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丢弃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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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之暑,烈日当空,流金砾石,热浪灼灼,而国公府内花木扶疏、绿影成荫,清凉悦目。
西院庭园,此时正可见惨不忍睹一幕。
一个粗壮健硕的奴仆,正挥舞长鞭,毫不留情甩在一个人身上。
佩环金钗、衣饰华丽的妇人,正扣着茶盏,优雅啜饮,嘴角含着温雅笑意。几个待字闺中的少女环绕身旁,淡漠悲悯或冷眼相看。
而地上……说是人,也实在惨烈了些。
依稀可见是个少年模样,只是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全身蜷缩、蓬头垢面,虚弱无力。
艰难睁眼,对上华丽妇人冷漠面容,只听得她说,
“上不得台面的下贱东西,跟她娘亲一般,宵小的下贱东西,果真都是不要脸的贱人。今日便打了撵出府中,省得丢了国公府脸面,你们记得,从今日起,我这国公府,就当没了这人。”
众人纷纷应道,无人反驳,神情麻木。
而那奴仆,面色狰狞,毫不留情甩了一鞭又一鞭。不知多久,华丽妇人仿佛倦怠了一般,优雅轻揉额头,轻扶发间精美凤钗。
她目光冰冷,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行了,扔远儿点,留着晦气。”懒懒扫了他们一眼,嘴角一勾,不紧不慢一笑,“安分守己固然是好,否则,这,便是车前之鉴。”
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的同时,优雅如故,高贵如故,却挡不住那份狠辣无情。
或者说,本性如此。
众人打了个冷颤,对她多了几分惊恐,赶忙低头齐声应道。然后来了两个小厮,卷了张破烂席子,急匆匆将人拖走。
华丽高贵的妇人轻蔑一笑,拂袖而去,几个少女眼神轻飘,犹豫着跟了出去。
乱葬岗上,一卷破席,裹着生死不明的人,随意扔在那处。放眼望去,尽是断尸残骸,臭气熏天。
两个小厮捂紧口鼻,嫌恶皱眉,“真是的,卑贱的小野种,连死都死得不安生,非得祸害咱们。”
“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唔,真臭……”
骂骂咧咧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远处飘来。
不多久,一道轻佻声音传出,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好的一个贵家公子,偏生被折腾成这样。若非我们一路跟来,还以为这人做了十恶不赦之事,啧啧,没想到这国公府,外表光鲜亮丽,还能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场戏。”
日光下,另一道纤细身形,被拉得细长细长。
接着,低沉冷冽的声音泄出,“多事,回去。”
那人一撇嘴角,“不解风情,真不知道小唯喜欢你什么。”
然后,一阵寒气逼人,透凉阴冷。
那人一缩脖子,嘿嘿笑着嘀咕,“真是无情。算了,这人半死不活的,也活不过今夜,我就……”突然抬眼一看,哪还有半分影子。
走、走了?他有些傻眼。
跟着这人看了半天热闹,就那样若无其事走了?
“喂,喂,等等我……”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几颗星子寒冽散乱,一个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乱葬岗……
细长细长的影子,与夜色融为一体,阴沉重冷,深邃如渊,冷淡的眸子不含一丝温度,亮若星辰。
半卷破席中,血肉模糊的手艰难伸出,渐渐的,漏出沙哑破碎的声音,“救、救我……”
黑影微愣,一语不发,似在低眉沉吟。
月光柔和,从树梢上倾泄而出,打在他身上,却泛出冷冽寒光。定睛一看,却是一方面具掩住了面容。
青铜鬼面,古朴狰狞,细细瞧着,又只觉杀煞凛然,惨烈决绝。
长长玄袍掩住身形,眸如寒星,仿若地下恶鬼,索命而来。
黑影人一拧眉头,目无波澜,气势冷然。
“救、救我……”
许久,他幽幽一叹,形似鬼魅。
零星小筑。
东曦既驾,浮光千里;原野平旷,风光无限。白露为霜,落在檐上,水珠低低滑落。
小庭院布置的极为雅致,修竹拔长,青翠欲滴,虽无多少名贵花草,但胜在宁静幽然,别有一番风味。
想来这儿主人,也是个雅致悠然的人。
零星小筑在长平很出名,几乎是上层贵族都知晓有这么一处地方。
它之所以出名,自然不是因为这别致的布置,也不是因为处于西街中心。
而是因为零星小筑主人是,
景回。
在长平城,你可以不识得王侯公子哥、千金贵小姐,甚至是朝中达官贵人,但绝对认识景回。
传闻他不喜喧闹,因此鲜少出现于人前;传闻他性情狠辣,杀人不眨眼,曾被人人喊打;传闻他是谦谦君子,生得一张好容貌;传闻皇家公主曾心悦于他,而景回不动声色间拒绝了那份美意。
不过,景回最出名的,并非他的性情如何,而是他这个人。
以一介白衣之身,名列十大公子之首,精通六艺,博古通今,典赋诗词信手拈来,文采斐然,一代宗师以自愧不如。
他却并非文弱书生,一身武艺更是超群绝顶。
五年前,曾以曲为剑,一举击败数位成名多年武艺高手,惊艳世人。
自此后,稳坐第一公子榜首,享誉琴圣之名,人称玉华公子。
而他经营的玉华楼,亦取代凤鸣楼,成为天下第一楼。当今圣上昔年曾闻他才名,召于宫中上书房,谈论数个时辰,亦对其赞不绝口。
一月后,更是亲封景回为诚意伯。
圣宠正盛,一时间这位京中新贵炙手可热,但他行事低调,听闻其数年前身受重伤,伤了根骨,时常卧病在床,修养身子,甚至到了缠绵病榻的地步,因此,几年来,贵族子弟鲜少见到这位第一公子的真正面目。
而此时,零星小筑中,这位贵公子正一身简单白衣,在树下悠然端坐。
只见他面容清隽秀雅,气质极为清透,甚至温润如玉,面色却极为苍白,气息孱弱。
面前摆着一把桐木琴,古朴典雅,细致精美,花纹细腻,显然年代久远,并非凡品。
轻轻挑拨琴弦,嘴角含着一抹温朗笑意,“他怎样了?”
