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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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个女生是在对你进行校园欺凌。”听完嘉岚的一通讲述后,楹璋沉默了许久,然后把内心的想法诉诸口,她直直地盯视对方的脸,眼神复杂,心情沉重。
嘉岚静默片刻,微微咬着下唇,像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似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告诉楹璋步步对他施加的肉体伤害,只谈起了步步对他进行的言语和精神方面的暴力——侮辱、嘲讽、跟踪等。
身体上的暴力则像一团无形的块状物堵在嘉岚的喉咙。他没法把这些块状物吐出来,哪怕差点要说出口,却有股莫名的力量将他的话语拉回到喉咙里。
嘉岚认为把步步对他进行的身体暴力说出口。楹璋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老师或报警,那样一来势必会惊动到嘉凝。以步步的性格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步步势必会对他采取可怕的报复手段。
嘉岚最害怕的不是步步的报复,而是让嘉凝知道他被步步欺凌的事。那次在书店与步步的偶遇导致嘉凝对他和步步之间的关系起了疑心。即便已过去了许久,嘉凝依然会时不时地问起他和步步的状况。他和步步是同班同学,嘉凝便更加无法解除对他和步步的关系的猜疑。
若是嘉凝知道了他被步步欺凌,一定会和步步对峙和发生冲突。步步不一定会坦率地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有可能会为了报复嘉岚而故意在嘉凝面前添油加醋地歪曲事实的真面目。
结合步步最近越来越奇怪的言行,嘉岚认为对方大概会在嘉凝面前说出让人无法预料的惊人话语,且一定会把责任推到他身上,指责是他先挑事,是他先做出了让人无法饶恕的事,所以步步才会回击。
如此一来,嘉凝的疑心会成倍地加重,一向对嘉岚不抱信任态度的嘉凝肯定会受到步步的话语影响,甚至会相信步步的说辞。而步步的说辞反过来又会进一步坚定了嘉凝心中的猜疑,令她更加确信嘉岚和步步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由于嘉岚对嘉凝的脾性了如指掌,对步步的了解也有一定程度的把握。他大致能预测到若是他被步步欺凌一事公诸于世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也预料到嘉凝和步步对峙时会发生什么。
此外,楹璋和他私交一事肯定也会被嘉凝知道。那样一来他非但会落得惨绝人寰的下场,还会拖累楹璋。经过周详的考虑之后,嘉岚认为曝光步步欺凌他这件事基本上收获不了成效,还会自掘坟墓。
因此他在楹璋面前只谈一些不太严重的现象,对严重的部分一个字都没有提起。
“那个女生仅仅因为你的成绩一直比她好,所以她就对你进行语言和精神上的暴力。”楹璋紧锁眉头,露出不可置信和厌恶的神情,语气也有些激动。
嘉岚点了点头,语声苦涩地道:“从这个学期开始,我的成绩一直排在步步前面。结果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她针对了。我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任何不好的事。但她对我的敌意越来越深,发展到不允许我和他人接触。她不希望我交到朋友,希望我一直保持着孤独的状态。”
楹璋烦躁地“啧”了一声,表情极其严肃,眼底掠过一抹冷光,语气变得冷冽起来,“这样的人简直连渣滓都不如。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才会培养出这种败类?”
