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八十七章 鼎泰宫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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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灵溪大会到鼎泰宫一路上渴睡得紧,胃口不好吐感强烈几欲想要去寻死。
    小禅是个小孩子甚么事都不懂,整日里只晓得眨巴着圆不溜丢的大眼睛,屁颠屁颠跟在我的身边当警卫员,贵人更差劲,整日里花样翻新的去作死,不是转迷了路回不来客栈,便是出门赊账再来管我要钱。
    有钱买得鬼推磨,这话当真是一等一的真理。
    有钱能买弟子,有钱能买护法,有钱能买炎一闭嘴,有钱能买第一名,少侠运生事危而存,但少侠也不是精钢铁骨的一把兵器,少侠也得爹生娘养吃喝拉撒,因此钱的威力便尤为巨大,没钱当然憋死英雄好汉,没钱当然登不得至高之位。
    一路上扳手指算日子,一路上扳手指算回程,经济紧张的压力排山倒海。
    有句话叫做近乡情怯,我觉得我不是近乡情怯,我觉得我是近钱情怯。
    南宫墨同我清算接下来的花费问题,最重要的两项花费问题,维修鼎泰宫和重振门派,我其实特别讨厌他同我清算账目,特别讨厌他一回回揭我伤疤,花费问题列得详尽讲得耐心,条条目目掰开揉碎,在我面前亮个通透。
    两日前从五云楼收拾行李退房,直接赶回鼎泰宫,临行前按灵溪大会历年的规矩,我从炎一那里领到了我应得的赏金,说多不算多说少不算少,黄金一千两。
    我捧着赏金站在五云楼的门口欲哭无泪,昔日种种涌上心头翻滚无限。
    两年前我对炎一是恨,彻彻底底恨之入骨的恨,恨不能亲手将他打败再抽筋剥皮弃尸荒野,以慰老爹在天之灵,以慰三哥消殒之殇,那时我对自己说,记住这恨会使你变得更加强大,时过境迁后我对他的恨已经淡漠,与其说我是执意伺机复仇,不若说我是机械性在完成一项挑战,这挑战里含了恨却远远不止恨,这恨催生了我的愤怒,催生了我对活下去的渴求,活下去只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让炎一一报还一报,充盈的恨意使我明确方向,明确活下去的方向。
    我拿了一笔赏金,虽不能说是大仇已报,对老爹总算是有个说得过的交代。
    赏金加上二叔盘出去的家产,差不多刚刚够用来重建,虽然南宫墨之前承诺会负担我的全部开销,但他这人素来欢喜以逗我为乐,所以我很难毫无保留信任他,可没了三哥给我撑腰,我一个人又没有十足的本事,又不能同大圣一般抵过东海的风雷波涛,现下也只有选择信任他。
    自打郎中诊我有喜,我的挑食便开始有恃无恐的与日俱增,南宫墨的厨艺被我磨得大为长进,从甩手逛青楼的一品公子,到夜深人静披了长衫亲力亲为去试汤水温度,南宫墨对我一颗冷情三年的小心肝来说,杀伤力不能算不大。
    回鼎泰宫的前一夜,我的挑食在风华的客栈里,终于攀上空前的高峰。
    那天晚上我的食欲彻底消失,头疼欲裂得稀里哗啦,前半夜甚么都不想吃,后半夜突发奇想要吃豌豆黄,还一定要吃护国寺做得,可是豌豆黄这东西只在春天才有得卖,那时早已过气,连新鲜白豌豆都没处找,南宫墨被我折腾到后半夜只得散财消灾,抛给客栈掌柜的一锭银子,借了厨房去给我做。
    第一遍出锅忘记加白糖桂花,于是唯有高阁束之重打锣鼓重开张。
    第二遍出锅加了糖,可惜加糖时间不合宜,完全没有做出浅黄色。
    第三遍出锅南宫墨被烫得手抖,我嫌他切得不好看,直接丢到一边。
    第四遍出锅天已擦亮,豌豆黄自然是块极香甜的豌豆黄,只是我已经不想吃。
    风华已是我有生之年来的第二回,上回是被炎一杀得人仰马翻,不得已躲到这里当掉了我和逸尘身上仅有的东西,才能换取一点微薄的收入去买马匹和兵器,那时我还不是人人谩骂的女魔头,也不是人人避而远之的妖孽,我只是一个涉世未深懵懂轻狂的毛丫头,一个离开三哥便只晓得哭鼻子的毛丫头,而这一回回来这里只是为了回家,回一个尘封已久毫无生气的家。
    回家,这是一个多么振奋人心,又多么令人伤感的字眼。
    我曾经想过要把当掉的东西赎回来,毕竟那些东西是三哥的,当时若是有法子我也不会同意去当掉,我的想法很简单,想把每件同三哥有关系的东西都找回来,无论是全是残无论天涯海角,我想把三哥的东西永远留在身边。
    但时间久远,我不晓得逸尘当初是走进了哪家当铺,不晓得东西身在何方,况且我没有当票,逸尘走时我压根没有记起这件事,现如今别说是当票,便是逸尘本人我都不晓得要到哪里去寻他,所以赎东西岂会是件容易的事。
