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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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字辈6
    旭日东升,阳光照亮整个大漠,金灿灿的一片,无边,无际。
    无知的屋寮。
    无争睁开眼睛,灰蒙蒙的屋顶映入眼帘。他刚睡醒,但睡得很累。不知为何,自从住进了无知的屋寮,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了无隐大师。
    当年,他离开云隐寺不到数日,无隐大师圆寂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东土大地和西域各国。整个佛门都笼罩在一片哀恸中,各个地方的凭悼法事此起彼伏。然而,仅仅如此。仅仅只有无隐大师圆寂的消息狂风一样掠过,其余的,他什么都没有再听到。以至于他渐渐都在怀疑,当年的一切是否他一次思觉错乱的幻觉。
    那个血如泉涌的傍晚,无隐大师圆寂之际盘坐在血泊中的情景--他身穿武僧袍,当胸一刀刺穿背部,灵修法力尽失,犹如朽木枯枝的身体,千年干尸一样,坐于禅房中央。
    他呆滞的跪着,是远处的暮钟和振翅啼叫的乌鸦惊醒了他。
    他帮无隐大师披上袈裟,让其体面的离世。然后离去。
    安身立命的安……无争轻笑,他似乎把无隐大师寄存于他的那一点点善意拿去喂狗了。这两三年,他过得风雨飘摇,机关算尽。
    无争每日辰时起床,定必先是梳洗一番。此刻,他看着水中的倒影,伸手摸了摸自己这张渐渐习惯的皮囊,留意到自己空荡荡的右手,思索一下,然后踏出房门。
    他来到无知的屋寮已经七天,这七天,他没有机会再和无知说上一句话,只是好好地休养生息,安分地把马儿照顾好。
    不知道为何,他并不急着走。他甚至觉得,留在这里也挺好的。你要他走,他也不知道去哪里。
    在无争的照顾下,马儿恢复得很快,只要把伤痕再好好处理一下,必然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处理伤痕的药只有在镇上的药庄才能找到,所以他今日,必须要去镇上一趟。
    连日来他见不到无知,今日索性就守在无知房门,等无知出来。然而他还没站多久,里面就想起来声音,“何事?”
    无争马上反应过来,他对着房门恭敬地拱手行礼,“无知大侠,马儿已经好的差不多,只是疤痕需要一味药材做引子,制作药膏外敷,达到祛疤修复的效果。所以,在下今日想去镇子一趟。”
    话音刚落,无知就从房门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看无争,视线也仿佛从他拱起的双手掠过,“药庄在镇北街,今日有庙会,孩童们申时会聚集在镇中街。酉时前回来。”
    第一句明白,第三句明白,中间一句,让无争神色不免一凝。然而无知没有再废话,只见他放下几串吊钱和一块进城木牌,背起一把半人高的,用黑色粗麻布层层包裹着的什么东西,然后出了门。
    看着无知一声不吭的走了,他赶紧也出了门,往镇子上走去。他方向感依然差,也不知道镇子在哪里,幸好在这荒芜人烟的大地上被他命不该绝地野生捕获了几个行人,有人菩萨心肠地把他带到了这个边境小镇--镇北堡。
    镇北堡,名字起得威震四方,模样却岌岌可危。这个小镇,连个城门都是断壁残垣,一副饱经战火摧残,满目疮痍的样子。城门摇摇欲坠,城墙千疮百孔,士兵们把木材一端削成尖锥形,交错捆绑起来做成栅栏,缠满尖锐的铁丝,徒劳无功地层层摆放在城门的两边。这个阵势只是求个心理救赎,真有什么外强入侵,这些东西不单是不堪一击,而是一无是处。
    然而,三三两两进出的人们,士兵井然有序地盘查进出的货物,加上无知说这里今日有庙会,可见百姓对这个生我育我的地方不离不弃,而镇守于此的官兵也尽忠职守。
    无争一副弱不禁风衣冠楚楚的书生模样,士兵看了看他出示的木牌,循例盘查两句,就放他进城了。无争识礼地点头致谢,抬头时,士兵身上的“焰”字军号刺痛了无争的眼睛,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进城之后,无争环视了四周。如果让他找一个字来形容这片镇子,那么只能是一个穷,两个字就是很穷,三个字就是非常穷。反正怎么也离不开一个穷字。然而虽然穷,但这镇子还真是穷得人丁兴旺一派祥和。破壁烂瓦之下,他们无处容身,却自娱自乐地在大街上铺着补丁的破布,坐在地上有吃吃,有喝喝。偶尔来传来一两句笑声。
