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这一日，素日里阳光明媚的恒山上，平白无故起了漫天的大雾。
    雾霭沉沉万籁俱寂，山色笼在浓浓的雾气之中，影影绰绰不辨真假。
    手里握的铁剑，是南宫墨为了训练我的臂力特别定制的，铸铁的厚重死沉死沉，我握着那剑劈开面前最后一块顽石，心中只有一种解脱感，我想，我终于还是耐住了性子，把这一车的秘笈都修炼完了，虽然在这之前，和南宫墨就修炼的进度吵过许多回，虽然这两年里，我因为练剑留下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伤痕，终于我还是没有辜负南宫墨对我的期望，终于还是修炼成功出关了。
    来后山接我出关的，有且只有小禅一个人，我收剑的时候听她在絮叨，说贵人因为偶感风寒这几天压根出不了门，她说完我听完，贵人的事不过就是个话本子，我从未奢望过贵人能够不掉链子，就像我从未奢望过三哥会活过来。
    听说，南宫墨和杜枫还在帮我带队集训，所以今天也来不了。
    听说，集训中遇到点关于招式的小麻烦，事情不大但很棘手。
    我出关之前最后一次传授招式的时候，把《幻月斩》和《碧水一剑》的剑谱发了下去，小禅说得麻烦就在这里，幻月斩和碧水一剑的招式，与我原先教过的东灵剑法完全不一样，原先一直练着的剑法和新剑法之间有冲突，新弟子们都有些发蒙不晓得该怎么做，所以南宫墨正在给他们拆解招式。
    杜枫每日蹲在场地边缘，铺开纸笔把秘笈上每一招每一式的动作都拆解开，重又画出来新组了一本更详细的招式详解，为了怕自己理解有问题，在征得南宫墨的同意之后，又在场地中央新立了个练功用的木头人，拿剑一遍遍进行演练，一遍遍调整攻击的角度和手法，一连两天不眠不休。
    我承认，秘笈里的很多招式都很难懂，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得法，以为是要先修习心法才可以把剑法融会贯通，所以前半年苦修心法，结果等真正开始修炼剑法的时候才明白，原来秘笈之间既是环环相扣又是相对独立，互相对应又不完全通用，所以我选了相对简单实用的幻月斩和碧水一剑，发到每个弟子的手中。
    灵溪大会的招式第一必须拿下，所以强迫每个弟子修炼是必经之路，如果这两本都修炼不过便只有赶走，小禅望着我哭得稀里哗啦，我拍拍她的小脑袋：“有甚么好哭的，我这是去闭关又不是去入殓，再说我都出关了你还哭，你再这么着我可继续回去闭关了，我再闭关两年看你还哭不哭。”
    小禅听了我的话，哭得愈发伤心起来：“薛姐姐，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你晓不晓得，你闭关这两年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又见不到你又不能和你说话，我想好了，等以后你回了鼎泰宫，南宫哥哥这里我也不要再呆下去了，到时我跟你一齐回去，每天都跟在你身边，每天都跟你在一齐。”
    “跟我一齐回去？你要跟我回哪里去啊？”
    “当然是跟你回鼎泰宫了啊！”
    我望着她不晓得应该说甚么，小禅这样喜欢我，而我却无法照顾她的生活。
    曾经有一次南宫墨带我出去喝酒，问过一个关于性别的问题，他当初是这样问得，他问我是不是错把大美人当做女子，我说我并没把大美人当做是女子，还说大美人是任何人都无法媲美的仙子，我爱他仅仅只是我爱他，与性别无关。
    但对小禅便不仅仅只是与性别无关，虽然我也不讨厌她的为人，但总归有些别扭，可这话我又不能明白告诉她，我若一个不留神说出实话，不管是不是会出人命案子，因此而产生的一连串蝴蝶效应都是我所应付不来的。
    我拍着她小巧的后背，就像三哥以前经常拍着我那样，温柔的哄着她道：“这样吧，等我先去灵溪大会拿个第一回来，跟你南宫哥哥商量一下，如果他不反对，我就带你回鼎泰宫去住好吧。反正那里才是我的家，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一辈子都住在那里，一辈子都跟我住在一齐。反正我还要回去振兴门派，会有好多好多的事情需要做，你也可以一齐回去帮我的忙啊！你说好不好。”
    小禅开心的只顾着问我之后的情况，完全是一副已经忽略掉南宫墨存在的表情：“薛姐姐，那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永远都不用离开你了？是不是可以一辈子都能见到你了？”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岔开话题避避风头：“我听你南宫哥哥说，你好像已经在恒山住了十多年了吧，是从五岁还是六岁就已经住在这里了？”
