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日与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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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理会景元帝面上的喜色,眼中不耐之色一闪而过,身负长弓的步蒹葭睁着一对冷峻的眸子,扫视过一众窃窃私语的众人,缓缓道:“若我没记错,妖族之事,早已全权交由我处理,不知道各位是在争吵些什么呢?”
    “不过是随便聊聊罢了。”眼见无人吱声,景元帝的视线落到他背后的长弓之上不觉柔软了几分,浅笑着打圆场。他最宠爱夕照,但毕竟也身为人父,对于蒹葭这个自小没养在身边的儿子,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愧疚的。因此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也就由着他去了。
    “四——四哥?”长河还是第一次见到步蒹葭,眼睛瞪得浑圆,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个神出鬼没的四哥。只见蒹葭面容冷峻,气质清淡如烟,身后背着一柄金色无箭长弓,在晨光中焕发着异彩。他曾经看过许多的书,有兵书也有史书,相传太祖皇帝胸怀乾坤征战南北之时,手持的便是一柄“后羿弓”。观他身后长弓形态,似乎与书上描述的一般无二……他似乎有些明白父皇为何对蒹葭格外宽容了。在王朝千年的传承之中,皇室向来都对因果轮回之说深信不疑,说不定是对先辈高山仰止,从以后羿弓为兵器的步蒹葭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太祖皇帝当年的风姿。
    “难得蒹葭进宫一趟,宫里的厨子前些日子做了一道松子桂鱼,留下来与你的诸位兄弟们一道尝尝?”景元帝建议道。
    谁知道步蒹葭丝毫不留情面,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我是来找夕照的。妖市事务繁忙,须尽早赶回去处理,否则又有人在背后妄图指指点点。”
    这话泠泠作响,犹如一记耳光响亮地甩在了长河与望舒的脸上,火辣辣得疼。长河几乎是立刻就变了脸,若是长枪在手,定要与他一决高下。想他的精湛的枪法,除了一心痴迷于剑的清明,还没有怕过谁。
    然而望舒暗地来拉住了长河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次风起云涌的争辩,竟然就在四皇子步蒹葭的不请自来中悄然结束了。
    琼华欲言又止地盯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谢玄,轻声地喊了句:“阿玄——”
    身下脚步不由一滞,谢玄恍若未闻,目不斜视,足底生风地出去了。
    眼见旁人寥寥无几,夕照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跟在蹙眉的步蒹葭身后亦步亦趋的一个小厮,调笑道:“四哥,你一向独来独往,何时收了一个小厮常伴左右?”
    步蒹葭面不改色:“这不过是我府上的一个马夫罢了,你若是想讨要,我可以借你几日。”
    “行啊。”夕照应得一脸得意,颇为潇洒地挥了几下手中的折扇,“正巧杜如晦前几天出门办事把腿给摔了,要休养几天。”
    “殿下?”漆黑眸子中朦胧着一头雾水的杜如晦开口想反驳,便被自家殿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不是你前两天跟我说想养伤几日吗?”不理会其他人的神色,夕照面上一片坦然,“你伤得那么重,我今天就吩咐你不要跟过来了,结果你还偏不听。”
    无言以对的杜如晦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去找过夕照了。
    这时,伫立在步蒹葭身后的马夫沉声道:“四殿下,您亲自驾车有失身份。”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夕照也就不再开玩笑,他蓦然转向步蒹葭:“我本想约四哥去我府里相商要事,没想到四哥竟然追到宫里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嗯。”步蒹葭点了点头,“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从我这里借去的万妖名册吗?妖市又有几个妖族人逃跑了,我需要这册子。”
    夕照眼尾拂过一丝笑意:“原来是为这个啊,我让杜如晦给你送过去便是了。”
    杜如晦:“殿下——”您方才说让我养伤……眼见夕照突然瞥了他一眼,仿佛不知怎么又被触到逆鳞了,眸中尽是挥散不去的冷意,吓得他噤若寒蝉连忙点头。
    “不用麻烦,我随你去拿便是。”
    夕照将折扇一收,面上有些懊恼之色:“四哥还信不过我吗?可是册子被父皇拿去了,我见你方才已然拒绝了父皇的一番美意,现下我们转头回去似乎不太好吧。”
    他一直知道,步蒹葭最忌讳的便是皇宫,最讨厌的便是皇帝。
    “那算了,你尽快还我便是。”步蒹葭也不犹豫,叮嘱道。
    “啪——”夕照手上一滑,折扇忽然就落到了马夫的脚边,他定定地盯着对方平淡无奇的面容,眸光深沉,“没问题,想要什么东西,直接来找我不就好了吗?”
