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转过中山马路，进入了曾经的租界区。商店、饭店、教堂，这些建筑多仿西式，看上去异常宏伟壮丽。杨书羽站在路边看着过往的车行人流，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心酸。归来以为是太穷才会挨打。现在才知道不是太穷，而是太落后了。
    沿着街道走了一圈，看过了大教堂、看过了大码头、也看到了长江边上车船混杂的繁忙景象。绕过岸边，穿过大饭店，便进入了一个小巷子。说是巷子只是相对于宽敞的中山路而言，这个小巷子在周边的建筑对比之下，显得有些老旧了。灰砖灰瓦，一如富水城。但是这里也有些小商店，有卖百货烟草的，有卖手工皮鞋的，有卖干货的，走到里面后，在一间狭窄的巷子口还看到了一家缝纫店，店里面挂着一件花色清雅的旗袍打样。杨书羽忍不住驻了足，忍不住想起了沐微言身上的那身小夹袄，以及蒋淑茹软绸细锦的华美服饰。
    “先生若有兴趣何不进来看看。”正起身挂样版的老裁缝看见门口站立着的颀长身影，推了推眼镜上的老花镜，开口道。杨书羽犹豫了一下，索性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店铺虽小，但五脏俱全。右手边挂着几件做工细致色泽暗丫的成品服饰，左手边是一排花色喜人的布匹，从棉麻到绸缎，还有细丝光滑的洋布。店里除了旗袍等女装外，还有改良版的西服。款式、用料、针脚都不错。
    老裁缝又坐回了缝纫机前，也不开口，只是任杨书羽细细挑选。
    “老先生手艺真不错，不过我这里没有尺寸，不知道好不好订做。”虽然很敢兴趣，但是杨书羽自己也知道他什么尺寸都没有，就算想买衣服，也不一定会合适。
    “量身订做自是好的。不过老头子做了这么多年了，一般的尺寸还是看得出来的，就比如你。”老裁缝顺口报了几个尺码。杨书羽愕然了一下，竟然还真的对上了。老裁缝手艺不错，机会也非常难得。杨书羽索性在这里订做了几套服装，一套是杨柳的，比较符合学生的中山装；一套是陈一白的，见惯了他一身的蓝褐色的军装，突然先看看这个人穿上西服的样子；两套是杨母的，一套是大婶的，一套是杨书华的。最后一套，他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选了一款旗袍，色泽素雅，较为素净。他报的是身高和身量。老裁缝对这么大的一笔单子有些犹豫，表示可能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至少得半个月以后才能来取。不过杨母的服饰倒是有成品。杨书羽觉得以后来汉的机会居多，也就同意了，并且付了定金。这当然是后来去兑换的，否则再闹一次笑话，就真的挂不住脸了。
    细细说了要求后，杨书羽正打算离去，一个人便弯腰进来了，笑道：“吴老爷子，我来取衣服了。”
    来的是一个年轻人，看岁数应该不超过二十五，一张娃娃脸，脸上笑容满满。他看到有人在，微微抬了抬眉，朝杨书羽露出了一抹笑意。杨书羽淡淡的点了点头，便绕开他走了出去。
    一连在武汉呆了五天，梁景瑜才终于忙完了，准备回京平县。这五天里，杨书羽充分见识了武官和文人是如何相轻的。但总过梁景瑜有所顾虑，一些派系之争，倒是没有让杨书羽参与。原本定好的回程之日，却发生了变化。因为蒋淑茹又病倒了，被人送到了医院。梁景瑜只能继续留下来。与杨书羽解释缘由后，便安排了专人将他送回去，同时告知他，原本准备这次与之前安排的助手一起回去的，但由于那助手有些事耽搁了，便推后几天去报到。
    梁景瑜安排了一名警卫，两名士官送杨书羽回去。杨书羽原本打算拒绝，但考虑到后期的机场施工，便同意了。
    车驶离城区后，杨书羽便靠着椅背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朦胧中听到有说话的声音，睁开眼睛，便见车停在了路上，坐在左手边的士官正和司机说这话，而另一名士官则不见人影。两人见他醒过来，便住了口，只是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杨书羽问道。
    警卫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开口，便见另一名士官快步跑了过来，神色更加紧张。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士官道：“前面有发生枪斗的痕迹，似乎有一场恶战。而且……“士官停了停，没有说下去。
    “这里不安全，我们绕道离开。“警卫当机立断做了决定。杨书羽已然明白了事情经过，他没有经历过战斗，也不好拿决定，便顺着警卫拿主意了。
    几人很快便上车，车头一转，偏离主干道，朝着一条小道绕了过去。