    “五岁，自从我爷爷了悟大师圆寂之后，就跟着南宫哥哥回来住在这里了。”
    “你都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了呀！那这样说得话，这里才是你的家啊。所以说呢，我们鼎泰宫随时都欢迎你的入住，但是在搬过去之前，你必须要先征得你南宫哥哥的同意才可以。如果他不同意你跟我搬过去，你就还是要住在这里。”
    “他怎么会不同意啊！薛姐姐，等你回了鼎泰宫，别说是我，就连他自己，都得以最快的速度，搬着行李跟在你的身后，拎包入住鼎泰宫啊！”
    “为甚么呀？”
    “这还有甚么为甚么呀，当然是去跟你成亲了！不然他现在为你付出的这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嘛！”
    是了，这事情我早已经抛诸脑后，我已经忘记还有成亲这一码事。
    后山里的雾气愈来愈大，气温直线下降感觉冷飕飕，好不容易才把小禅哄走又特意去集训场地转了一圈，视察了弟子们修炼的情况，再回鉴月阁换了件衣服。
    从现在算起到灵溪大会开场，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想要拿第一就必须利用最后这段时间来做统一规划，经过反复协商，南宫墨很勉强同意我可以去一趟万香谷给大美人扫墓，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我必须答应他提出的两个要求。
    第一，我不可以单独行动，这一次出行至少必须要有两大护法随行。
    第二，他只给我二十天的行程安排，二十天时间一到，他就会带着剩余的全部人马到万香谷去接我，然后大家一齐赶往灵溪大会。
    条件是个好条件，安排也是无懈可击，可我就是不能接受他对我的管辖。
    “两大护法？用不着吧，我现在已经把秘笈都修炼成功了，难道在武功方面你还是不放心我吗？再说我只是去给大美人扫墓，又不是去跟万香谷宣战，你这样子兴师动众的，云妩那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她难道不会怀疑我吗？”
    “我保证我娘子的人身安全，她有甚么好怀疑的。”
    “云妩的性子你是清楚的，本来就已经很凶了，平日里不惹她你好我好大家好还能温柔一些，这一回一下子派两大护法随行，你这行为明显就是不信任她，明显就是故意防着她，你若是惹到了她，我觉得她一定不会叫我好过。”
    “她们万香谷现在没了尉迟嘉人，在江湖上的地位一落千丈。她是掌门你也是掌门，有甚么信不信得过，防不防得着的。再说，你的背后还有你夫君我给你撑腰，你问问她她敢不敢动你一个手指头？”
    “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勇斗狠！素日里还不都是你说得，叫我没事少去惹事。”
    “娘子，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是那么任性。你现在的身份，多一个护法随行就可以多一份安全，如果咱们连安全的问题都不考虑，你夫君我犯得上亲自带队给你挑护法吗？我有那时间不如去逛逛勾阑解解闷。”
    “南宫墨，你……”
    “我说得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哦，敢情转了一大圈，挑护法的事还是我逼你做得不成！闹了半天，给我带队集训挑护法还不如你去勾阑逛更有意思！南宫墨！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娘子，我没有说去勾阑和挑护法可以相提并论，我只是打个比喻。”
    “谁要懂你的比喻！你不就是想说你这几年没有能够去勾阑，你对我心有不满，你没能找小官们叙旧一直憋得慌吗？可是我也并没有限制过你啊！那是你自己不想去好吧！凭甚么要把这事都推到我的身上来！”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不说这个换个话题，咱们继续说你去万香谷的事情。”
    “说就说！谁怕谁啊！不就是给我二十天吗？没问题啊！姑娘我说到做到！”
    “不只有这一条，还有护法的事情。”
    “我不要！”
    “你说了不算！”
    “两大护法哎！你是嫌我在江湖上的身份不够招摇还是怎么的，一次出行就带两大护法，我还有没有点自由了？”
