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我也是个一开口就能让人弯腰低头的人，多少江湖上来来去去的走卒甚至英雄见我开口，绝无人敢插话。
    而现在——
    “爹爹，你答应我的，要是我们有钱了，一定要给我买根新腰带，要结实好用的那种。”
    “……好。”
    “我们说好的，一人系一天，谁也不准赖皮。”
    “不赖的不赖的。”
    “我们什么时候会再次有钱啊？”
    “快了快了。”
    我，万事门门主沅白溪，穿越二十余载，在江湖几乎可呼风唤雨。如今风餐露宿，和八岁小儿为了谁系仅剩的一根腰带争论不休。
    委实凄惨。
    事情得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我受邀去了个宴会，喝了点酒做了些事，不想惹出大祸，清醒后顿觉脑袋保不住，急急忙忙交代好事就溜之大吉，只等风头过去再说。哪知那人毅力惊人、穷追不舍，将我撵的像是过街老鼠，好在对于开溜我很有心得，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年。
    但当时走的匆忙，几次逃命时也落下不少银两，苏愿身子差需要药养着，我又不能做工赚钱，到了如今，实在是捉襟见肘了。
    因为没了银子，我和苏愿决定在林中暂住一晚。将从林间抓到的野鸡穿在树枝上烧烤，抹上些味道辛辣的草汁，苏愿在一旁提着裤子眼巴巴看着，几乎没挪目光，因为长时间病痛的缘故，苍白的小脸尖的有些可怜。
    可他偏偏很懂事，不哭不闹，哪怕露宿山野也毫无怨言，顶多是肚子叫了红了个脸看看我，缩到一边。
    我将烤鸡撕下一半递给他，终于下了决定。从包里翻出本薄书，白皮红字看着扎眼，略略翻开，一排排黑字列得整齐，随便挑了最近的一个，将书放回原处。
    “快些吃完赶路，我们去平安镇找些活干。”我温声道。
    苏愿大惊失色，脸色一会白一会绿，终于小声问道：“爹爹，我们是要去讨饭吗？”
    我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内心还隐隐觉得这个主意很妙。也不知是伤心苏愿的觉悟还是唾弃自己欠费的节操，我面无表情道：
    “吃你的肉去。”
    苏愿‘哦’了一声，闭嘴吃鸡。
    风吹过树林，绿叶将阳光挡的严密，远处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蝉鸣，伴着身旁火堆里木柴爆开的噼啪声响。
    我并不知道此时我不得不做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被找到的风险多了几成，但总不能一直在山间做野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将苏愿抱在怀里，向平安镇的方向去了。
    平安镇位于君铭国东边，临水，不过百来户人家，居民平时以打鱼为生，其他收入来源于到镇上倒买倒卖工艺品的商贩。
    问了几个人，我抱着苏愿到了城中的告示牌下面，烈日闪着我的眼，足有两人高的告示牌贴满纸张，在我眼里和妖鬼图没什么两样。原地叹了几口气，我只有从左到右慢慢细看。
    “东巷第二家幺女寻爱猫花花，花色馥丽，附图像，若有好事者得归，小女以二十文为酬”
    这年头连形容猫的花纹都用“馥丽”了吗？是什么花纹，背上长牡丹吗？
    我仰望了那张寻猫告示一会，移开了视线。
    “西长街第一家店招长工，酬面谈。”
    这种需要长期逗留的工作绝不是我能选的，不理。
    “沈家公子在元宵得灯一盏，叹灯上诗之妙，自念念不……”
    不必看完，我又不是红娘。
    找了小半个时辰，我怀里的苏愿都打起呼来，才终于在一张“苍天可证、明月可见”的赏金告示的下方角落看到我需要的，完全没有迟疑，我伸手将它揭了下来。
    [七月初三，有贼入我府盗走家传粉彩瓷器，请壮士辅捕盗，必予之厚报]
    拿着这张告示，我到了李府。明明是艳阳高照的赶集日子，却门庭冷落、大门紧闭，给人一种萧瑟之感。门口站着两个神情肃穆的护卫，见我朝着这边走过来，其中一人上前几步喝到：
    “公子留步，我家老爷近日不见客，若无拜帖还请回罢。”
    我缓声道：“在下揭了贵府贴出的告示，是来询问当时情况的，这位大哥可否帮忙通报？”说罢将告示纸递上，那护卫看了几眼，推门进去了。
    不多时，他从门内走出，抱拳道：
    “老爷请公子到会客厅等待，他稍后便来。”
    随即打开门，门内一个穿鹅黄衣衫的明丽丫鬟对我盈盈一拜，声音娇柔：“公子请随我到会客厅歇会脚罢。”
    丫鬟步伐不快不慢，让我得以欣赏沿途风景。李老爷看来是个雅人，园亭设计的很是舒适巧妙，不让人觉得浮夸，也不觉呆板无趣。
