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番外篇 奈何风烟入流年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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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记忆中,恒山的冬天,大概永远都应该是那样子的,蚀骨而入的寒冷,还有痛彻心扉的绝望。
(上篇)
说起逸尘的身世,真的就是应了那句,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的俗语。
二十年前的江湖上,同时传出了两桩郎有情妾有意,风月情浓的话本子。
一桩是关于嵩山派的吴掌门,一桩是关于恒山派的南宫掌门。
彼时这两位新掌门都是才继了各自老爹的任不久,理应当属是少年心性,那一年的重阳节,恰逢是华山派纪掌门他老爹的六十大寿,嵩山接了请帖,立时就派吴掌门带了贺礼和弟子,快马加鞭的赶过去。
平心而论,这做寿的事若是放到一应朝廷的文官们身上,那自然是个在百无聊赖的勾心斗角之中,平白添了点可以调味的佐料,甚是妙哉乐哉,可这事放到了江湖上,至多也就算是个礼节性的互惠互利的场面事。
纪家老爷子做寿,儿女双全,左右侍奉,是个再显眼不过得事,就算是老爷子自己不明说,明眼的人自然也还是晓得这其中的深意的,继任的纪掌门早就已经定过了娃娃亲,这事也就不劳各位操心了,真正要劳各位江湖人士操心的,自然是纪掌门的二姐,老爷子的宝贝闺女。
据说二小姐芳龄二八,精通音律,擅的莺歌,貌比神女,待字闺中。
二小姐多年来仍是待字闺中,这事还得说是二小姐挑夫君的眼眶忒高。
只不过这事也断不能都怪罪到二小姐的头上,谁让纪家老爷子一早就放了口风出去,说是他们纪家未来的女婿,必须要是个武功卓绝的江湖人士,才可以心甘情愿把宝贝闺女给嫁过去呢。
曾经二小姐也年轻过,登门提亲的公子们,堪比天上的浮云脚下的蚂蚁。
可是三年五载的熬下去,别说是人,就是地府里的鬼魂也是万万受不住的。
是以如今的二小姐,可以挑挑拣拣的余地,就是愈发的少了下来。
纪家老爷子的这颗小心肝啊,就如同是一百只利爪,没日没夜的挠啊挠抓啊抓,那个心焦的感觉,早已经超出一般人的理解程度,是以这一场寿宴甫一开场,二小姐便是做了那开场的惊艳,原原本本给金光闪闪的呈了出来。
吴掌门那时恰巧也是尚未婚配,身边的这位子选来选去至今仍是空悬着。
大概真的就是天意难违,吴掌门因为路上有事耽搁了点时间,进门的时候,刚巧就是碰到了二小姐的鸳鸯绣鞋,踏着正点的迈进门,吴掌门这一年就是撞大运,灵台一清明,当场就把佳人的样貌印到了脑袋里。
寿宴一过,立时差了个,心腹挺妥的弟子过去,侧面探了二小姐的底细,确认过当真是没有婚配的,守着纪家老爷子两腿一跪就提亲了。
吴掌门双喜临门,这事在江湖上盛极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吴家老爷子更是喜上眉梢,拨了一大笔款项出来,意欲大宴三月。
一场喜宴筹备的,天上地下,江南江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嵩山派的吴掌门与恒山派的南宫掌门,本就是有过渊源的。
那一年的开春,两人命犯指背星的,就在西湖岸边的香市上偶遇了,不仅仅是偶遇,两人还同时瞧上了一块,上好的黄龙玉原石争得不可开交。
后来还是南宫掌门提议说,要么打个赌,谁出的价钱高这石头就归谁,要么就是放下掌门人的身份索性打一架,输者自动放弃争夺这原石的资格。
路人皆知男子的脾气秉性素来如此,遇到事总还是喜欢争着一口无谓的气。
