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三十章 玲珑月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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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三哥曾经说过,解释一定是掩饰的开端,南宫墨解释变相说明他一早便已经骗过了我,其实世交公子这话本子,个中详情不听也罢,过程详情不听也罢,无非是南宫墨花钱开路为折腾我讨一乐,然后为了戏架子搭得足份不跌价,于是拉拢来身边各种沾亲带故的关系,既给他捧了场也给我设下过路的障。
    关于德谨王府的来历,我并未多加过问,南宫墨也并未多加解释。
    只是简单提了一句,说德谨老夫人有求于他,临时借了王府给他用。
    于是撕破脸皮之后,便是理所应当的打道回府,打道回府吃晚饭。
    南宫墨这人还算有诚信,承诺只是因为我在南花琼过多恋战不回家,导致他念旧思慕我这人的存在,并不是有意为之的故意设计,故意要我下不来台,但无论他帮我找了何种借口,喜娘馆这生意我都是做不下去了,接下来还得等着沉烟携了一众牙尖嘴利的小丫鬟,前来一瞧我的落魄,一瞧我没有兑现诺言。
    晚饭照旧开在莲华殿,南宫墨借口有事只留杜枫作陪,好容易还我一个清净。
    依据贵人八卦回来的确切消息说,沉烟晓得南宫墨不来吃晚饭,执意差人要把晚饭送到鉴月阁里去,顺便换件漂亮衣服要去会情郎,丫鬟饭菜衣裳行头都备齐了,前脚才迈出门后脚又被杜枫给堵了回去,而杜枫打从出了娘胎,便生就一副温润有余霸气不足的性子,在女子面前素来不大有怕相。
    沉烟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本就窝了一肚子无名火,正巧这机会来得忒适宜,于是全部撒到杜枫身上,摔砸吼哭撒了一顿泼,把秋池馆里毁的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有眼见为实的丫鬟小厮,把这事捅到了南宫墨的耳朵里,南宫墨借口耳听为虚,不肯出面平息事端,杜枫自带莫名的喜感镇不住场,贵人更不是个适宜露面的身份,最终还是小禅出面发了一通更大的脾气,才把这事给压了下来。
    据说沉烟在恒山最害怕的就是南宫墨,其次便是小禅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
    摄于小禅喊得震天响的母老虎发威,沉烟只得委委屈屈洗了脸,照旧带着小丫鬟们亦步亦趋坐到莲华殿里来,委委屈屈守着我咽下饭菜,咽得心不甘情不愿,咽得对我恨上入骨的七分,我坐在她对面,咽得同样没胃口。
    我私以为,她一定是没有体会到我的心情,没有体会到我的心不甘情不愿。
    逸尘仍是没有露面,我怕他素日里甩我冷脸甩惯了,以致于对南宫墨也是照旧甩冷脸,顺便甩得南宫墨火更大,于是偷偷问过杜枫,杜枫一脸大写的懵,回说接连几日没有瞧见他,直觉上就不该有这人。
    我呛他不是不呛他又不是,只得忍气吞声回头问贵人,想来我是几日没见贵人便忘记他的性子,因此算是自找枪口去撞,贵人有原话:“四小姐你迟早是南宫公子的人,以后小白脸的事你就不要去管,叫他自生自灭就好。”
    我在他对逸尘的冷血中出离愤怒:“你说得是人话吗?逸尘哥哥一路救过你多少回,这事你倒学会选择性遗忘了?恒山只是暂住,暂住你懂吗?就是暂时借住等我练好武功就要开路,没有逸尘哥哥带路,我不晓得你会不会带我到泉州。”
    “四小姐你死脑筋,到时自然有南宫公子陪你上路,小白脸在不在重要吗?再说南宫公子身边高手也很多,到时咱们随便挑几个顺眼的,去泉州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小禅也跟腔:“薛姐姐,你的任务是抓紧时间和南宫哥哥培养感情,其他的事想都不要想!”