    去赎东西却没有当票,当铺的人不会好心帮你去翻仓库,去翻一件不晓得样貌几何,不晓得还在不在的东西,就算当铺的人好心,翻出来发现东西还在,若是当初的几十两如今已经价值连城,如今已经划归珍宝行列,人家会不会同意你去赎,会不会同意押了几年的投资一夜泡汤,到时我会不会选择杀人越货。
    挫败,我有种十分挫败的感觉,岁月依然静好,可我对三哥只能是在光阴的夹隙间,带着一抹幽深的依恋,静静的回眸思念他,思念他的一颦一笑,思念他曾经对我的好,那种安然的静寂像是一朵花,永远要远远对着另一朵花微笑。
    西线上山,先到桃花峪再到南天门,鼎泰宫在南天门到天街之间偏东一点的位置上,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这里,有些熟悉的陌生。
    鼎泰宫里出奇的安静,除了我小时候常听到过的风声,甚么声音都没有。
    我站在断垣残壁的天穹下,突然记起三哥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无论你曾经对此多么留恋,只要不再联系慢慢都可以放得下,无论那些过往的心痛多么令人伤情欲绝,在你完全遗忘后总会不停的转圈,分离,再相遇。
    诸多人都不喜欢回忆过往,是因为回忆本身便像一场洪水,会把原本的宁静生活摧毁得甚么都不剩,所以为了现世安稳的生活下去,更多人被迫选择了遗忘,遗忘只是短暂,并不是悲伤不存在,是悲伤选择了悄悄退隐,退隐到心底最深处,所谓的遗忘其实是永远铭记,铭记在内心最柔软最阴暗的地方。
    这几年我一直觉得,我的职责便是为老爹和三哥报仇雪恨,然后带着大家的希望重振门派重新开始,但是在转了一大圈之后我才明白,有些事真的只与自己有关,有些人真的只与回忆有关。
    宫外的庭院里飘飘摇摇落满一地荼蘼花,白色的花瓣慵懒碎裂,卷曲着贴服在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上,正渐渐与泥土融为一齐,还是荼蘼花盛放的时节,还是三哥最喜欢的时节,微风过处有清香,只是赏花的人已经不在了。
    夏季的天空明净而炽烈,湛蓝中漂浮着四五朵无边无形的云卷,我含着泪水仰起脸,大滴的泪水自眼角滑落而下,暴露于明亮的日光下,我在心底轻轻的道:“三哥,我想你了。”
    因为有喜我近日甚是伤情,伤情是生理状况,不能耽误维修鼎泰宫的工期。
    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调遣四大护法搬运东西,桐影泡好茶端到面前都会被我推了搁在一边,鼎泰宫闲置了三年一无所有,所有一切都要从恒山运过来,我给自己算了一笔账,只要花钱可以买到,便不去麻烦南宫墨,若花钱都买不到便账目清好弟兄,回来前我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若鼎泰宫早被洗劫一空,我便要全力以赴先把欠下的外债和死人的赔偿款一并还清,然后再谈之后的事。
    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发现鼎泰宫里的情况还好,压根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所有东西都像我离开那夜一样基本物归原位,三哥的房间里除了有积尘,仍旧是经他手摆设的样子,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领着小禅搭手进行清扫工作。
    这一回我表现的异常镇定,一滴泪水都没有落下来,反而是听过三哥事迹的小禅哭得大为伤情,擦一把嚎一回,嚎一回抽一声,后来索性抛了抹布一头扎进我怀里,哭得痛痛快快。
    三哥的房间既不年久也不失修,根本没有维修的必要,我把房间仔细清扫过又把家具包油之后晾干再蒙上白布,预备在正式开工前,把三哥的房间永久封存起来,就像我在万香楼里瞧见的那样,云妩做主把大美人所有的衣服都洗过又熨好,分门别类关进衣柜,首饰,摆件,武器,每件东西都放在原有的位置,就像这房间的主人仍然好好活着一般,最后我把三哥的飞云扇轻轻摆在他的床头,那里是他惯常放置武器的位置,关门上锁那一刻,我有种与三哥诀别的感觉。
    一场相遇已是缘尽,一如开至尽头的荼糜,不过是一场命定的心伤。
    我一个人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就像小时候每回来到他的房间门口,满怀期望的来找他,却无法确定三哥是不是呆在房里,往事垒尘一世牵绊,之前瞧过一个话本子,说得是我向佛祖借了你一世,佛祖没吭声就算是认了,我不敢向佛祖借三哥的一世,我怕佛祖不吭声就算是没认,我只想借一天,借三哥的最后一天,借到暮色随风便好,那时远方仍是远方,一瞬仍是一瞬,但我不至永远失了他。