    “在一切安全的前提条件下，你想怎么自由都可以。”
    “你见过江湖上有谁出门要带那么多随从？人家出门不都是轻装简行，不都是低调行事，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行不通了？”
    “娘子，你现在的身份是泰山派的新任掌门，掌门是个甚么身份你总该明白吧，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以前的那个你吗，我告诉你，你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你得对自己的现状重新进行一下评估，重新进行一下身份定位。你放眼瞧瞧，现如今整个江湖上，有哪一个门派的掌门人出行，不是前呼后拥一大群人。我现在叫你带两大护法出门都已经很危险很破例了，你还想怎么样？”
    “可我现在还不是掌门啊，我还没有正式继任掌门的位置呢，你不能从现在开始就这样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你还没有继任吗？你还需要正式继任吗？你出门访听访听，现在的江湖上有谁不晓得你的名号，有谁不晓得你是泰山派的新掌门，有谁敢不承认你是泰山派的新掌门，这也就是你自己站在这里说风凉话，也就只有你自己还不承认！”
    “我人都没有入住鼎泰宫，我都还没有名气，你叫我怎么承认啊！”
    “不管你承不承认，现在这事情都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只有服从。”
    “你凭甚么又叫我服从啊！”
    “娘子，我没有叫你服从我，我是叫你服从事实！”
    我悻悻的看着他一股无名火起，我私以为其实跟他过两招也不错。
    “你最好把这事想清楚再做，免得惹我发火！你想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我告诉你没门儿！与其那样还不如我继续把你关在恒山，继续关你的禁闭！”
    “南宫墨，你敢！”
    “这有甚么不敢的！你再不听我的话，上次的事就是个惩罚！”
    上次的事就是我从茶馆里赎了桐影回来的事，那一次光是赎人一项，就花掉了我手头上的两万两白银，两万两白银是个甚么概念，那就是相当于正一品官员一年的收入，所以我每次回想起这件事都会深深感到肉疼。
    如果破财免灾还不能充分说明我的痛苦，那南宫墨对我的往死里整就必须是难以忘怀，我不得不说他确实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男子都更狠心，不得不说他摆明了是让我必须无条件臣服于他，摆明了叫我每次看到桐影都会悲喜交加。
    我缓了缓道：“那这样吧，其实小禅的身手也蛮不错的，不然我带小禅一齐走，替一个护法下来好了，毕竟我跟她们之间也都不太熟悉，第一次出行就是这样长时间，难免互相之间不舒服，小禅换护法，你觉得这提议怎么样？”
    “你倒是挺会给自己找理由。”
    “我又怎么给自己找理由了，本来就是不熟悉嘛，不光是我跟人家在一齐觉得别扭，人家跟我一个既是掌门又不熟悉的人在一齐时间长了，也难免会觉得别扭的啊！再说了，小禅对我这几年你也都看到了，每一回只要我几天不见她她就快要抓狂了！这一回我有二十天的行程，你不让我带她走，你这不是存心叫她难堪，存心看她的笑话吗？”
    “依我看，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就是不怎么正常，暧昧。”
    “南宫墨！你以为你男女通杀，别人也跟你一样没下限啊！”
    “可我这几年自从有了娘子，别说是青楼，就是勾阑也从来没有去过，你凭甚么还说我没下限？”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和小禅不是你想得那样！”
    他挪了个位置向前倾着身子，拍了拍我的脸颊道：“到底是甚么样娘子你自己心里面最清楚，我再说一遍，你最好在我面前老实一点，别一天到晚出去勾引人，动不动就给小爷我鼓捣几个情敌回来，你若再不听我的话，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的手段你都是明白的。”
    最终我的坚持得以胜利，小禅换护法，我也不清楚当时怎么会想到这一步。
    护法只能选一个带走，这人选自然是高人气的颇梨，其他人我暂时还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