她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接着像想起什么似地露出疑惑的脸色,“对了,你姐姐知道你被欺凌的事吗?她那么在意你,肯定不会允许你遭受他人的欺凌吧。”
楹璋的提问令嘉岚一下子变得十分紧张,他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阵子,随即露出无奈至极的笑容——掺杂着绝望的意味。楹璋万分熟悉这个笑容,嘉岚每次谈起嘉凝对他的管制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每当她看到对方这个笑容,酸涩的味道便在胸口蔓延开来。另一方面,楹璋感到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嘉岚会在这种问题上露出这样的笑意。
嘉岚的目光移到其他地方,一只手挠着头发,一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模样。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楹璋的问题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随即又渐渐地消失。
“嘉岚。。。是不是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如果是的话,我向你道歉。”楹璋注意到嘉岚的面色变得不对劲,便怀疑自己刚才提的问题是否触及到了对方的禁区。
“没有的事,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没有过错。”嘉岚拍了拍对方的手背,“你说得没错,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的姐姐确实很在意我很疼我,但…”欲言又止的他再次咬着下唇,一脸纠结。
俄顷,嘉岚再度展现出极其无奈的微笑,压抑挣扎的眼光让楹璋的心情增添了几分窒闷。
“抱歉…楹璋,这个问题的背后牵涉了很多很复杂的情况。我没有办法讲给你听,因为我实在是讲不出口,并非真的不想告诉你。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管怎样都难以向他人启齿的秘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情。”
楹璋缄默了一阵,点了点头,轻轻地握住对方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情。既然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说出口,我也不会逼迫你。哪怕你永远都不说出来也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是有无法启齿的理由。”
温情的暖意填满了嘉岚的心口,令他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他从未试过被一个人这般温柔相待,也没试过被人这般体谅和尊重。一直以来他所面对的环境都充斥着强迫和命令,没有人会顾及他的感受,没有人会照顾他的心情。
嘉岚体会到原来得到一个人的尊重和体谅是如此美好,原来自己的感受和心情得到他人的照顾是如此幸福。嘉岚郑重地跟楹璋说了一声“谢谢你”,还是没法表达出他心中一半的感激之情。
楹璋一边安抚着嘉岚,一边在心底思忖对方的态度。在她看来,嘉岚的反应十分怪异。按照嘉凝对嘉岚的重视程度,嘉凝不可能不知道嘉岚在学校受到欺凌,除非嘉岚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嘉凝。
从嘉岚的反应来看,嘉岚应该没有把自己受到欺凌的事告诉嘉凝,这便衍生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嘉凝对嘉岚的在意到了如此夸张的地步,并且又是嘉岚唯一的亲人,为何嘉岚会不愿意将自己受到欺凌的事告诉嘉凝?
按照正常的情况来看,嘉凝绝不会对自己唯一疼爱的弟弟受到欺凌的事坐视不管,肯定会帮助嘉岚解决这个问题。那为何嘉岚不愿意向姐姐求助而情愿独自一人默默承受?
楹璋百思不解,完全理解不了其中的逻辑关系,这种情况委实太奇怪了。一个深受姐姐疼爱和重视的人遇到困难竟然不向姐姐求助,并且从未跟姐姐提起过,难道是不想让姐姐担心吗?
假如是这样的话嘉岚也未免懂事得让人心寒了吧,校园欺凌这么严重的问题是不应该默默承受的,而是要给予高度的重视和关注,这已经不在懂事的范围内了。