若是遇到了喜欢的东西又是求而不得,免不了就会甚么都不顾忌的大打出手。
二位掌门按照约定,一人随手砸了一包银子钱出来,殊胜殊负高下立判。
南宫掌门赢的不费吹灰之力,想当然的这原石就是归了南宫掌门所有,吴掌门舍不得到手的宝贝就这样子丢没了,有些着恼的梗了脖颈,非说是南宫掌门出老千,非要动手再打上一架,这事重新来过才能作数。
据说那时的少林还是了悟大师在当家主事,亦是相当的民主和平,了悟大师在场,本着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的原则,抖着袈裟就开始游说,大师一叠声的游说,劝了东家劝西家,劝了西家劝东家,最终也还是没有躲得过,这一场无事生非,而又酣畅淋漓的打架。
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这一场架很快就打完了,一场架打得甚是欢快,打完了还是情形一边倒的,倒向了南宫掌门,南宫掌门赢的体面,吴掌门输的也不差甚么,过后两人没事人一般拜了把子,这事也就算是结了。
恒山的南宫家,素来讲究的就是讲诚信,南宫掌门允诺了吴掌门一个条件。
下一回若是有吴掌门喜欢的东西,他们恒山就是上天入地也得给他弄过来。
吴掌门这人一贯讲究的,也是最最看重的,无非也就是颜面两个字,其他的东西还真没甚么能叫他喜欢的,要去低三下四求人弄过来的,但是这条件既然允诺了便如同泼出去的水,就算是暂时还没有用得着的地方,那且先收着也是无妨。
吴掌门现下要大婚,南宫掌门这边说不得就得备下一份特别丰厚的回礼,也算是将功补过,补偿一下吴掌门当初丢没了的,那块黄龙玉原石的损失。
吴掌门接了南宫掌门的手信,思考了半响,也没想出究竟想要个甚么回礼。
正巧是下聘帖测八字的时候,这事也就暂时搁在了一旁闲置了,后来有一日,不晓得吴掌门是从哪里,得来了一张上古兵器的图纸样版,因那图纸绘的相当精美,累的吴掌门用了几顿饭的功夫这才研究明白。
吴掌门研究明白,就愈发的钟爱起这件上古流传下来的兵器。
心血来潮就要南宫掌门给他依葫芦画瓢,做件一模一样的出来。
南宫家最大的一块招牌,就是坐落在奉元城里的禹洲天境,江湖上是个人都晓得,禹洲天境里出品的兵器,价值已经远远超越了钱,与其说兵器上拥有禹洲天境打下的标是值钱,不如说是有面子来的更为贴切。
若是想做个玩钱的侠客,兵器甚么的自然就要去长安,请了木飞扬出手来铸造,若是想做个既玩收藏又出名的侠客,兵器甚么的自然还是首选禹洲天境,所以也有人说,吴掌门其实是想借着黄龙玉原石的旧账,要好好敲一笔竹杠。
禹洲天境的工匠们接了图纸的那时候,距离大婚也就只有不到七十二天。
吴家在紧赶慢赶的筹备喜宴,禹洲天境就在紧赶慢赶的筹备兵器,喜宴的前一晚,禹洲天境里的工匠们,终于不负众望把那上古兵器给重新打版,从图纸上复原了出来,喜宴当天,南宫掌门也终于不负众望,托着那藏兵器的锦缎盒子,一步一跨迈进了嵩山正殿的大门。
说起嵩山的吴家,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都只是停留在立场中立上。
不为功名利禄,静候功过垂成,是嵩山中立于江湖世事的自我定位。
嵩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老好人,不喜欢过多涉及权力争斗,但是也不会故意与人为敌,无论门派位置,无论门派大小,只要是个门派,基本都是他们家的座上常客,是以江湖上的恩怨纷争,大多数时候也都是瞧不见嵩山的身影的。
因为与世无争,故而在江湖上抛头露面的机会,也就相应的会很少。
嵩山捡了这便宜,自然闭起门户来,怡然自得的招收弟子练武光大。
