可让林公子和任公子陪你同去,生意上的事还有甄叔在一旁提点。甄叔是跟着付家起来的,比之鲍叔都要信得过,你只管去便是。”
    郑寻见付玉筝殷勤希望,又有林书任谦作伴,也只得去了。
    当晚在春玉楼,顾老板笑着给郑寻敬酒。郑寻起初颇不自在,此前在同安镖局丢了镖车,顾当家不顾他多年卖力,怒辞了他,如今带着恭敬给他敬酒。每年付家给同安镖局的生意粗算也有十几万两,实在是大主顾。郑寻心中竟闪过一丝开心,但他立马就被自己的念头吓住,继续憨厚的喝酒。
    春玉楼没了李惜儿,九姨娘正捧新的花魁娘子。在座的有个客人道:“离了李惜儿,这春玉楼几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女人了。看这货色,一个差一个。这青楼女子,随你想要什么样的都有。清纯可人的,妖艳倾城的,含娇带嗔的,不过是装出来的样子,到底差点意思。”
    甄叔笑道:“都是生意,戳破了就没意思了。倒是这新的花魁娘子出来了,可要叫过来作陪。”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酒桌上的生意好谈,吃吃喝喝之间这生意就谈成了。又有甄叔提点,郑寻入赘付府的事,在京城商圈里也是一桩大事。只是生意此前一直在付十州手上,这次有付玉筝在身后支持,郑寻出来同他们接洽,他们这才真正的叫一句少东家。可郑寻不喜欢这个称谓,他还是喜欢别人叫他郑寻,少东家就是个符号,少东家没有名,没有姓,因是入赘,都不称他郑少东家,略去姓称少东家。他们说着郑寻听不懂的生意,但有甄叔维持暗示,他也就像个木偶一样点头喝酒,心中暗道:“以后再也不来这等场合了。”
    春玉楼里暖香四溢,因是冬天,外头飘着雪。有个娇俏女子,生的鹅蛋脸,身段也是好的,在琉璃台子上跳舞,虽是寒冬腊月,却露出小蛮腰来。引得喝彩连连,秋波流转,媚态百生,林书没有心思看,倒是那些客人们道:“这个倒还有点姿色,估计是新来的。”
    她下去之后,又有下一个上来。只听得九姨娘唤道:“红鸾,到你了,你又去哪了?”
    起初客人们不以为意,但许久不见有人出来,都停下来听九姨娘寻人。有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客人道:“九姨娘,莫不是没有姑娘了,在这哄我们吧?”
    九姨娘笑着扬着帕子扭着腰过来,道:“官人莫急,恐是我那女儿羞怯,不肯见人。”
    “青楼女子也害羞?莫不是个雏吧?”
    “是不是雏,您见了不就知道了。”
    这些客人倒对这个名为红鸾的姑娘有所好奇,却见窗户开了,有人道:“谁开的窗子,这大冷天。快关上!”外头雪花飘进来,见一个姑娘,外罩芍药色飘纱衫,抱着月琴,在帷帐之间来去,带着六月里栀子花的香气,在冬天腊梅开放的时节居然闻到了栀子花香,清新自然又新奇不已。她走一圈却半遮面容,看不真切样子,随即又走到琉璃台子上,自顾自弹月琴,态度十分高冷。
    台下众人屏息以待,生怕惊扰了这个叫做红鸾的女子。
    弹罢曲子,也不低头弯腰行礼,也不坦胸露乳献媚,如来时一样冷漠,谁也不看一眼回房。
    顾掌柜道:“这有点意思。九姨娘,叫她过来喝一杯。”
    待她缓缓而至,林书抬头看一眼,这是,步摇!
    任谦见了,却暗道此人怎和阮中琴如此相像。
    红鸾姑娘正是金步摇,她见到林书愣了一下,那些清纯往日的记忆一股脑的向他扑来,冷漠的眼神里闪着懊悔的光。倘若林书先前不确定,而今是可以断定了,这人就是金步摇。
    林书站起来道:“是你吗?”