一个人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和遭到了不应该遭受的伤害时,向亲人求助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吗?尤其是嘉凝还那么疼惜嘉岚,必定不会无动于衷。
为什么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没有发生在嘉岚身上?楹璋左思右想,心中的困惑多如群山。不一会儿,服务员端上了饭食,打断了她的思考。
楹璋本来还想问嘉岚为什么不把受到欺凌的事告诉老师,不过对方连这样的事都没有告诉家人,更遑论会告诉与自己关系不亲近的外人,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所在的餐厅与学校隔着两条街,是一间人气颇高的快餐店。中午和晚上会推出限时的定食,分量充足价格优惠,深受在附近工作和生活的人们喜爱。
餐厅里也有一些看起来和嘉凝与楹璋年纪相仿的学生。由于学校没有硬性的要求——规定学生的午餐只能在校园里解决。有些学生会常常去附近的餐厅吃午饭。
正值中午时分,餐厅的气氛十分热闹。室内坐满了客人,来晚的客人不得不在室外排队等候。上班族是客人里的主力军,坐在嘉岚和楹璋周围的几乎都是穿着制服的公司职员,三三两两地结伴来餐厅吃午饭。其中也不乏一些独自一人吃饭的上班族或老年人。
嘉岚吃的是海鲜酱蛋包饭,用勺子舀下每一小口饭放进嘴里。受到重重心事的困扰,他咀嚼食物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楹璋吃的是炸猪排饭,她把自己饭食里的两颗小番茄和一块炸猪排放到嘉岚的碟里。
“多吃些东西的话也许会让心情变好哦。”楹璋笑着道。
受到对方明朗的笑容的感染,嘉岚也随之勾起唇角,用筷子夹起炸猪排咬了一口。香脆的猪皮和鲜嫩的猪肉增加了他的食欲,他吃完猪排后便吃掉两颗小番茄,而后把自己的蛋包饭分享给楹璋。
楹璋也不客气地吃了两口的蛋包饭,表示酱汁非常美味。为了转换嘉岚的心情,她不再继续谈起刚刚的话题,转而说一些其他方面的内容。
楹璋说自己前几天看完一部NHK的关于社会边缘人群的生活纪录片。纪录片里采访了的边缘人士。每个人都过着不被社会的主流标准所认可的生活,但这些生活恰恰是这群人心之所向体现自我的生存方式。
嘉岚表示自己也听说过这部纪录片,可一直没来得及抽空看。他倾听楹璋讲述纪录片里每个人在承受着社会和家庭的巨大压力下依然选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做真实的自己时,心中感慨万千,一抹惆怅和哀伤浮上心头。
嘉岚喝了几口冰美咖,用吸管搅拌着咖啡里的冰块,“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所谓的人生百态不过如此。我羡慕的是这些人即便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艰辛却依旧能够鼓起勇气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有些人大概是注定没法拥有这样的机会和这样的勇气。”语毕,他又吸了几口咖啡。
楹璋看着心情又变得沮丧的嘉岚,想到对方的话语也许和嘉凝对其过度的控制有关,不禁安慰道:“没有百分百绝对的事情。你还那么年轻,还没有高中毕业,很多事情都没法估计。虽然你姐姐管得你很严,可你也会长大不是吗?长大之后或许就会有勇气和机会去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
楹璋的善良和温柔传达到了嘉岚的心里,多多少少地驱散了他消极的情绪,让他的心底滑过一阵温热。楹璋对他和嘉凝之间的状况不甚了解,所以嘉岚不责怪对方说出这种与现实完全背道而驰的话。
坦白说,嘉岚越是听到这样包含希望的鼓励的话语,内心的绝望就愈发加深。他深知这种希望与自己全然绝缘,是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这样的话语对他而言犹如对一个已经渴死在沙漠的旅人说再走一段路就会见到绿洲那样令人发笑。
为了不让楹璋为他担心,为了不想再从楹璋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嘉岚微微一笑,附和道:“我也衷心期望会有这样的一天到来。”
俩人离开餐厅后沿着原路返回学校,继续谈论关于校园欺凌的事件,思考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不能求助于老师,也不能求助于家属,也不能求助于司法,那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嘉岚不再受到来自步步的伤害?