    一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杜枫打趣小禅,小禅狂吼贵人,沉烟对我大翻白眼。
    一干人一干事统统与我无关,我心无旁骛勉强扒了半碗饭,然后开始抬头望天思考对策,对策只是个脱身的伎俩,成败与否既看人也看天,晚饭过后打发贵人先回秀山堂准备南花琼歇业的事,自己在院里的荼蘼架下等杜枫。
    粗粗算来我开南花琼压根没有赚到钱,若说曾经辉煌的时候赚到过钱,后来也都悉数还给了易容成世交公子的南宫墨,没有那场相亲宴,我或许还能攒下几个私房钱,可是那场相亲宴明摆了出来,我便只赚了个叫沉烟闭上嘴巴。
    没了钱我要生活依然是最大的问题,所以讨南宫墨的欢心必须是头等大事。
    讨他的欢心可以有钱赚有饭吃,有了钱才能生活下去,生活下去才能谈报仇,如此一来我的宿命轮回再次清晰明了,像极了博尔赫斯的重构,解构,破解。
    重构是我与南宫墨关系的精髓,是三哥希望的结局,有种后现代的魔幻感。
    我欠身对杜枫微笑:“杜枫大哥,有件事想劳烦你一下,还请你能帮帮忙。
    杜枫喜感一笑,周身气压迅速转暖:“薛姑娘请讲。”
    “今儿晚上你还回鉴月阁吗?我想让你带我去一趟成吗?”
    “明儿要回武当,今儿晚上住秀山堂,薛姑娘是不是落了东西?”
    “不不不,并没有落东西,只是有些事需要当面问一问你们南宫公子。”
    “这。。。。。。今儿晚上恐怕不大方便,薛姑娘若是不着急,不如还是等明天。”
    “为甚么今儿晚上不方便?南宫墨他约了人吗?”
    “不是。”
    “那为何要等明天?”
    杜枫为难不答话,我乘胜追击继续逼问:“可是我的事真的很着急,我不能等也不想等,你若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但迷路之类的事恐怕难以避免。”
    杜枫再次为难,蹙了蹙眉头道:“薛姑娘,鉴月阁今儿晚上就不要去了。”
    我在他的表情中充分验证了事情的真伪,杜枫说得显然是实话,南宫墨今儿晚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事杜枫也知情,他知情所以阻挠我到访,他阻挠所以我准备跟他对着干,谁说我自己不可以去后山。
    虽然我这人生来路痴,也没有引路的迷谷树枝,可上山的路多少还是记得的。
    月上中天摸黑登山,这种感觉十分不好,身后总有种女鬼形相随的错觉。
    总的来说恒山不管哪里都不错,就只是夏季多雨这一点十分不好,鉴月阁还没有走到天空便夜雨倾盆,雨滴里还夹着细小的冰粒,我手搭凉棚隔空望过去,鉴月阁石崖顶峰突出的部分像把伞,稳稳笼在它的顶部,使其免受雨水的冲刷。
    冰粒敲打着楼梯上的铜钉噼啪做响,我冒着雨水拾阶而上,发丝间冰凉的雨水开始急速降温,廊桥上没有照亮的宫灯,只有一扇房门隐约透出昏黄的亮光,除了南宫墨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比我先到的人。
    出于对南宫墨的报复心理,我决定去听他的墙脚,房门阻隔听不太清,南宫墨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甚至是有些不同于往日的冷漠,与对我的态度大相径庭:“大哥好雅兴,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那男子默了一默道:“我来自然是有事。”
    这声音听着甚为耳熟,我的一颗小心肝终于提了起来。
    “到了小爷我的地盘还能如此有底气的,恐怕也就只有大哥你一个人了。”
    “我今天没心情跟你瞎扯,想要瞎扯等我把丫头顺利送到泉州,咱俩再说。”
    南宫墨冷笑了一声:“送到泉州这种话你还敢说?大哥你是在做梦还是当我傻?你一个人能顺利把我娘子送到泉州?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根本是拿她当拖油瓶,你根本就不在乎她,你只不过是完成她三哥交代你的任务罢了。”
    逸尘道:“这你别管,我说送到就一定会送到。”
    “你怎么送?空灵岸的事还不够麻烦还不够惊险?如今秘笈还没有找到,江湖上各个门派都是居心叵测,凭你一个人如何敌得了千军万马?只怕你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吧?再来是钱的问题,你瞧瞧你给我娘子安排的那些地方,你说你没钱你硬撑甚么?就算钱的事可以往后放,你能保证我娘子不再出任何问题?”