    行驶了近一个小时后，天已经擦黑。这条路很偏，基本就在山丘间行驶，车窗外则是一重又一重的山峰。车又是行驶了一段距离后，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住了。杨书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碰的一声，车子瞬间震动翻倒，滚进了路边了山坡下。杨书羽只觉得四肢如同碾碎了一半，翻江倒海，然后便是一阵剧痛袭来。等适应疼痛后，杨书羽才晕晕乎乎的挣扎了一下，发现被卡在了椅缝里。坐在前排的警卫和士官满身是血的伏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左边的车门被炸掉了，原本坐着的士官似乎也被炸飞出去了。杨书羽动了动手，只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便听到车外传来了咯吱咯吱踩在树枝上的声音。随后一声碰的枪击声响起。杨书羽瞬间僵住了，定在了那里。没过几分钟，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两张脸出现在了车窗外。一人直接去检查前排了，一一名布衫男子则越过车窗望了过来。
    “死了。“一个人道。
    “呵，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布衫男子的视线直接锁定了杨书羽，在对上那双视线后，杨书羽的血液都差点凝住了。那是一双猩红的眼睛。一看便是杀多了人的。
    “切，好像不是追兵？”检查前排的人道。
    “是吗？”布衫男子笑了一下，咧嘴道：“是不是，就要问问这位小少爷了。”他的视线定在杨书羽身上扫了一圈。杨书羽疼得脸色发白，盯着那人没有说话。这些人杀人不眨眼，他真想不出他要是说他是路过了，这些人是不是就会离开了。当然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反正错都错了，多杀几个人对这两个人而言也没什么关系。
    “那这人要不要……”前排的人走了过来，手中的枪举了起来。布衫男子的视线一直落在杨书羽的脸上，这会儿听到同伴的话，倒是没有反对，只是起身退开了两步。这是默许了。杨书羽看着那把枪对准了自己，微微有些害怕，没想到回来什么也没有做到，便这样了。
    “亥子。”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布衫男子忙回过头去，连带着举枪的人也偏过了头。
    “萍姐。”
    “什么情况？”
    “刚才发现有辆军车经过，担心是追兵，便干掉了。”
    “就这车，还追兵。”女声哼哧了一声，随后道：“不管了，赶紧撤。”
    “这里还有一个活人……”布衫男子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道：“不过很快便是死人了。”
    女声没有说话，枪又在眼前举了起来。杨书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可过了一会儿，都没有听到枪声，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张脸，一张漂亮张扬的脸。这张脸既妩媚又危险，犹如一朵绽放的罂粟花。这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杨书羽见过一次，自然就认得了。罗山山匪头子，龙萍。若龙萍还记得他，只怕恨不得对他抽筋拔骨。
    如今这张脸笑吟吟的看着他，就如同看着一头待宰的动物。
    “又见面了，小少爷。”
    杨书羽无法动弹，且满身是伤。这会儿碰到仇家了，也只能感叹一声了。龙萍倒是没有给他一枪，而是让布衫男子两个人将他弄出来。两人动作粗鲁，杨书羽只觉得五脏都快错位了，眼前一黑晕倒了。
    “萍姐，为什么不杀了他给大哥报仇。”杨书羽是被疼醒的，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卡车上面，四周都是大大的箱子，而龙萍就坐在不远处，那里还坐着两个男子，正是布衫男子两人。车一颠一颠的行驶着，每动一下，杨书羽就皱一次眉。右腿抬不起来，不知道是断了还是麻木没知觉了。胸腔处也很疼，不知道肋骨有没有断。一边试着感应身体，杨书羽一边分心打量四周。这似乎是一个车队，除了他躺着的这辆车外，后面还有三辆车。
    龙萍瞧见他醒过来了，便凑过来道：“你的命倒是挺硬。”
    “彼此彼此。”杨书羽的声音生生停住了，因为龙萍的手正按在他的胸前，龙萍一边按着，一边露出了笑容：“我现在心情不错，不要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