“那人伤势很严重,幼年时曾被人伤了根骨,双腿留下痼疾,现在又被人故意……除非鬼医亲自医治,否则,怕他是一辈子都不良于行。”
然而,那位鬼医古怪偏激,从不轻易救人,而且影迹难寻,来去无踪神出鬼没,根本寻不到他的下落。而且,他眼神微闪,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生日不明的人,大动干戈而寻鬼医,实在值不得。
“公子,你看,他该如何处置?”
“先好生安置着,让林谦先照顾他一段日子,至于他的腿……苏寒,你派人打探下鬼医的下落,其余的事,日后再做打算。”
苏寒虽心中惊诧,还是恭声应道。
没想到自家公子,竟真的对刚救回来的那人上了心!
景回目光清明,露出温润笑容,“将他的信息备一份拿来给我。”
景回没想到,那位看似贤良淑德的国公夫人,竟也会苛刻家中庶子,甚至暗下杀手。
真是,世态炎凉……见怪不怪了。
“是,公子。”
庭院中再次清静,景回优雅拂去衣襟上的落花,目光幽远深邃,似若有所思。
纤长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明明是上好的桐木琴,却没有丝毫乐声流泻。
霞光映照他的脸庞,半明半寐间,只觉流露一抹化不去的哀伤……
而如今,这位享誉京城的景回公子,正在书房中处理事务,手里拿着一页清雅的薛涛笺,上面清晰无比的记载了某个人的生平经历。
景回一目十行,很快便书笺夹入书卷中,而后,执起书卷悠闲浏览。从室内古朴韵雅的摆设可以看出,他平日里的严谨干整,以及高雅韵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落日西沉,霞光斜照,才将注意力从满堆的书卷中抽出来,整了整衣襟,方才出门。
只因着景回喜静,又不喜别人侍候,所以平日里,偌大的零星阁,除了他和一两个处理日常起居的下属外,竟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而现在,多了一个人——从乱葬岗中救回的那位命悬一线的年轻男子。
室内光线明亮,素色纱帘用青玉钩悬着,而卧在床榻上的人面无血色,裸露锦被外的肌肤伤痕累累,血肉可见。
温润的白衣公子幽幽一叹,掀开锦被,拿出上好的金疮药粉,细细撒在模糊的血肉上。动作虽不轻柔,也是小心翼翼,显然顾及了昏迷之中的人。
景回从不救身份不明之人,因此在救他回来的同时,便将此人身份打探得一清二楚。
安国公的庶子,风雅。
安国公府钟鸣鼎食之家,历朝历代出了不少贤士名臣,而这一代国公府的公子也颇有才名,但这位九公子在长平城却是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
甚至隐秘的成为一个秘而不宣的耻辱,而起源,倒要扯出一件陈年往事。
现任的安国公安阳青川文韬武略,年轻时也曾是风流潇洒的贵公子。本与一位世家小姐定下婚约,但婚期临近时,安阳青川却亲自上门退亲,原因竟是他竟钟情于另一位大家小姐,欲娶其为正妻!
如此失礼之事,未婚先休,安阳青川未婚妻自不愿意,两大家族也丢不起那个脸面。后经多方谈判,一人各退一步,未婚妻为正妻,他心悦的女子为平妻。
而两人几乎同时进门。
一时间两位夫人和睦相处,也被传为一段佳话。
直到两年后,嫡、平妻都生下子嗣,平妻与安阳青川恩爱有加,然而,却在几年后发现她竟与男人私通,甚至被捉奸在床!
安阳青川勃然大怒,贬妻为贱妾,幽闭冷院。而她的孩子,虽未赶出国公府,却被剥夺安阳之姓,任其于后院自生自灭,任人欺辱。
平妻被驱逐冷院,处境悲凉,又无人可用,不久便郁郁而终撒手人寰。
而她遗留在世唯一的子嗣便是风雅。
母亲红杏出墙,被剥家族荣光,视为耻辱,又无母亲外家庇护,小小年纪不懂人情世故,在国公府的境况可想而知!
而国公府当家主母,表面虽和蔼可亲贤良淑德,也是个心肠毒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