这一回吴掌门大婚,嵩山就是再想低调,也是低调不得了,吴家老爷子思量了再思量,考据了再考据,还是拍了板,把上到少林,下到游侠,只要是能跟嵩山挂上边的各位,便都派了请帖送过去。
喜宴这一日,江湖上的大小门派,只要是接了请帖的,基本也都如数到齐了。
峨嵋派的慈云师太,自然也接了请帖,之后又遵着礼尚往来的礼数,也携了一众的女弟子们前来捧场,要说峨嵋的慈云师太,虽然使得一手好掌法,可她的小气,在整个江湖上也是颇有一些名气,那师太素来都是抠门的要死,但凡处事就是拿不上台面羞得死人,而且还坚决以为,自己的门派其实很会做人,只是大家仍然不习惯罢了。
峨嵋的慈云师太,一生有两件酷爱做得事,一件是有事没事喜欢撺掇自己手下的死女人们,大搞帮内帮外的拉帮结派,一件是常年赠送一种贺礼,若是提起送贺礼,峨嵋就势必会送人一台子没甚么实质意义的曲艺,不管是在哪里,不管是个甚么样子的场合,总之一台子曲艺就是全部。
是以喜宴这一日,嵩山的喜宴摆的如火如荼,峨嵋的曲艺也是摆的如火如荼。
喜宴之后,自然就是人家小夫妻俩,整日里腻的你侬我侬花前月下的好光景。
只是好景不长,再是花前月下的你侬我侬,也终有灯油枯尽的那一日。
华山同嵩山这两派,就只是面子上瞧着过得去,其实祖上本就有点积怨。
这事若是要追述起来,只怕就要上述到祖上好几代,占地盘的私人恩怨。
二小姐是个懒得操心懒得追述的人,吴掌门更是忙得没空去追述。
反正江湖就是这样子,只要这事是靠不说话能够摆平的,就绝不会有人大着嘴巴跑出来去多嘴多舌,就像这事若是闹到非要靠动刀动剑过两招才可以解决问题,那也断不会有人跑出来拉着你,要你三思而后行。
只要不是人为操控的出了意外状况,一般都是不闹则已一闹惊人,要么就是谁都不说话不出头,一片江山和谐粉饰太平的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么就是闹个天昏地暗,逼得河水都可以从天上倒流下来的永无宁日。
这二小姐许是在家里面得宠得惯了的,是以就很是不能适应,这嫁作他人妇之后的新身份,有的没的的破事,不久就惹了一大堆出来,若二小姐素日里的为人处事再检点一些,也还可以有挽回的余地,偏偏二小姐这人,就是有点脑筋转的慢,几次都是输在了人际关系上,是以,整个嵩山只大半年下来,就被她给搅得不清不楚的一团乱糟糟。
嵩山和华山的关系,本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暗线纠葛。
如此一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两派之间的关系,直接就是跌破了冰点。
在灵溪大会上,两派的弟子们几次都有一些剑拔弩张要动手的架势,二小姐嫁到华山理应是个好事,结果反倒给两派之间增添了诸多矛盾争端,也不晓得这个姻,当初究竟是不是真的应该联。
嵩山虽然与华山关系紧张,但对待二小姐,却一直是比较尊敬,二小姐虽然有些心高气傲,但对待吴掌门,却是无比的掏心窝子动情动心,所以华山看在这份上,也就是懒得插手去管这闲事,最终就是不了了之。
又过了一年,二小姐终于很争气的给纪家添了个小公子,吴家,纪家,两家一时皆大欢喜,这人际关系的事也渐渐就做了罢,吴家也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凭她一个人母以子贵的态度,对此不再予以追究。
本来就是一场喜宴,谁知却又扯出了另一桩,真正算是秘辛的秘辛。
华山同嵩山联姻之后,恒山的南宫掌门就被人爆出来瞧上了一个婢女。
这婢女据说是峨嵋的师太买了来,要在喜宴当天一并送给二小姐的贺礼,结果半路杀出了个南宫掌门,这婢女的产权归属自然是要倒手移交的。
有好事的弟子,摇着未画扇面的白纸折扇说,不晓得那一日南宫掌门究竟是哪一根神经搭错了地方,竟巴巴瞧上了个婢女,也有忒抓重点的弟子说,只是不晓得那婢女究竟是拥有怎样的人间绝色,竟叫南宫掌门一眼就瞧上了,当真是风月满庭秋。