楹璋在思索这个问题时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回顾步步要求嘉岚严禁和其他人来往这一命令,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显得十分异常。
通常而言,霸凌者很少会严禁被害者与他人来往,一般都是会在与被害者有关的对象面前数落被害者或造谣被害者有多么不堪,从而来破坏被害者的人际关系;又或者是在所有人面前毫不掩饰地表露对被害者的厌恶,要求其他人一起参与到霸凌中。
然而步步没有做出这样的事,她所有的霸凌言行只在嘉岚面前表现出来,只有嘉岚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除了嘉岚以外的人一个都不知道她所做的事,更加不知道她对嘉岚的厌恶和敌意。
步步严禁嘉岚与除了她以外的人有任何来往这一命令在楹璋眼里横竖都显得古怪无比,她想起嘉岚在吃饭时补充说道:“她还命令我只能和她一个人来往,只能和她说话,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不可以。”
这个要求就更让人一头雾水。假使不是嘉岚承受着步步的欺凌,光是凭步步对嘉岚下达的这一命令。楹璋恐怕会误以为嘉岚和步步是情侣关系——一个有着恐怖的独占欲的女友不允许男友的眼里有其他人的身影。
从嘉岚的叙说中楹璋感知到步步在嘉岚面前怀着极大的自卑(关于学习成绩方面),偏偏步步的自尊心强到病态——没法接受嘉岚的水平始终在她之上,因而对嘉岚抱着强烈的恨意。
于是步步不断对嘉岚施加语言和精神上的暴力,把心中的负面情绪统统发泄在对方身上。
倘若步步对嘉岚所做的事仅仅如此的话,楹璋还能认为步步对嘉岚的态度是单纯的欺凌。可步步对嘉岚提出的这个奇怪的命令则让人摸不着头脑。
也许步步对嘉岚怀揣的情感不仅仅是单纯的霸凌者对受害者所怀有的通过欺凌弱者来证明自己强大的扭曲心理。步步对嘉岚的态度应该是掺杂了一些其他复杂的成分,才会使她做出这等怪诞的举动。
“其实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实在太难以启齿了,但不说出口的话又会令我非常困扰。”嘉岚的声音蓦然打断楹璋的思考。
楹璋望着嘉岚的侧脸,手放在对方的肩上,“如果说出口会让你好受一些的话就尽管说好了,实在说不出口的话也不要勉强自己。”
嘉岚的神情充满了为难和纠结,他皱起眉头,抿紧嘴唇,思忖该如何把步步对他所做的那些亲密的肢体接触诉诸口,或者在犹豫到底应不应该把这样的事告诉楹璋。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步步对他做这些亲密行为的原因,步步对他的欺凌他或多或少还能理解些许,而肢体触碰的举动他不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嘉岚想要将这个疑惑告诉楹璋,通过听取他人的想法来试图推测步步这么做的理由。
毕竟这些事委实让人难以出言,嘉岚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最终决定向楹璋坦白。
“是这样的。步步不但欺凌我,还对我做过很奇怪的事,比如她…”嘉岚一五一十地慢慢叙述。
楹璋登时愣在原地,表情惊愕万分,目光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意味。他们位于马路边,等待交通灯变成绿色,汽车络绎不绝地从他们面前经过。
楹璋已无心顾及周围的环境。从她听到嘉岚说的第一句话起,她的头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无数的问号涌上脑际;眼睛因震惊而瞪大,嘴唇微张,难以相信嘉岚所说的话竟然是事实。
“你也觉得很震惊吧,肯定没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的心情也和你一样,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步步会对我做出这些事。”嘉岚的语气饱满无奈和困惑,他耸了耸肩。
交通灯变成了绿色,俩人身边的行人纷纷迈开脚步。唯独楹璋和嘉岚依旧立在原地,没有注意到交通灯的颜色变化。
楹璋呆若木鸡,仿若看到了一个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陌生世界,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渐渐恢复状态,空白的脑袋逐渐找回了逻辑和思考能力。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我也想不明白。这完全不像是霸凌者对受害者会做的事啊,难道不是只有情侣之间才会做出这种事吗?她的行为太让人费解了。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楹璋满脸困惑,苦恼地挠了挠头发。这些事听起来很可笑很荒谬,使人没法用寻常的逻辑去思索和解释。