    她眼神躲闪,假装没听到,可是林书他乡遇故知,非要缠着他说话,把她拉到一边,顾掌柜取笑道:“年轻人真是性急。”
    郑寻不知道他闹哪样,林书却已在僻静处对步摇道:“你是被人劫持拐卖沦落此地么?”
    “没有人劫持拐卖,是我自己逃出府中,这一切因果都是自找的。你又何必认出我来。”
    林书自知道她就是金步摇,下定决心要带她离开这烟花之地。
    “我自小一个人惯了,金伯伯也待我很好。我们小时候常在一处玩,年节时候我也见过你。当日听说你被虏,我因着叔父的事不曾放在心上。谁曾想你竟沦落此地,不论如何,我都要带你走的。在京城,我经历这么多事情后,还能见到个熟人,已是老天恩赐了。”
    “可我回不去了。”金步摇的眼神无尽哀伤,她还记得林书,见到林书,她也有一丝同林书一样,终于见到熟人的感慨。可是此情此景,却还不如不见。
    “我可以替你赎身,我向郑大哥借,不管多少钱,我都会赎回你的。”
    金步摇闭着眼睛道:“林书哥哥,根本就不是钱的事。若是我想赎身,也有不少达官贵人肯赎我。我已经落到这步田地,根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一切都是我自招的。怨不得谁,都只能怪我自己。”
    林书也激动起来,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救金步摇,不是出于男女之爱,事实上他们没有男女之爱,而是林书见到她,就像见到了过去平静的时光,他渴望着救赎与回去,并将这份渴望,寄托在金步摇身上。他道:“可以的,我们可以回华阴,金伯伯,金伯伯一定很想你,在华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不能回华阴。我这等身份回到华阴,只会让爹爹蒙羞。就算流浪,都不能回华阴,爹爹就算能接受我,族人也不会接受我。”
    林书又道:“不回,不回,那我们就待在京城,京城这么大,一定有你的容身之所。”
    金步摇怔怔地看着林书,嘴角露出苦笑,她终于流泪了,道:“林书哥哥,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不要来寻我,不要赎我。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就当我死了吧。这都是命。”
    “不行!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在这种地方空耗青春,任人欺凌,卖笑生活。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你不要怕。”林书伸手试图要拉她,金步摇退后一步道:“我下半辈子就这样了。正经的生活离我太遥远了,你就当没见过我不好吗?不要勉强,我就算能赎身,也赎不回清白之身了。就算能有新的生活,这份心也回不到往日了。我心都死了。我因为相信一个男人一时的承诺,抛弃一切跟他远走高飞,最后被利欲熏心的他卖了。到这青楼,我不是没想过逃,不是没想过死。但是后来我明白了,这些都没有意义,我无路可走,自己选的路,只好接受。在这里,我看过太多薄情寡义的男人了,现在对我来说,心无挂念,在哪里都一样。”
    “可是金伯伯呢?你就不想他吗?”
