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五十八章 玉楼空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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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话说得很是伤情,伤情到有些决绝的要把我推出去,推得离他愈来愈远。
    我的泪水一下子落下来,我不顾一切的问梅婴和云妩:“解药呢?大美人的解药呢?这花毒是你们家出的!总该是有解药的吧?解药在哪里?”
    梅婴只顾扑进大美人怀里抱着他痛哭,哭得撕心裂肺,乱得我的心狂跳不止。
    云妩的眼眶也有些红红的:“没有解药,万花飘香没有解药,从来就没有。”
    我吼得如同受伤的困兽:“开甚么玩笑!你们可是万香谷!天下第一的万香谷!万香谷的花毒会没有解药!这事传扬到江湖上还不被人笑死!万花飘香怎么会没有解药!大美人发明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自己人中了毒会怎样?就没想到中了毒是需要解药来解的吗?”
    云妩扶着梅婴的肩膀甚是哀伤的摇头:“万花飘香是谷主的发明,就算有解药也是谷主的发明,我们没人用过,也没人需要去用,所以。。。。。。”
    血液瞬间凝固,我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凉,我不相信大美人有一天会离开我,我不相信大美人有一天会死掉,我不想听到任何的托辞,不想听到有人哭着在劝我看开些,我只想尽最大能力去救他。
    泪水打湿了他肩头上的衣衫,我伸出手去轻轻推他哭着道:“大美人你不要死好吗,你不要离开我好吗,你和三哥,你们为甚么都要离开我,你的过去我已经来不及参与到其中了,但是你的未来我一定可以陪你到底的,你别走。”
    大美人费力的支撑起上半身,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清雅如雾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凝重:“慕藻别哭,你哭得我头痛,再说我也不喜欢看到你哭。”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紧紧的,我怕一松手会永远抓不住他:“你别走!”
    他的脉搏已经开始缓慢,体温也在慢慢的降下来,面色苍白的像是隆冬时节的冰雪,我晓得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同他在一齐,中毒是一瞬间,死亡也是一瞬间,很快他的呼吸就会变得不规律,之后人便没得救了。
    我哭着扑进他怀里,嘴唇贴在他肌肤细腻的脖颈上:“你不是天下第一厉害的花毒师吗?你的万香谷不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门派吗?你不是制毒一流吗?就一个破万花飘香怎么连解药也没有?你拿谁的性命开玩笑我都没关系!可你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也去开玩笑吧!”
    大美人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深吸了两口气缓缓的道:“谁告诉你万花飘香没解药?我在你的眼里就这样亡命?我在你的眼里就这样不为自己留退路?解药都有的啊,只是我不需要了,也没必要再去浪费了。”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的呼吸间尽是他身上常有的百花香“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就过去了。”
    我用力抱紧他的后背,战战兢兢的问他:“你要谁等你?是我吗?”
    大美人在我的怀里,缓缓抬起一只手臂,自我身后把我的腰身圈进他孱弱的怀抱,轻轻搭上我的后脖颈,慢慢抚摸我脖颈上细碎的乱发,我在他微冷的手指下终于明白,他刚刚那话其实是说给三哥听的,我就在他的身边,他不需要我等他,但是三哥不一样,三哥去了阴曹地府,所以大美人要三哥等他一等。
    我不晓得上一回三哥从这里离开时,万香谷里是甚么样的情形。
    我不晓得上一回三哥从这里离开时,大美人当初都在想些甚么。