嘉岚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想法和楹璋一模一样,“总之我根本理解不了步步这个人。她就像是活在另一个星球里的人,说的话也好、做的事情也好,都不能用这个星球的思维去分析。”
“不过即使无法理解她这些举动,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行为是性骚扰。她在违背你意愿的情况下对你做出这种事,简直是人渣之中的人渣。校园欺凌和性骚扰都是不可饶恕的。嘉岚你真的没有想过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吗?”楹璋无比担忧地问,垂在腿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头。
“要是有可行的解决办法我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就像我说的,我有很多无法对别人启口的秘密,正是这些秘密使我没法拥有可行的解决办法。换做是一般的人,他们可以向亲人或司法求助,但我不行,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有不能这样做的理由。”
苦涩的微笑浮现在嘉岚的脸上,夹杂了痛苦的意味,语声也显得非常酸涩。他直视前方的空气,眼里的悲哀毫无掩饰地表露出来。
“你若觉得我是个很懦弱很无能的人也没关系,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我不否认这一点。我没有办法向你讲太多关于我自身的事,甚至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我受到步步欺凌这件事得不到解决,而是我无法接受因为这样的人而和你疏远。”嘉岚的目光移到楹璋的脸上,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交通灯的颜色转换成红色,一波新的行人站在楹璋和嘉岚的周围。楹璋定定地凝视嘉岚,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脑海和胸膛都被无形的重物填满,沉甸甸的,让人一阵眩晕。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楹璋捂着胸口,发出几道喘气的声音,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嘉岚眼里的温柔没有为楹璋的心里添上暖意,反而令她感到更深一层的痛苦和冰冷。
楹璋整理了一番思绪,语气不无压抑地道:“按照你的说法,步步欺凌你这件事不能曝光。你不能向他人求助,包括你姐姐。我想你之这样做大概是这件事一旦公开出来对你来说是坏处大过好处,因此你情愿默默地承受它。我说得对吗?”
嘉岚以微弱的幅度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楹璋差点将心里的疑惑脱口而出——“但你姐姐不是很在意你很疼惜你吗?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向她求助反而是弊大于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简直是太荒唐了!”
她想起在餐厅里嘉岚对这个问题欲言又止异乎寻常的态度,遂将涌到嘴边的这番话咽回到腹中。
交通灯的颜色变成绿色。嘉岚拍了拍楹璋的肩膀,“我们走吧”。俩人过了马路。
楹璋被嘉岚种种怪异的说辞弄得晕头转向,眉宇间的皱褶形成深刻的川字纹。她完全不明白嘉岚话中的含义,如同她无法理解步步对嘉岚的所作所为。嘉岚所说的话违背了她的认知规律。
为什么一个被家人无比珍视的人向家人告诉自己受到欺凌会迎来不好的结果?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完全不符合一般的逻辑规律。抑或是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不会遵循一般的逻辑规律来运行,而是有自身独特的运行规律?
楹璋忽然明白到有些事情不是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理所当然。它可以是一加一等于三,也可以是一加一等于四,没有统一的标准答案,也不需要符合一般人对它的认知标准。它既可以超出人们的理解范围,又可以颠覆人们固有的思想。
嘉岚看着楹璋苦思郁闷的样子,不由道歉:“抱歉,因为我的关系让你的心情很糟糕。”
“不要说这种话,朋友之间分担烦恼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是你的情况很特殊,好似没有解决的办法。难道你要继续承受着来自步步的欺凌吗?”
“我不想再被她这样对待,所以我才无视了她的命令而和你继续交往。其实也不完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打算申请转班,不再和步步处在一个班级。可各种各样的因素不能让这个办法顺利实施,万一失败的话…我不敢想象后果。”嘉岚叹了一口气。
“你担心会被步步报复?”
