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郭渊把崇百川送回家，所谓家不过是在崇百川的酒吧楼上的一间小阁楼。郭渊掏钥匙开门进去，里面永远整洁得令人发指。屋顶纵横拉出十七八条细线，挂满各种各样的图纸字画，风从小小的四方形窗口灌进来，弄得头顶仿佛挂满招灵幡。整间屋子最大件的家具是一张桌子，桌上一侧是笔墨纸砚，一侧是大小数十把刻刀，中间是一台电脑。数位板、打印机、扫描仪占据了大部分面积，一张桌子从房间的一个角落延伸至另一个角落，余下两个角落一个放了张单人床，一个放了个小酒柜。
           崇百川坐在床上，仰着脸，问郭渊：“你不回去？”
     “回去？”郭渊冷笑。蹲下身来检查酒柜里的酒“今天回去，明天去医院找你？”
           崇百川没有丝毫尴尬，抓起床头边的睡衣往小浴室里走，被郭渊揪着后领子拖回来。郭渊从酒柜里找出三瓶酒，在崇百川的面前排了一排“这三瓶生产编码都不对，崇老板，解释一下？”
           崇百川坦诚得近乎赤裸：“喝掉了。”
           郭渊最见不得他这种的无所谓得态度，好像万年都是过眼云烟，郭渊拎起酒瓶：“我砸了你！”
           崇百川叹了口气，朝郭渊扬了扬手机的睡衣，棉质的白色T裇和蓝色长裤，柔软地在他手里团成一团：“郭哥，我先去洗澡。”
           郭渊下意识地放开他，崇百川进浴室之前没忘了告诉郭渊：“你的衣服在柜子里。”
           浴室的水声响起，近在郭渊耳边，酒吧里独有的喧杂音乐从稍远的地方传来，几乎听不见，郭渊坐在崇百川的床上，他的床上有一种冷淡的气味，带着淡淡的苦涩感，冷香来自于崇百川的沐浴乳，苦涩来自于崇百川的烟。
           郭渊第一次遇见崇百川时其身上的苦涩气息极为浓重，坐在酒吧的吧台后练字。这种应当属于公园老爷爷的爱好令郭渊惊为天人。郭渊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傍晚原就昏暗的阳光。崇百川抬起头看了看他，低下头将最后一撇补齐：“你好？”
          郭渊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崇百川吓了一跳，赶紧将钢笔笔盖盖上，插进笔筒里：“什么事？”
           当时酒吧还没正式开张，几个服务生在打扫，都被郭渊吓到了。崇百川站起身来，从吧台台面上拿起一包烟，客客气气地请他：“出来说？”
           郭渊上下打量他一番，见其白白净净，文弱书生模样，估摸这人恐怕自己也不知道，语气就放软了，“有人在你这买粉，知道吗？”
           崇百川愣住了。烟叼在嘴里咬得死紧，打火机打了两次没点起来，整条胳膊都在抖，第三次才将烟点起来。烟头猛地一亮，半晌才吐出一口浓烟，“不知道。”
           郭渊此行本是来敲打敲打他，见这样居然是个草包，一时也有些无奈：“这条街不许出现这些东西，你要是搞不定，去‘深渊’找我。”
           崇百川猛吸两口烟，逼红了眼角。太阳己完全在地平线之下，仅有余晖还万紫千红，梦幻瑰丽。崇百川神情淡淡的，靠着吧台：“怎么称呼？”
           郭渊递出一张名片，写明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崇百川看了眼，将其放进笔筒，面色似乎有点苍白：“郭哥放心，我店里不会出现这些……”郭渊听到一个明显的咬牙音，“这些东西。”
           郭渊盯着墙上的画发呆，一幅油画，仿的梵高的《星空》。深蓝和明黄的色彩绽放在雪白的墙上，不用说也来道出自于崇百川之手，。黑色的建筑在星空下扭曲。郭渊不由自主地向窗外看去，窗外参差林立的建筑在夜色中变成黑色的剪影，只有霓虹灯的灯光在提醒繁华的存在，提醒在城市中生存生活的人类出身高贵，扭曲认知与价值。
           那天晚上郭渊不放心崇百川的场，特地没走。在纵欲狂欢声色犬马里露个脸，以示这个场子他郭渊罩着了，各路小鬼自个儿掂量着点儿。
          崇百川坐在吧台里，用一支钢毛在白纸上涂抹，刚取出一支烟叼进嘴里，一个混血男人就给他点上了。
          郭渊“啧”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热闹。这混血男人是出了名的一朵交际花，据传床上功夫很好，gay圈里不少人想上他的床。崇百川怔了一下：“谢谢。”
           混血男人问他：“怎么谢？”
           一圈人开始起哄，崇百川好像才反应过来，笑了笑，依然是先把钢笔拧好，站起身来：“给你免单？” 
          混血男人“噗”一声笑了，周围的人开始喝倒彩。混血男人手掌向下一压，人们慢慢安静下来，只有音乐依然鼓动不安，灯光纷杂缭乱，崇百川吐出一口烟，在灯光下显得很孤寂：“我不约的。”
           在这种场面还能气定神闲，郭渊刮目相看，店内嘘声顿起，混血男人的同伴冲出人群，爆笑：“喝北斗!”
           原来这人先前打赌，颇有自信能将崇百川一约到手，好在也没有生气。其同伴已经搬了两张桌子在店中间，七杯洋酒一字排开，晶莹的酒液色泽明艳，透过玻璃高脚杯映在桌面上，随着音乐晃动一晃一晃。混血男人还没放弃：“哇，你忍心？”
          崇百川笑笑，把烟按灭了走出来：“不好意思。我帮你喝吧。”
          连郭渊听了都忍不住要吹口哨。看别人喝北斗比看别人约炮成功或失败更刺激。崇百川的酒吧里沸腾如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崇百川自行走到桌前，端起酒杯，一言不发开始喝酒。
           众人都蒙了一下，寂静了一秒，随后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基本都以为这两成了。郭渊也来了兴趣，坐直了看崇百川喝酒。崇百川不紧不慢，速率均衡得像机器，喝完了还将空杯放回桌子中线位置，排放得整整齐齐，站了军姿似得。
           崇百川喝完，坐入吧台里，一张脸还是苍白苍白的。翻开一本碑帖，仿佛老僧入定，万般浮华都与他无关了。
          郭渊特意留心了一下，突然发现崇百川额上尽是汗珠，他走到吧台里，问他：“不舒服？”
          崇百川一只手轻轻搭在胃部：“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