    无争来到了镇北街的药庄,药庄的门匾毁了左半边,房子倒塌了右半边,然而药庄的药师竟然能像蟑螂命附体那样,把药柜搬到门口来,左穿右插忙碌着,继续营生。
    无争看的叹为观止,他找来药材,然后在路边的小摊里买了些蜜饯和鸡蛋,经过冶炼店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无知的厨房没有菜刀,于是又买了两把菜刀和一块磨刀石,然后就到了镇中街。镇中街是整个镇北堡的中心,中央有一座九层高的八角形佛塔,塔身如同复钵,塔顶高耸,顶端镶嵌宝珠,底座是八角形束腰须弥座,塔身与基座之间,有莲瓣一层。每层佛塔有八个高高翘起的檐角,下面吊着铃铎。微风吹动,发出和鸣之韵。
    这塔虽说九层高,但其实整个佛塔还没有两个成年男人加起来的高度。每层只有十二寸高,就算加上尖尖高耸的塔顶,也跟高大雄伟沾不上边。但每一层的浮雕,确是栩栩如生,让人目不暇视。
    无争静静地注视着第一层的浮雕,那代表贪嗔痴怨爱恨情仇的脸一张一张围着圈地刻在塔身上,每一张或者痛苦或者哀伤或者困惑的脸旁边,都跟着一张同样的头长尖尖犄角,口露长长獠牙的脸在狰狞的笑着。
    “那是告诉我们,我们一痛苦,魔鬼就在笑。”一把年老的声音从无争身后响起。无争反应过来,转过身一看,是一位年老的长者,穿着老旧却干净的白袍,手里扶着一把简单却结实的实木拐杖。白发苍苍,眉毛和胡须都泛着白,长长垂着。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无争还是他行了个礼。长者轻轻地点头给无争回礼,然后目光回到第一层的浮雕,继续道,“我们痛苦,恶魔在笑;我们贪婪,恶魔在笑;我们痴怨,恶魔也在笑;恶魔,如影随形。”
    佛偈,对无争来说空泛而又空洞。所有的佛经他能倒背如流,却也滴水不进。忽然,他指着两张靠在一起的,同样的头长犄角,口露獠牙的狰狞笑脸,问道,“老人家,这何解?”
    长者看了,道,“我们变成恶魔,恶魔也会笑。”
    无争笑了,道,“看来恶魔也孤独,需要找个人陪自己。”
    长者有点惊讶地看了一下无争,无争自觉失言,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忙行礼赔不是。长者也没有再说什么,摆摆手自己走了。无争一阵莫名奇妙,心道还是快做正事要紧。
    他找来纸笔墨,写了一个大大的赠字,放在跟前,上面压着一碗蜜饯,然后搬来小板凳坐着。不一会儿,一个小童走过来了,疑惑的看着他。无争和蔼地笑笑了,招手让他过来,说道,“小孩儿,这个蜜饯送给你。你可以告诉所有你的小伙伴们,只要来这里,就能无偿领到一颗蜜饯。”
    小童听完就走了,不一会儿,一群小童来势汹汹地跑了过来,前呼后拥。无争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一个的派蜜饯,不知道派到第几个,无争停了下来了。面前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模样,虎头虎脑的,除了稍微可爱一点,无任何特别之处。只是无争认真的看了他几眼,对他友好地笑笑,给了他两颗蜜饯,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开口道,“小孩儿,我呢,想找一串黄线编织成的手绳,上面穿着一颗这么大的白色珠子。你有吗?若有,要不我多给你两个蜜饯,你跟我换?”
    小童听了,一脸戒备,无争递给他的蜜饯都不敢接了。无争也不急,他继续哄诱道,“你有?要不……这蜜饯都给你,你跟我换?”
    小童还是摇摇头,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眼欲穿地看着无争旁边的一篮子鸡蛋。
    无争笑了笑,“要不用鸡蛋换?”
    小童抬头看了看无争,无争维持着人畜无害的微笑,最后,小童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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