    逸尘话锋直转:“你晓得秘笈在哪里了?”
    “我当然不晓得秘笈在哪里,你怎么晓得我晓得?”
    “好我不跟你争,你说甚么就是甚么。钱的事我会想法子,用不着你来操心。空灵岸的事是我大意,不会再有下一次,但是话可说在前头,你有了秘笈的线索一定要尽快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有了秘笈才能保住丫头的性命这你晓得。”
    “钱的事你自己想法子?你能有甚么法子?卖了你那间破宅子?还是盘了紫云楼?你可别忘记,如今是小爷我当家,你名下那些东西原本可都是我的。”
    逸尘的声音急转直下,没了先前的平静无波:“没错,南宫家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我的份,你既然这样看重这两样东西,那咱们来做个交易好了。”
    “甚么交易?”
    “我拿宅子和紫云楼做交换,你把丫头还给我。”
    “你不是喜欢她三哥吗?干嘛老是抓着我的娘子不放手!”
    “这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劝你最好也别问。”
    唰的一声有东西甩过砸碎的声响,继而房里一片死寂,安静的一点声音也无。
    良久重又传来南宫墨的声音:“你跟我要我娘子却叫我别问,这事换做是你你会怎样做?别以为你是我大哥我就不敢杀掉你!”
    有衣料摩擦的声响,逸尘冷冷的道:“丫头她心里面根本就没有你,你即便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把她关在恒山一辈子,她也不会爱上你,人我要定了。”
    南宫墨沉沉的笑了两声:“人你要定了?我看是脸你要定了吧?你明明不喜欢她,明明晓得她只是同她三哥长得像,你也还是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你就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关着她?你就不自私?”
    “东西还你,人明儿一早我就带走!”
    “东西和人,你一样都别想从这里带出去!”
    “我不跟你抢人,丫头我也不喜欢,答应小滼的事我一定要做到,人顺利送到泉州我永远消失,到时你可以安心,不会有人跟你抢家产,不会有人跟你抢人。”
    “别说得好像是你施舍给我家产一样!叫你声大哥是因为血缘给你面子,你连南宫家的姓氏都没贯,可见爹一早就不打算认你,我没你想得那么小心眼,宅子和紫云楼既然放到你的名下就是你的,想怎么处理随你,但我娘子的主意你别打,与其跟你上路搞得我不放心,不如我自己亲力亲为省心。”顿了顿又道“以后紫云楼她也不会再去,上回也是给你面子。我娘子是我娘亲当年给我指腹回来的,而且我也很喜欢她,举行仪式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事,我警告你离她远点。”
    带着湿意的冷风簌簌而过,雨水斜斜打在我的身上,浅青的长衫瞬间湿透。
    寒冷,战栗,伤心。
    逸尘不喜欢我,这事算不上出其不意,只是亲耳听到仍然难以接受,泪水混着雨水流下来,我张开发抖的嘴唇去接那苦涩至极的雨水,哭声低低的溢出来,有人捂住我的嘴巴,揽着我几下跳跃,飞身躲到鉴月阁屋顶上的至高点。
    逸尘仍是那身玄青色的窄袖长衫和长裤,光着脑袋没打伞,雨水浇湿了他的衣衫,湿哒哒贴在他挺拔的身体上,杜枫在我的身后低声道:“别哭”。
    我高高躲在屋顶上,看着逸尘一步步走下钉着菡萏图案的楼梯,一步步离开鉴月阁,一步步走出我的视线,一步步撕裂我的心肝。
    夜雨浇熄了我的热情,浇熄了我的激情,直到南宫墨开门,我已经浑身湿透。
    他看着我的神色莫名复杂,轻轻将我揽进怀里:“娘子?你怎么来了?”