    大美人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不太清醒,我紧紧把他揽进怀里,想留住他生命中最后的温暖,留住他生命中最后与我的牵绊,他在我的怀里虚弱的笑了笑:“我之前一直坚定的以为,在我的生命里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爱情,我也相信只有爱情才可以填满我人生的遗憾,所以我总是在拼命追逐爱情,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为我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我最看重的爱情。”
    我拨着他耳边有些散乱毛躁的长发,轻轻吻着他的鬓角道:“有爱情多好啊,青春萌动阳光温柔,你不要把自己说得跟个千年女鬼一样事事不顺心,世上凡事都没有绝对的平衡,你不再试一回如何晓得还会有遗憾。”
    我明晓得他已经把我当做了三哥,却还是想要坚持陪他到最后,我觉得自己爱他爱得没药可以医,也不想找药去医,如果说我在乎逸尘的死活胜过南宫墨的情绪,那逸尘跟大美人比起来,我情愿只要大美人一个,只要他陪我地老天荒。
    他伏在我的肩头轻轻的道:“我的感情就像一杯盛得满满的酒,不小心被人碰洒还剩了一半,我很小心把杯子扶起来,兑满了留给第二个人,谁晓得这人也是个毛躁的主又碰洒了,我于是再次小心翼翼扶起来兑满,本来想要留给第三个人,可如今再也没有机会,感情的事就是这样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得愈来愈淡,但是你们每个人得到的,都是我最完整的一杯酒,全部的心血,全部的感情。”
    我抱着大美人,再次看到他的寂寞他的孤独,再次见证他的寂寞和他的孤独。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整个院子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就坐在那里长发未绾,一个人孤寂的摆弄着手中的茶器,漆黑色的重叠深衣下覆盖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寂寞,外表即便再华丽,也穿不透他内心深处的孤独。
    我想,再是热闹非凡的宴席,也终有曲终人散的那一刻,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的一生要经历太多的生离死别,那些突如其来的离别,那些不可逆转的伤情过往,往往会将人伤害的措手不及,纵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但有些离别有些转身真的会变成一生的痛。
    有些人在身边,不过是陪伴了十年八载,也可以是一辈子的风花雪月。
    有些人在心里,将将走过了三年五年,也会变成一生一世的永恒相守。
    从此之后后会无期永不相见,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永远把他装进自己的心中,永远的心疼他永远不舍得责备他,看到他哭自己的心也像被针扎一般疼痛难过,看到他笑自己也会像开了花一样的绚丽绽放,爱情里不该有时间观念,爱情里不应有是非对错,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致命的软肋,大美人的软肋是在不该遇到三哥的时候遇到了他,在不该爱上三哥的时候,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一谷繁华一人尽藏,大美人在我的怀里一点点冷下去,我抱着他嚎啕大哭。
    他的离去比南宫墨的离去更令我伤情,南宫墨还活着,我还可以把他追回来,可大美人离去永远不会再回来,今夜之后我将永远失去他,他会一步步从我的生活中走出去,直到有一天连一点记忆都不留给我,直到有一天我再也记不起他说话的声音,再也记不起他温柔魅惑的笑容。
    眼睁睁看他的生命从我身边被抽离,而我却无力来救赎,这是我最大的痛苦。
    这一夜我没有离开万香楼,也没有离开大美人的房间,听梅婴说大美人生前除了喜欢吃奇芳阁的点心就是喜欢吃烧仙草,烧仙草我听过,听三哥讲过,那时我以为三哥改了性子欢喜吃甜食,并没有深入考据他与烧仙草的渊源。
    我不晓得三哥当初是如何开工制作的,也不晓得烧仙草这东西要如何来做,我只想最后圆自己一个心愿,只想最后为大美人做份他爱吃的烧仙草,从天黑做到天亮,从天亮做到天黑,一遍一遍的熬煮,一遍一遍的搅拌,入模晾凉再切开,一次一次的失败,一次一次的重来,等到一碗烧仙草呈出来,我已经累的没有力气说话,就那样紧闭着嘴巴,把瓷碗端端正正摆在大美人的床头,默默的看着他。
    手上全是被热水烫过的红印子,还有切仙草时因为泪水模糊了双眼而划破的伤口,梅婴看着我可怜兮兮的狼狈相,哭得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我的眼底已经没了眼泪,只是木木的望向她,机械性的安慰她道:“梅楼主你别哭了,大美人他太累了要休息一下,你嚎的太大声会吵到他休息,别哭了。”
