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卷  第二十九章 缘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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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斟风阁,今晚宴会的举行之地。地处于幽江区中心,是个只有两层的中式建筑,但占地不小。这个建筑的构造沿袭古法,运用榫卯原理所成,斥资甚巨,修成之时举世惊叹。这是许夜父亲名下的私产,当初的图纸便是由许夜所设计。行人路过,皆赞此楼阁古雅瑰丽;对于设计者而言,亦堪称是他迄今为止最得意的一件作品。底楼租以外客设宴,但一星期只允一位东道,且名不重复,因此机会珍贵,足谓千金难求。第二层楼用以摆设家宴,平日里多半空着。阁檐四端,悬挂白玉风铃,揽微风相和,悠悠轻吟,传唱白雪阳春。
    晚宴设在七点开始,九点结束。现在才六点,阁外便聚集了诸多人士。他们的身份混杂不一,有总部的人,有某个公司的高层,有新闻界的记者,甚至还有伪装而来的便衣。
    水色见状,悄声问身旁的李阿狂:“总部把交易搞这么隆重,欲盖弥彰吗?”
    李阿狂低头,贴近他的耳根,说道:“不隆重点,条子们会以为我们有鬼。”
    水色大惊。原来一场尚不见硝烟的战争,在他们来总部前就开始了。
    早在两周前,幽江区警方便接获了红雀要与安德烈公司进行枪支交易的消息。这家公司是俄罗斯最大的枪支生产商之一,手底下拥有多个军火组织,其中有一分部与红雀来往密切,今天也就是这个分部的高层要出面与许夜商谈。他们会披着一家进口糖果厂的外衣与许夜洽谈合作。安德烈公司背景雄厚,俄国政府尚对其有几分忌惮,再加上跨国的关系,警察的目标便明显只放在红雀一方身上。而许夜亦对此有所察觉。所以,他改变了计划,索性大设宴席,更邀请了媒体参与,借机制造舆论,模糊焦点。
    本来是一场暗室交易,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了盛大宴席。水色相信许夜有暗度陈仓的能力,但实在想不出他准备怎样地瞒天过海。
    斟风阁外,许夜的人严加把守,而在另一处制高点,幽江区警方静觑时机,只待红雀露出破绽。
    晚上七点整,众人入席。阁内的装饰古色古香,十分典雅。正前方立着红台,台上坐着一排合奏国乐的队伍。这支团队是许夜私下滋养的,他们没有名气,为一人之专属,但功底不浅。
    宴会总共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期间他们共将合奏二十四首国乐,分为前八,中八,后八三段,同段的八支曲子基调相近,每段之间基调各异。前八曲以《水墨兰亭》开台,《鹤形》收尾;中八曲以《水龙吟》开台,《春江花月夜》结尾;后八曲以《紫禁花园》为首,压轴《平遥古韵》,终曲为《千年一叹》。
    安德烈公司的人身着浅灰西装,领带的颜色,花纹一模一样,领结也统统打作双结温莎式。这是他们用于表明身份的暗号,以防有人临时混入其中。他们被安排到两桌贴墙的位置。其他宾客则被随意安排在居中或是别的地方。
    服务员开始传菜。红雀出手很是阔绰,玉盘珍馐,游龙飞凤不输国宴标准。毫不知情的人全心专注于山珍海味之中,心里有数的人在推杯换盏间虚与委蛇,在欢声笑语间鹰视。伪装的便衣面上镇定,但心中却是渐渐焦虑起来。抓人必定要有十分的凭据和十足的把握。他们并不是没有把握,只是缺少证据。倘使能找出一点破绽,在外潜伏的同志便能立马行动。可他们找不出破绽。尽管他们万分确定这绝不只是一场单纯的企业合作会议,但他们目前所看到的,就是如此。俄罗斯最受欢迎的糖果公司与企业家许夜的跨国合作。
    水色与李阿狂被分配到会厅的一端监管会场。他们不用说话,也不用做事,就只用站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水色默默地注视着许夜。他一改昨日懒散的风格,变得庄重而开朗。他托着红酒杯侃侃而谈,可看人的眼神却无法作变。那是一种阴冷的眼神,尽管已经用唇边迷人的微笑来遮掩,却还是无比的生疏。他看人跟看杯中的红酒无异。水色又长久地盯着他的上眼睑。