    金步摇抬头看房梁,这房间暖烘烘的,装饰的使人意乱情迷,喃喃道:“我不孝。”
    林书道:“你为何就是不肯走呢?生活要向前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熬着熬着,日子就到头了。”
    “既然到哪里都是熬,那我为什么要走。你看看在这里,即使我冷眼相对,无心接客,还是有人愿意一掷千金买笑。我有时候觉得可悲,这些人大部分都有家室,家里除了正妻,几房小妾个个美艳动人,可他们还是不满足,要到此地寻欢作乐。我就是离开了这里,过的又是他们妻妾的日子,很难说哪一种更好一点。说男人们对我们没有真心,对家里的妻子也没有真心。女人总是可怜的,明明是男人叫女人失了身,最后却还要怪女人不检点。我看透了,就让我这样自身自灭,破败虚繁的度过余生吧。林书哥哥,你莫再强求了。”
    林书诧异道:“我还是做不到如此,倘若我不知道,那便罢了,可是我知道了,怎能让你继续作践自己呢?世上总还有好男人的,如郑大哥这样憨厚忠诚的,任谦这样痴心一片的,总有人的,你莫要失去信心。”
    金步摇低下头,望着林书,那双眼睛空洞无物,转瞬又像一汪湖水,她道:“好男子不是没有,可我遇不到了。”
    林书忙道:“一辈子这么长,你怎么知道遇不到呢。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可是我等不起了。”金步摇最终还是拿着月琴,要去前头陪酒。
    林书执意为她赎身,闹出动静不小,郑寻等人听闻此事,也都筹钱。因是付家的面子,九姨娘也不曾大开口。待到接人那一日,阮中琴也想见见这个与自己模样相仿的姑娘。可是林书等人久扣门不开,恐有闪失,推门看时,金步摇已用三尺白绫,悬梁自尽了,并留信一封,就近择地安葬。
    林书任谦等悲痛之余敛了尸身,林书一度认为是自己逼死了步摇,若不是自己执意赎身,步摇也不会如此。因此遵其遗言,在郊外安葬。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宁城之宝,宁城的痛和武林的痛都盖过了宝藏。然一切因果,都是由这宝藏而起。
    但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比如简素心。
    沈燕阳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宁城苗湖之上。
    “你还在惦记着这宁城的宝贝么?收手吧!上次之事,恐就是天意,简掌门何必逆天行事?若是再出事,皇上又要下旨诛武林,我们没有盟主可以再给他们凌迟了!”沈燕阳见简素心仍要寻宝,苦口婆心规劝她。
    谁知简素心背过身来,道:“那狗皇帝若是再下旨,我便冲到皇宫去,取下他的首级来!”
    “不要再执迷不悟,如今久冬弟子都在,你我各是掌门,应好自修行,匡扶武林才是,争这等意气做什么?”沈燕阳见她面露凶色,又道:“修行不应急功近利,我见你如今功力虽长,但仍太急了些。还需修身养性,调理气息,若一味求成,恐损及自身!”
    简素心绸带一扫,冷笑道:“你们这些男子,一个个懦弱不堪,只知求全。朝廷根本就容不下我们。祝亭云死了又如何?不过暂时平安,时日一长,朝廷又要寻其他由头来灭我们。宁可我杀了他们,断不可让他们杀了我。”
    沈燕阳觉得简素心怎么也劝不住,一味要下水,只出手阻止。
    简素心正情绪激动之时,也顾不得沈燕阳一番好意,直出手。掀起苗湖一道水浪,直要盖过沈燕阳。沈燕阳腾空而起,踏浪直逼简素心。简素心正等着他来,正要出掌,不料沈燕阳更快,早已一招平云飞燕,出腿踢了简素心的手臂。简素心感觉一阵剧痛,皮肉麻得发胀。好在沈燕阳控制力度,不曾出重力,不然简素心就得手骨尽断。
    “这是祝亭云的招数,你如何会的?”简素心不曾料想到他有这一招。
    “盟主将此招传给了我。简掌门,不要再掀事端了,回久冬做掌门。你何苦如此?”沈燕阳仍旧好心规劝她。
    简素心望着苗湖,对沈燕阳道:“我知我如今功力不如你,回久冬便是。然你须记住,若有机会,我还要打这秘籍的主意!”说罢转身而去,沈燕阳见她如此,丝毫没有悔改之心,不禁担忧起来。
    沈燕阳终日在武林各处安抚,只不愿再生事端,时日久了,武林众人见他如此宽厚,便有推他做盟主的。他终不肯受,只道:“只因祝盟主临终有托,我便四处奔走。若是此事平定,你们再择能人,统领江湖。我一个人闲野惯了,莫要让此事束缚着我。”