“不只是这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嘉岚没法再说下去,除了担心会被步步找麻烦之外,嘉凝才是最不稳定的危险因素。
他申请转班这件事是无法隐瞒嘉凝的,只要对方来参加家长会就会知道他转班的事,因此他申请转班的事必定要告知嘉凝。
嘉凝向来都不是好糊弄的人,肯定会对他转班一事怀有重重疑惑。哪怕他有着非常明确且合理的理由,姐姐也不一定会相信他,还会和他的班主任沟通来了解他转班的真实情况。嘉岚有信心可以应付班主任,却没有信心应付嘉凝。
他在这个班级待了快一个学年,从来没有在嘉凝面前提起过对这个班级的不满,在对方的眼里他是非常享受校园生活,换言之对方认为他在这个班级待得很开心。他突然申请转班,在嘉凝眼里肯定是件很奇怪的事。
以嘉凝可怖的猜忌心和扭曲的心态,嘉岚没法想象姐姐会怎么看待他申请转班的事。搞不好他非但不能成功转班,还要承受额外的不必要的伤害,这些因素让嘉岚在对待申请转班这件事上顾虑重重并束缚着他。
俩人快要走到学校门口。嘉岚倏忽停下脚步,一手捂着额头,神情万分绝望,嘴角扬起苦涩的弧度,声音透着满溢而出的疲惫和乏力。
“呵…大概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吧。。。也许我的人生注定是这样的了。我本身也不是一个非常有勇气和有魄力的人,怕事胆小、软弱无能,害怕反抗带来的伤害。我现在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奇迹了吧,我不敢想象若是我做得再进一步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嘉岚…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处境好像很严重,如果你实在无法一个人承受的话那就不要再这样硬撑了,我们可以想想其他办法…”
楹璋揽住嘉岚的肩膀,表情忧心忡忡,对方的状态很不对劲,似乎嘉岚面临的苦恼不只是受步步的欺凌那么简单,而是面临着一个更为黑暗和可怕的旁人没法想象的困境。
嘉岚笑了一下,眼里失去了光泽变得一片黯淡,“没有办法可以解决。。。相信我,有些事情注定是没办法解决的。我并没有承受不住,而是我清楚地认识到我根本没办法摆脱自己现在所处的困境。我只可以缓解它带来的痛苦,却无法做到彻底解决,就连楹璋你也帮不了我。虽然这样说很伤人,但这就是事实。”
楹璋无言以对,嘉岚的话语为她的内心笼罩上层层的阴霾。她感到呼吸困难,萦绕在四周的空气也凝固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嘉岚,对方散发出来的绝望气息——无法得到拯救和帮助,宛若一股股凛冽的寒风吹进她的心里,血液变得冷冰冰的。她差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楹璋发觉此时的她不论怎么组织话语,也没法将它传达到嘉岚的心里。言语在这一刻失去了力量和意义。楹璋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不见天日的深渊底部,举目四看尽是完美无缺的黑暗——没有光明和希望,充斥着无尽的压抑和痛苦。
她不知道嘉岚在承受着什么,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即便他们是好友,双方的心却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她看到的嘉岚是学校里的嘉岚,看不到嘉岚离开了学校之后的样子,更不晓得对方私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嘉岚也极少在她面前深入地谈论自己,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楹璋一直都明白她和嘉岚之间始终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壁,她一直试图打破这道墙壁,到头来仍然是徒劳无果。这道墙壁没有动摇半分,依旧顽固不动地矗立在她和嘉岚之间。
此时的嘉岚让楹璋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道墙壁的高度和硬度都超出她的想象。哪怕她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对这道墙壁造成一点影响。这道冰冷厚实的墙壁无情地诉说着她的付出和努力都只会换来一个下场——付诸东流。
楹璋心头酸涩万状,泪水几乎要涌上眼眶。她抑制住哭泣的欲望,抱住嘉岚,让对方靠着她的胸膛,通过无声的拥抱来抚慰嘉岚。
嘉岚静静地靠在楹璋的怀里,脸色灰暗,双眼空洞。楹璋的拥抱多多少少给他带来了些许力量和暖意,让他得以支撑站立而没有倒下。
“抱歉,嘉岚。我不知道你所承受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你不愿意讲出来也没关系,如你说的——你有不能讲出来的苦衷。我也不晓得自己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替你分担你心中的苦楚。”