    杜如晦眼疾手快地将地上的折扇捡起,双手奉还给自家殿下,面色恭敬。夕照最后望了他们一眼,不发一语,扭头转身,朝阳将主仆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饶是不谙人心的步蒹葭也听出一丝弦外之意来,他忍不住询问道:“我觉得他好像看出些什么了,你们之前认识?”
    伫立在他身边,化去面上伪装的昆玉目不斜视,定定地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不说他了,方才那位提倡‘以仁治国’的那位皇子是谁?”
    “你是说暗指皇室对妖族太过残忍的那位?”步蒹葭回想了一下,“大皇子,应该是叫琼华,他生母似乎就是个妖族人。”
    琼华……昆玉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忽然话锋一转,明知故问:“还魂丹有效果了吗?”
    “师尊前两日已经能走动了,昆玉,我这个人向来不说那些虚无缥缈的场面话。”步蒹葭郑重地凝视着他,双手抱拳,“你既然帮我救回了师尊,那步蒹葭发誓定要协助你带领族人回到妖界去。”
    “能走动了啊……”昆玉收回了视线,缓缓地开口,“那就承你吉言,却之不恭了。”
    那头一路疾走的谢玄逃命一般地走出了琼华的视线,他在廖无人烟的宫门口遇到了一脸木然、摸索着出宫的望舒:“二殿下?”
    “是国师啊,身体可无碍了?”望舒循声对他绽出一朵无害的笑容,“长河想起有些事还未曾禀报,便先去求见父皇了,我在这里等他。”
    “御医说我是伤到了脑子,其实无非是死心罢了。二殿下,你知道何为万念俱灰吗?”谢玄目光渺远地望着宫墙上的灯火,同朝色一起,收纳在拂过面颊的微风中,缓缓摇曳。
    万念俱灰,没有人比他更懂了吧?明明所思所爱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仿佛镜花水月,一碰就碎。最痛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曾经拥有。望舒的嘴角挂着清淡的笑意:“明人不说暗话,为什么是我?夕照深谋远虑,性子又正直,你为什么弃他选我?”
    谢玄目露些许热度,泠声道:“二殿下,皓月之光当与颓日争辉。谢家不会忠于任何皇子,只忠于这个王朝,若是谁更有能力荣登大宝,自然能获得谢玄的助力。”
    谢玄将夕照比作傍晚斜阳,而望舒则是高空皓月,可是望舒明白好听的话要有选择地听:“谢玄,朝堂之人之间向来无情谊,只有利益,你我之间似乎并无共同利益。再说我是个瞎子,自古以来,你见过哪位君王身有残疾的吗?我可不是大哥,没这么好糊弄!”
    “若是二殿下不信我也没事,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二殿下不会不懂吧?”谢玄一针见血地祭出杀手锏,“再者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呢?”
    “你说什么?!”原本带着淡淡笑意的望舒脸色骤变,紧紧地捏着他的衣袖,吐字如冰,“治好——我的眼睛?”
    “谢家阁楼中珍藏着许多祖辈们流传下来的古籍,里面曾有一个记载,若是将一对活的眼睛放至一个先天瞎子的眼中,再施以高超的针灸,辅以珍稀药材,便能使对方重见光明。”谢玄挑了挑眉,反问道,“二殿下,你觉得这个方法可信不可信呢?”
    望舒没有松手,惘然地抬头,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谋害我的三殿下虽然离开邺城了,但他心系之人却留了下来。二殿下,意下如何?”
    他的眼睛,还有的救吗?那他是不是能重新看见梅梅的模样……
    高空中墨黑的飞鸟划过一道他看不到的踪迹,直直地略过长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最后落在一家水村山郭的酒旗之上。酒肆之中人声鼎沸,一道叫骂声尤为刺耳,许多原本兀自交谈的酒客都频频侧目。
    “死了便死了!这妖族奴隶得重病就丢到后院去,喊出来又晦气还帮倒忙!”酒肆的老板叫骂着,一脚将头昏脑涨的妖族人踹在地上,“还继续装死?”
    眼见地上的人不再动弹,他心底暗骂一句倒霉,又不解气地踹了一脚,却冷不防感觉下一瞬间大腿以下都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众人都莫名惊呼起来。
    他心下惊惶,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一截小腿落在地上,扑腾了几下,断端还在往外汨汨冒血,淅淅沥沥地沾湿了一大片地板。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立时惨叫起来。
    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拖着一柄青锋长剑曳曳而去,剑尖吞吐着挥散不去的寒意,侵人皮肤。剑的主人的声音阴冷而弑杀:“恃强凌弱,这次削下的是你的一条腿,下次就是项上人头了。”
    有眼尖的酒客眼睛一瞟,辨认了许久才认出了他青锋宝剑剑柄上的两个繁复的古体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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