    时间随着美妙的乐曲流淌。当《春江花月夜》响起的时候,他的心安定了下来。他大约有七八成的把握去认定许夜已经完成了今晚的交易,并且没有被在座的警察发觉。他是今晚的赢家。他再看会厅内其他站着的人,已经有些百无聊赖。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其实在最后一道菜上完的时候,涌动的暗潮就基本结束了。关键便在于服务员递与每桌客人的那份佳肴名单。给贴墙那两桌客人的,实际上是一份枪支交易细目。许夜要求宾客给今晚的佳肴评分,借此与安德烈公司的人互通信息。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举动,无疑是剑走偏锋。但警惕的便衣们千般观察,万般注意,却终究还是遗漏掉了些重要的东西。毕竟在这样庞大的音色交织中,就算是再谨慎的人也容易感到困惑。当他们对于诸多事物心怀疑虑之时,就往往会将最明显的疑窦忽略,就跟做选择题似的,二选一,四选一和十二选一的难度绝不相同。而许夜,便在给人增添选项。他的手段既不高明,也不宛转,但是直接也有直接的好处。
    晚宴进行得非常顺利。不过仍旧出了点与交易无关的小插曲。乐团里拉奏二胡的那人本来正全神贯注地演奏着,却不料他的脸色忽然开始不对劲。为了完美地展现自己的技巧,他长时间没日没夜地练习这二十四首曲子,可真到上台的时候,身体却支撑不住了。只见他的手臂出现轻微的抽搐现象,刚开始还能忍耐,后来竟直接颤掉了弦弓,一口心血喷溅出来。他直接栽倒在台上,当时就晕了过去。乐曲登时停止,在场众人一片哗然。离乐台较近的两个手下赶紧上台把那人给拖到幕后。其余的乐师在短暂的无措之后又重新各执乐器,接着演奏起来。众人情绪安定了下来,又照常饮酒用餐。场面自觉回归到了井然的状态,但这首《春江花月夜》却即将在这极致的意外与遗憾中走向末尾。
    水色看见了许夜的皱眉。他不知道许夜是否是一个以艺术至上的人,但就是这个被他所捕捉到的皱眉,让他看见了自己的机会。
    他不再思量。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李阿狂,然后从会厅门口的这端朝最里面的乐台走去。他走到台上,捡起那把落地的二胡,坐在了那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座位上。但也可能本就是属于他的,因为在这么多合奏的人里,在这么多的乐器中,偏偏是拉二胡的人出了问题,偏偏是二胡落了地。这是老天爷在帮他。
    水色深吸一口气。此时的《春江花月夜》已经完结,即将要演奏的曲目是《紫禁花园》。
    乐音响起,二胡的音色再次活了起来。它与众音交汇融合,既映衬了众乐器之美,又展现出自我的独一无二。大气又婉转的曲音搭配着不同的乐器,再次奉献给大家一场华丽的听觉盛宴。水色渐入忘我的境界,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在参加那次国际大赛,只不过他迟到了而已。在奏乐之前,他坐于乐台,是唐突的存在,在奏乐之中,他已然获得了众人赞许与欣赏的目光。他似乎快要忘记方才是为了什么上的台,因为他已然感到满足,他的机心在这跃动的音符间被渐渐抹去。
    《紫禁》完后,他依然留在座位上,他决定演奏到底。他要让这场宴会与自己都得到圆满。他知道在这台下,约么有多少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所苦苦找寻的东西早就没有了。那些破绽早就随着那曲《春江花月夜》消失得干干净净,再无踪迹。他希望自己可以解救他们的迷茫。
    一曲又一曲,晚宴终于进了尾声。不久之后,潜伏在外的警察就会因一无所获而撤去;明朝的报纸,在财经的板块上,会大篇幅地出现许夜将俄罗斯市场前景最好的几款糖果引进国内的新闻,还有那几位喝得醉醺醺的,什么也不知道的记者所拍摄的照片。
    水色奏完了《千年一叹》。他仿佛已分不清是在感叹千年还是感叹自己,他经历了一场洗礼。他只觉得自己又将从一个纯洁无垢的灵境中脱离出来,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动物世界”。他开始想起自己的目的。他看着许夜。
    宾客渐散,没入暮色。斟风阁的风铃急速摇晃,依旧与风相和。只不过,这时的风与六七点钟的不同,风力大了不少,风铃不再只是徐徐轻摇,而是晃得让人眼花缭乱。它们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但总之,它们有风作伴。
    

    作者闲话:

    感谢阅读。《孤灯雁影》,烦劳撑持,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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