“假如你想哭的话,就尽管哭好了。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情绪,也不需要介意会弄湿我的衣服。我的心口在此刻是属于你的,你就尽情使用它吧,只要这样做能让你稍微好受一些。”
楹璋温柔的嗓音犹如一束微弱的光线倾泻入嘉岚阴云密布的心底,他稍微体会到呼吸的感觉。泪水情不自禁地泛上眼眶,继而顺着脸庞滑落,濡湿了楹璋的衣服。
嘉岚没有放声哭泣,而是安静地流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感激的微笑。
“哪怕无法摆脱我所承受的痛苦,可你在我身边的这一刻就让我感受到了幸福。尽管我的心情依然很糟糕,却没有像以前独自一人时那样糟糕。其实我早已习惯了孑然一身,不过此时的我还是觉得有人陪伴自己真的太好了。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只要有人待在自己身边,就是最好的帮助。”
话音一落,嘉岚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这次他展露的笑容恢复了明朗的神色。他的双手不自禁地环上楹璋的背部,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温暖。
楹璋抱紧嘉岚,另一只手拍着对方的后背,消沉的面容也慢慢地恢复了平时的神采。心中仍旧被嘉岚的事情占据,各种各样的疑惑仍旧没有解除。
她不打算轻易放弃,即便真的不能为嘉岚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她还是想尽可能地了解对方更多的事。并且她也不打算对步步欺凌嘉岚的事袖手旁观,她不能让嘉岚继续受到来自步步的伤害。
想到步步竟然对嘉岚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楹璋的面色便冷峻了几分,嘴唇抿成一条线。
云层散开,阳光重现,金亮的光芒带着灼热的温度洒落在相拥的俩人身上,为嘉岚的心里注入更多的煦暖。有几个经过楹璋和嘉岚身边的路人对拥抱在一起的他们投去好奇的眼光,没有停留脚步,看了几秒后便移开视线。
良久,嘉岚离开了楹璋的怀抱,对方替他擦干眼泪。接着楹璋在离他们几米远的一架自动售卖饮料机里买了一罐夏日限定的西瓜海盐汽水。嘉岚曾经说过自己很喜欢这罐汽水。
她把这罐汽水放到嘉岚手中,面带开朗的笑意,“伤心过后喝自己喜欢的汽水会让心情恢复得更好。不用付钱给我,这是我请你的,以后当我心情低落时,你再请我喝我喜欢的汽水吧。”
嘉岚握紧汽水罐,绽放出闪亮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愉快地道:“就这样约定好了!”
他拧开易拉环,喝了几口汽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进入体内,驱除了他心中更多的阴霾。
俩人回到学校,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们没有即时回课室,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继续待在一起。
想到待会要在课室见到步步,嘉岚的心情就变得高度紧张,好不容易缓解的负面情绪再度袭来。他知道步步不会放过他,对方肯定会找他麻烦。想必步步现在的心情极度恶劣,曾经被步步卸过臼的手臂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嘉岚预感到也许这一次步步不仅会卸掉他的手臼,还会对他做出更过分的事。至于具体的内容是什么嘉岚则没法想象也不想去想象。
但有了楹璋的支持和陪伴后,嘉岚没有像往常那么恐慌和害怕。他业已决定了要守护和楹璋的这段感情,所以他不能退缩,不能再受到步步的任意摆布;他要鼓起勇气,想办法来对抗步步。
嘉岚正在思考如何应对步步。楹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刚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无论怎样我都难以把步步对你做的那些亲密的行为是欺凌者对受害者的羞辱。几乎没有欺凌者会对受害者做出这些举动。这些行为只有对喜欢或有好感的人才做得出来,而对自己非常厌恶的对象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楹璋略一沉吟,直视着嘉岚的脸,接着道。
“所以我在想步步对你的态度或许不只是厌恶和憎恨,应该还包含了一些非负面的情感因素。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你很震惊感到很荒唐很可笑,但我还是觉得只有这个结论能解释得通。那就是——可能步步对你是怀有喜欢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