    维修果真是个宏伟蓝图的巨大工程,不过半月便花去我手中大半存款。
    手头告急我开始翻东西想要应急,一顿翻箱倒柜,头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这人素来不喜戴首饰,因此三哥为我置办的首饰原封不动关进了他的房里,摆件倒是有的是,不过都是爷爷的心水宝贝,我一个女流之辈不敢侵吞祖上宝贝,是以只得作罢,再来是混元书阁里大批量的古董字画和藏书,我小时候常被老爹拖进书阁关禁闭,是以对诸多曾经听过我树洞的字画颇有感情,也不能做河拆桥的事,思来想去便只有去当衣服。
    衣服这东西,说它值钱便是值钱,说它不值钱便是块破布。
    不过衣服我有的是,若这事能成,我便可以高枕无忧过几日清闲日子,轻云一直处于半失业状态,我瞧她日日闲得抓耳挠腮,于是安排她和小禅下山找当铺,两个人早上前脚出门,午时一过后脚便有当铺的人上门要看货。
    市场就是市场,商业价值就是商业价值,别谈仁义礼智信,一切要看货定价。
    商人的特点便是务实圆滑,我对他们的诸多伎俩见怪不怪,若商人可以分等级,南宫墨必须是他们的鼻祖,一天里来了三拨人,对着桐影抱上来的衣服一顿口沫横飞大肆挞伐,我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三缄其口不答话,不管他们如何贬低我将要出手的衣服,如何逼我亮出超过心理价位的底价,我都选择不予理睬。
    谈生意就是这样子,卖家可以讨价买家也可以还价,反正不能强买强卖。
    卖家自然想着把手中的东西寻个最高价离手抛出,买家自然想着出最少的价钱买最值钱的宝贝,最好是不要花钱,可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理所当然我的东西在他们口中都是不值钱的破烂货,要么是样式老旧忒过时,要么是做工不够精良拿不出手,要么是配色有问题直接导致收了衣服不好转手。
    一顿吹毛求疵一顿死缠烂打,摧毁我当衣服信念的积极性势如破竹。
    我瞧着他们如饥似渴的嘴脸,几次想要放话撵人,最终因为囊中羞涩底气不足,并没有真的把话说出口,他们见我不表态,便换了种更为婉转的磨价方式,那话说得极有艺术性,一人说我的衣服并非件件不值钱,有几件的质地便很好。
    他说好的当然是借了三哥的眼光去做得,我于是再次心念移动不想卖。
    那掌柜的见我迟迟犹豫不做决定,以为我嫌价格低,一个时辰内抬了两次价,见我仍是犹豫不决,再次忍痛割爱抬了价。
    所谓人一穷志便短,大抵便是我这样子,要留衣服便没钱,要有钱便不能留衣服,征求过小禅的意见后挑了几件最不舍的,其余全部打包一手拿钱一手交货,我这厢尚未把银票攥热,小禅那厢已经大嘴巴给南宫墨讲了我的八卦,眼见事情败露,我只有横下必死的决心,不可避免提头去挨批,很有些当受不受没处后悔的英勇气概,莫名其妙一顿批,莫名其妙被剥夺权利,从今往后南宫墨框定我的规矩中又加多一条,叫做不可以任意买卖私人物品。
    南宫墨居高临下审问我,我处下仰视的听审问:“娘子,你既然缺钱,为何不来找我要?你说你安安稳稳好好度日不成吗?做甚么没事找事寻思着卖东西?不就是给你维修鼎泰宫吗,咱还不至于就得倾家荡产买东西补亏空了吧?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手里存得钱合该花得差不多了,如何不见你来跟我要钱,原来你是私底下背着我有对策。如今最保值最赚钱的东西是甚么?自然是武器和倒买倒卖,你若缺钱吱一声,做几笔生意很快就能赚回来。卖了衣服你能撑几天?等手头的钱再花光你还准备卖甚么?是不是就要卖你爹的藏书古董和字画?”
    其实他想多了,藏书古董和字画,我从未想过要卖,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卖。
    但卖衣服的事,就算谴责我的人不是他,我也已经开始反悔,反悔自己冲动。
    就这样我跟着南宫墨先后做了几笔倒买倒卖武器的生意,这才把原先死掉的三个富家公子的赔偿款还给了人家父母,又把维修工匠的工钱全部结清,接下来是必经之路的给弟子们安排住宿添置兵器和铺盖,以及苗圃的治理和人员的安排,整整忙了一个月鼎泰宫里才初见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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