    杜枫有些尴尬的摸鼻头:“我来晚了,刚刚的事薛姑娘好像都听到了。”
    南宫墨默默打量我:“我娘子今儿晚上住这里,没别的事你回吧。”
    杜枫俯身在南宫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南宫墨若有所思的点头,然后离开。
    我坐在他的床边,披了他的长衫捧着一杯热茶暖手,看他拉了椅子背光而坐,耳钉上的素银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闪烁微弱的亮光,我哭得没了眼泪,呆呆望着他问:“这甚么情况?你们俩果然认识?”
    南宫墨背靠椅背环起手臂:“他是我爹的另一个儿子,比我要大一些。”
    “其实你们可以早些告诉我的,这样我也不会总是不停的问来问去。”
    “这些事娘子你还是不晓得比较好。”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们俩之间的关系,你能给我讲讲吗?”
    一分钟的沉默,我在他的沉默中连打两个喷嚏,一想二骂此刻有人正在骂我。
    “你只说可以说得部分给我听,关键部分我可以不听。”
    南宫墨侧脸笑起来:“也没甚么不能说,我娘亲虽然是正房,可在她之前我爹还有过一个相好,他娘亲生下他之后不知所踪,后来我娘亲明媒正娶进门,爹就把他放到奶妈身边养着,再后来成年,爹把本来已经放到我名下的紫云楼和另一座宅子分给了他,不准他住在这里,而且也一直没有给他贯我们家的姓氏。”
    “那你们刚刚说得都是真的吗?”
    “甚么?”
    “去泉州的事。”
    “娘子,我觉得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我听到你说,你不放心逸尘哥哥送我去泉州,是因为你觉得他不可信,你是不是在怀疑他甚么?”
    “也算不上怀疑,他已经许多年不跟我们住在一齐,去过甚么地方见过哪些人我们都不清楚,我也不了解他的想法,而且他平时都不怎么说话,所以他的真实想法恐怕没人会清楚,去泉州本就路途遥远,若只有他一个人带着你,就是给了他绝对的权利,不出事也就罢了,万一他路上变卦对你不利呢?”
    “那你觉得逸尘哥哥是那样的人吗?”
    “这我不能保证,我只能说男子远远比女子想象的更复杂。”
    “除了你给我的扇谱和心法,我三哥是不是把秘笈也放在你的手上了?”
    南宫墨的脸半隐在烛火的阴影中,面上的表情看不分明,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我的问题,拖了一会之后才道:“秘笈不在我这里,我不晓得秘笈在哪里。”
    我换了个问法:“我三哥是何时把心法送过来的?是他亲自送来的?”
    “今年正月亲自送来的,那天我在票号上,还是杜枫去找的我。”
    “我为何不晓得三哥正月里还来过恒山?正月里我们俩一直都在外面办事!”
    南宫墨抿嘴笑得邪恶:“你不晓得的事多着呢!”
    “我三哥来得时候都说甚么了?”
    “一是叫我快点把亲事办了,二是说娘子性子不太好叫我要包容。”
    “没了?”
    “没了。”
    我在他的耍痞中再次无语,反复问自己究竟错过了甚么,究竟是谁说了假话。
    时至今日,我能感觉到身边有个既明显又隐蔽的漏洞,一如我的观感印象。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可疑,每个人我都能找出可疑点,可每个人又都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我怀疑有人没有对我合盘讲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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