    泪水流进心底,心底里有双眼睛,泪水流满了眼角又溢出去,然后再也无法收回,那眼泪流进嘴巴,嘴巴里全是苦涩的滋味,我以为我不去想就可以遗忘这份痛苦,我以为我用力微笑就可以不再哭泣,我以为我转过身不再看他就可以不用爱他,以为再多也不能替代真实,而这真实又要用太多的失去与疼痛才能证明。
    我不想自己编织太多的梦,也不想整日生活在幻觉里,只是如果连梦都没了,我还能怎样去支撑接下来的生命,眼泪滑落的时候就有太多的悲伤溢满了心头,原来生命是这样的悲凉,我不晓得有多少快乐是真实存在过的。
    还是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似真而幻的美梦,梦醒时分应该便是如今这般彻骨的冰冷,冰冷的凉到心底,大美人大抵也是我的一笔姻缘债,是我命中注定必须要分别的人,我不晓得自己与他前世几何,不晓得自己与他后世几何,我只晓得当我想努力留住他的时候却无法挽留。
    我的心像是一座空了的城,空空落落只住着悲伤二字,大美人曾经信誓旦旦对我做出承诺,他说他赢他要我永远,那么永远到底有多远,又有多少人曾经说过这句话,永远是指一辈子还是指永生永世,又或许容我私下揣测,永远可能只是两个随口扯出来的字,其实永远甚么都不是。
    凡间原本就是没有永远的吧,况且于凡间而言也没甚么是会永远存在的。
    就像我和大美人,我千里迢迢的赶来赴了他的一场盟约,却依然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骤然离去,离去的匆忙毫无交代,离去的匆忙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我如今已经忘记自己当初因何而来,已经忘记自己当初的追求是甚么,我得到的不过是一场还没开始便已成了昨日的爱,三哥如此,大美人亦如此,是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带着假面具演戏,或真或假,或长或短,或喜或悲,各自的微笑各自的流泪,来来去去轮回换场,我不得而知。
    云妩来给大美人送行的时候,很有些大女人的风范,她陪我坐了道:“时间是治愈心伤最好的良药,如果你真的觉得呆在这里太难受,我们会派人送你上路,一路护送你到泉州,在路上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时间,总有一天,该忘记的你都会忘记,该记得的也还是会记得。”
    我在她面前淡定摇头:“我想我这一世都不会忘记大美人。”
    云妩没空同我恋战,她还要去为大美人准备下葬戴孝一大堆事,梅婴几次哭得晕死过去,整个沉月楼都笼罩在失去大美人的阴霾中。
    走过的路脚会记得,爱过的人心会记得,爱上一个地方,是因为这里住着你爱的人,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说这话的人主观意识都有些过于强烈。
    我爱上万香谷是在见到大美人之前,我爱上这里只是因为我爱没有任何理由,就像我爱上了大美人亦没有任何理由,没有前因无关风月只是爱了。
    或许在我的命格簿子里,司命星君的确为我誊上了一笔姻缘,誊上了一笔我与大美人的姻缘,所以我与大美人大抵也只是因缘里注定的相逢际遇,只能是一个转身便会不经意错过的姻缘,其实这样也算不错,大美人先我离开,那么我们谁也不必再给谁一个交代,山水两清心底自留。
    逸尘回来时大美人的头七已经过了,他走后我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万香楼,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大美人的房间,大美人的墓就设在万香楼身后的一块空地里,青石为基素净清洁,墓前立了块巨大的无字碑。
    无字碑,碑无字,是梅婴按我的意愿立的,大美人的一生汉字已经不足为道。
    启程前我一个人去给大美人上了香,香炉是拿了他妆台上惯常用的那个。
    通体紫铜荷叶底座,菡萏状的镂空盖子,我点了香坐在他的身边,把脸颊贴在墓碑上,一片烟雾缭绕中,我抚摸着那墓碑轻轻的道:“大美人我要去泉州了,等我下次有空的时候再回来看你好吗?”
    树林里烟雾袅袅无有声音,大美人不会再回答我,我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他。
    佛说缘深缘浅早有分晓,若我早晓得会在这里遇到他,我大抵会不顾一切跑来见他,没有犹豫不分昼夜,爱情里其实从未有过逻辑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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