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松苓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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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冷的宫苑中几株寂寞梧桐枝头微颤,枝叶稀疏,格外让人觉得凄清浸心。四周静寂无声,昏黄的琉璃宫灯摇曳,甬道上却连个人影都未曾见到。
    说是冷宫也不过吧,提着一盏茜红色宫灯的夕照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身后的纯色斗篷后轻扣下沉重的宫门:“大哥,你还好吗?”
    “你回来了?”殿内的琼华怔愣了片刻,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也顾不得穿上鞋履,急促地奔至门边。国师遇害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料想他必是听到了些风声,琼华开口便是询问:“谢玄现在如何了?”
    “他依旧昏睡不醒,不过依御医所言,等到余毒清除,不日便能康复。”
    “好,那就好……他没事就好……”这些天脑海中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下来,琼华倚着门扉在舒了一口浊气,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疲惫。他垂下头,喃喃道:“那酒,本是冲我来着……”
    夕照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大哥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抿了抿唇,琼华苍白的手死死地抵在门上,指尖都泛了白,呼吸不稳:“我……不知道。”
    一个心神大乱的人显然是不适合说谎的。夕照了然的视线落在屋外的花草上,轻轻道:“你们几个人喝的酒都是同一坛,原本我是不太确定那人是谁的,但是大哥,你这回应恰好证实了我的猜想。”
    上等的松苓酒,须在山中觅古松,深挖至树根,将酒瓮开盖,埋在树根之下,使松根中的液体渐渐被酒吸人。一年以后挖出,酒色清冽如琥珀,流泻出幽幽清香。那日宫宴,众位皇子与谢玄饮的便是一坛重弦从四处搜罗来的松苓酒,据说年代十分久远。
    湛清的酒在白瓷杯中荡漾,如同荷叶上流淌着的露珠一般晶莹剔透。夕照低垂双目,定定地注视了片刻,忽然一饮而尽,顿时香甜的气息溢满了喉间,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殿下!”杜如晦满脸焦急地从门外冲进来,掌中捏着一把枯萎的花草,“阿弦不见了。”
    手中杯盏脱手,在木案上发出一声钝响。夕照挑了挑眉:“谁?”
    “三、三殿下!他不见了。”杜如晦满脸担忧地望着他,“以往他就算再耽于声色,也不至于夜不归户,但是我放在他窗台的花已然全然枯萎,看样子有好几天未曾动过了。”
    所有皇子自小便修习文武,偶尔还会像步蒹葭一般兼通玄机术数。若是硬要以武力评个高低,那排在末端的反而是外表上看上去骁勇善战的五皇子长河——哪怕这位皇子年仅十八岁时便已然名震边关。
    三哥不见了?夕照沉下脸,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来。随后他立刻摇了摇头,不对,应该不会是昆玉……他虽然喜欢昆玉但心中也清明如镜,并不是因为昆玉是个多么良善的人,事实恰恰相反,若是昆玉掳走了人,想必他们现在已经收到些风声了。疑惑的视线落到杯盏中澄澈的酒液中,他的眼瞳猛地一敛,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尖锐与森寒:“难怪前些日子不让我进宫……”
    “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知道自家殿下一向是运筹帷幄,冷静自持,此刻杜如晦见到他心神大乱的模样,脸色蓦然煞白,“三殿下……他……怎么了……”
    夕照冷笑一声:“没什么,兄弟阋墙,一出好戏罢了。”
    杜如晦耳濡目染多年,脑袋立刻转过弯来,颤着双唇:“重弦是被陛下软禁了?”话音刚落,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地拽着夕照金丝刺绣的玄色下摆,恳求道:“殿下!求你救救他!那酒虽然是重弦从宫外搜罗来的,但是你知道虽然他向来玩世不恭,本性却良善,从未有过异心。”
    烦躁地抵着眉心,夕照的声音更是冷凝了极点:“自从那年腊月把你从雪地里救回来,你是怎么说的?”
    腊月里满目飘雪,片片如同飞花一般落在屋外光秃枝丫上,谢玄一如往常一般在内殿中碎碎念,声音虽然温润但也架不住众人眼前的瞌睡虫。趁着侍卫们换防的间隔,夕照绕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脚底发力,只觉身体一轻,毫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在松软的雪地上。谁知他似乎是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脚下一个趔趄,失去平衡险些栽倒。他心底奇怪,拢紧了身上的雪白貂裘,缓缓地拨弄开,白雪覆盖之下赫然显现出一张被冻得僵硬的稚嫩小脸。
    “‘余生——愿为殿下出生入死’,属下时刻谨记。可是重弦他——”杜如晦的头沉重地垂了下去,咬了咬牙,恨声道,“对于殿下来说,属下深知此刻最好的做法便是明哲保身。但是心爱之人有难,属下自问无法像殿下一般冷心冷情,作壁上观。若是能救他一命,属下自愿成为一枚弃子,代他承下所有的罪责,还望殿下开恩。”
    “放肆!”倏忽一个用力,掌中的瓷杯被捏成了一堆齑粉,剩余的酒液沾了满手,从指缝间流淌下来。夕照眯起眼,越是愤怒他面上就笑得越开心:“你的命都是我的,还妄想拿去换别人的命?”
    “求殿下成全。”杜如晦生硬地回答,“殿下只需明哲保身便可。”
    夕照的瞳孔蓦然缩小,像是尖锐的钉子一般扎在他身上。梳理了气息许久,夕照拾起榻上的斗篷,一把披在自己身上,转身就走。一回头见不知死活的杜如晦还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冷冷道:“还不跟上?”
    原本心如死灰,灰败的情绪都要溢出眼眸,却惊见夕照松了口,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杜如晦怔愣了片刻才起身跟了上去。
    天色已暮,一人身着杏黄的宽袖大衫,倚在朱红色的柱子下茕茕独立,手下撑着一柄油纸小伞,上头隐约绽放着点点墨梅。似乎是听到了身旁的动静,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唇边绽出一个茫然的笑容,清淡得如同水墨画一般:“小七,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突然造访的望舒,夕照淡淡道:“二哥,我要去救三哥。”
    望舒慨叹一声,轻描淡写道:“他认罪了。”
    “什么?!”
    “什么?!”
    夕照与杜如晦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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