    众人见他不愿,也就不提。也有人只当沈燕阳沽名钓誉,故意推辞,沈燕阳也不争辩,由他们说去。
    且说陈遗爱自别了林书,也只在京城游荡。因她爹爹也曾是地方一霸,其中许多事情她耳濡目染,无有不会的。不多时,便同京城最大的地痞,也即是竹叶青混熟了。竹叶青领着一伙人,在京城颇有势力。但这竹叶青好手腕,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有不交的。
    虽则竹叶青做了许多欺行霸市的恶事,倒也行过许多救危济困的好事。又因此人长袖善舞,别人倒也动不得他。因年轻时常着一身竹青色衣衫,京城人都称他“竹叶青”,真名为何,倒不知晓了。
    陈遗爱深知如此,却同他结交起来。她对这一行本熟悉,不消多时竹叶青也知道她,邀她加入自己的青龙会。陈遗爱自是好的,竹叶青同她爹爹差不多大,脸有些方,颧骨高,额头也阔。一手只有四根指头,另一根大拇指没了,见陈遗爱倒和气。
    陈遗爱不怕他,常常往来,因此道上的人没有不知的。见了陈遗爱皆不敢怠慢,陈遗爱在京中日子遂安。
    然竹叶青有时行事她也看不惯,却不言说,在他人地界上,不多管闲事,陈遗爱懂得这一点。
    正是年关时候,石彪也爱在外边儿吃酒耍钱。一日正撞见了陈遗爱,想起前一阵子陈遗爱抽了自己一鞭子,本都快忘了,见了面又想起来。叫了几个人围住陈遗爱,自己出门玩耍,也不曾带铁锤。
    陈遗爱突然被人围住,正不明所以,见满脸横肉的石彪堆着笑走过来,早已知道石彪是何意。也不急,只问道:“怎么?想打架?你怕一个人打不过,带一堆人来,算什么男人?”
    石彪笑道:“不打架,我懒得跟你打架。”
    “那你让他们堵着我干嘛?请我吃饭吗?”陈遗爱翻白眼,也不瞧他。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敢打我。况且女人见了我,有吓得不敢抬头只哭着求饶的,也有暗送秋波投怀送抱的。怎偏偏你又不怕又不迎?虽然你凶是凶了点,我就不怕制服不了你。”
    陈遗爱哼了一声,从鼻孔里出气,这才上下打量着石彪,道:“本姑娘长到如今十八岁,只在爹爹死的时候哭过,心肠硬得很。我也不是吓大的,若说投怀送抱,那就更不必了,别说你一个小官儿,你就是太子天子,我也瞧不上。”
    石彪大笑起来:“你这话就是在羞辱皇上了,我可以把你抓起来治罪。不过我不想这样,你肯定是想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好让我觉得你不一样。恁你是个怎样的女人,我若强来,你见了我万贯家财,又已生米煮成熟饭,看你还嘴硬不。”
    此言一出,随从们都笑了。陈遗爱笑道:“最讨厌你们这些男人,把女人当个玩物。那你今日听好了。我陈遗爱要嫁,就必然嫁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建功立业的大英雄。尔等鼠辈,我一辈子也瞧不上。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英雄,我就是英雄,当年征战瓦剌,我也是战功赫赫,如何算不得英雄?”
    “若是此前,你也算个好汉,可如今,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如何算好汉?”陈遗爱反问道。
    石彪接不上话,又不想失了面子,陈遗爱见他说不出话,转身就要走。石彪命人拦住她,就要抓她。陈遗爱也有些拳脚,又抽出鞭子来。石彪没有带锤子,又吃得饱,陈遗爱的鞭子让他近不了身。
    此事青龙会的人已知,有几个人闹腾起来,街市上一阵骚乱,他们趁乱带陈遗爱走,石彪也追不上。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石彪见寻不到,气地捶墙,又不解气似的。抬脚狠狠踢了那墙根三脚,墙上留下三个缺。这才哼了一声,又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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