    捧着茶杯在会客厅转了几转，见挂画出自名人之手，忍不住在心里将它化为银子，到底是可以买多少根腰带。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显得有些急促，到了门口却蓦地停下，努力让自己显得沉着地推开房门。
    我长身玉立，黑发端正地用木簪束在脑后，直垂下来，白衣雅而不淡，衬着本就清冷的长相更是显得高深莫测。
    李老爷愣了片刻，终于没识破我装出来的人模狗样，眼中带着几分敬重，客气地请我坐下，又等苏愿也提着裤子坐下才问：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我温声道：“在下席白渊，听闻府上心爱明珠遭窃，特来自荐。”
    李老爷笑容收起，眼里全是考量。
    半晌，他拱手道：
    “请席公子跟我来，……路上我会详细告诉你小女的情况。”
    原来李老爷的独生女儿李苑苑两个月前不知怎的结识了个风流子，两人暗中私会，许下山盟海誓。李苑苑不过十六岁，一颗心全给了出去，没想到那人只图露水情缘，见已得手就不告而别，可怜李小姐芳心错付，哀痛欲绝，几度企图自绝。
    我早已看见正值壮年的李老爷头上的零散白发，心下了然，就听他叹息道：“我就苑苑这么一个孩子，从小捧在手上的却被人这般欺骗……那贼人武功高强，官府也捉不到他，我实在是没办法，试了试友人的建议，没想到真的有侠士揭榜。”
    “李小姐只是一时行差踏错，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事情遇到转机，也是她自个福缘的造化。”
    李老爷抹了把脸，连连应是。
    转弯看到一堵墙，比起周边建筑颜色稍浅了些，有一个地方可看得出是半个鞋印。
    “这是贼人某天离去时留下的，当时还以为是府内谁故意捣乱，彻查发现并无此人。也是小女闹开了，方知道是来自外人。”
    我在留有贼人半个脚印的墙边转了一圈。贼人应是个高手，至少不能太弱，若不是这一块围墙刚好翻修还未晒干，是留不下任何印记的。
    “请带我到李小姐原来的住所看看罢。”
    我一边说着，起身看到苏愿还在花园那边提着裤子等我，几个丫鬟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眼神很是慈爱。被注视的苏愿埋着头，脸红的像是发了热。我走过去，那群丫鬟迅速散开，还有几个不舍的回头偷望。
    将苏愿抱起搂在怀里，八岁的孩子身量不高，圈在怀里正好。李老爷一边带路一边笑道：
    “令弟真是生的玉雪可爱。”
    “在下成家较早，这是犬子。天真是有些，可爱却是说不上了。”
    李老爷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几声，看着我又看看苏愿，勉强找了句恭维话：
    “……席公子真是年少有为。”
    “过奖过奖。”
    李老爷看着苏愿，显然是是想到什么，面色黯然。苏愿盯着瞧了一会，眨巴眼道：
    “老爷爷，你别太难过，姐姐哪里会不知道你对她好呢？”说着拍拍小胸脯：“比如我，就算爹爹经常抢我的东西吃，冬天把我当暖被窝的夏天又嫌弃我，喜欢整天躺床上让我跑腿，我也喜……唔唔唔！”
    住嘴吧祖宗！
    我捏住苏愿的嘴，李老爷却笑了几声，慈祥道：
    “谢谢你啊，爷爷心里好受多了。”
    苏愿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并不知道苏愿的几句话给了这个老人几分安慰，只是希望李小姐会明白自己父亲的一片苦心。
    李苑苑的小院临水，是风水格局极好的地段，院内种着不少桃树，虽过了花期依然春意盎然。得到李老爷允许可进屋一探，我抬手制止正要将房门打开的丫鬟，上前将门推开。
    房内零零散散摆着一些难以搬动的物件，显得很空荡，想来原本的摆设很合李小姐的心意，大部分随着她也一起移了过去。
    我抱着苏愿在屋子内走了一圈，最终停在床铺前的小几面前，那里该是有个香炉，圆形的一块灰比别处少些，我站在原地轻嗅了一下，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清香。
    “李老爷……”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是一个女子几近嘶哑的尖叫：
    “小姐！住手啊！”
    我抱着苏愿瞬间闪出，就见院子闹成一团，护院、丫鬟围着两个人，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后的僵持着，其中一个软软倒在地上，也不知情况如何。
    

    作者闲话：

    沅白溪：你可闭嘴吧，还记得你爹爹我的高冷人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