本来就是一个婢女,登不得大雅之堂,更加兴不起甚么大风大浪,但是南宫掌门瞧上了她,这就是一件很能叫众人感叹的稀罕事,那些素日里十分仰仗恒山的年轻人,自然是明里暗里赞叹南宫掌门眼光好,赞叹着这美人确是有几分姿色,那些素日里就是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年人,自然又是一致的回避重点,只晓得不阴不阳不咸不淡的在唏嘘感慨。
南宫掌门瞧上了这小婢女,对她疼爱的愈发紧,喜宴一过就带着她回了恒山,据说是良缘偶觅一见钟情,非佳人不娶,不日就要成亲云云,谁料这事还没乐呵上两天,就不可避免的闹到了南宫老爷子的耳朵里。
倒不是南宫掌门自己去闹的,也不是小婢女自己去闹的,甚么叫隔墙有耳,甚么叫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便是了,几日后这件事在整个恒山里,传得横空出世不着边际。
因为南宫掌门瞧上的是个婢女,还是个唱着小曲儿,卖着艺出身的婢女。
这事委实是不成体统,委实是忒不门当户对,委实是叫南宫家颜面扫地。
南宫老爷子很恼火,口头下了个令,叫南宫掌门立时收拾东西拨点钱出来,把这婢女给打发了送走,免得占了这正牌夫人的位置,鸠占鹊巢,并且立即下聘,把早已经定过亲的正牌的南宫夫人,速速给他娶回来。
这事的意思就很明白了,就是人家南宫老爷子压根不认这一壶酒钱。
可是娶妻纳妾这种事,本就是要依了当事人自个儿的意愿,便是别人千千万万个不乐意,然当事人自个儿愿意,这事也是戳不散的。
南宫掌门不乐意,那婢女少不得要在恒山里,实打实的留住下来。
那婢女过得优哉游哉,南宫老爷子瞧着她,愈发的气不打一处来。
但这麻烦事毕竟又是自个儿的儿子闯下的祸,自个儿的儿子自然是不好重重的责罚,且如此丢人现眼的事,又怕被本家的弟子们听了去瞧笑话,落了话柄被人去取笑,免不了就会因为气不顺,逐渐派生出要弄死那婢女的心来。
后来终于挑了个机会,趁着南宫掌门出门去办事,老爷子当机立断下了个令,着了弟子把那婢女给押出来,直接送进后山的地牢里面去关禁闭。
其实那婢女也并没有犯过甚么错处,却莫名被扣了个骄纵欺人的高帽子。
她又是十分卖力的在替自己开脱争辩,说不得又多受了几顿非人的虐待。
待到南宫掌门赶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奄奄一息的,瞅着就是快要断气。
南宫掌门去老爷子面前求情,未果,再去,仍是未果,第三回去,老爷子终于开了金口,准了,但同时又开了个交易的条件出来。
南宫老爷子的面上仍是一派端正肃穆,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是一句,句句扎心。
话毕喝了口茶,面上仍是淡淡的心不在焉,可是却将一切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那婢女确然无罪,只要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但老爷子的话也是父命难违。
老爷子话说得很明白,人不是不可以放,只是这南宫夫人的位置就不要留给她了,明媒正娶的事想也不要想,你若是喜欢就留她住下来,过几年玩腻了还是一样可以撵走,左右是个没身份的,倒也不至于落下话柄给人取笑了去,你若是不同意这法子,那人立时就送下去见酆都大帝,到时叫你想见也见不到。
许多年之后,南宫掌门一直都记得,自己当年的心酸抉择。
当年正是因了他自己的软弱,才导致之后人生中难以割舍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