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京城  第二十五章 变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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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嵇九玉挑了挑眉,没有理会夏沽城说的话,继续扒着碗里的饭。夏沽城见他不理人,也自觉无趣,端起碗,拿起筷子开始刨饭。他大口大口地吃,没一会儿就听见身旁那人在笑。
    他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了饭菜,停了筷,上下左右地把脸拂了个遍,但什么东西都没有。旁边那人笑得更加爽朗。
    “你笑什么?”他很是不解。
    “你的吃相,好难看啊”嵇九玉不知方才自己的吃相如何,但看他吃得这么急,再一想可能自己也是这么在吃饭,就忽然觉得好笑。
    “我不也饿了。”夏沽城再拿起筷子,赶了一大口饭,正要进嘴,又感觉嵇九玉正盯着他,盯得他浑身不自在。他重新赶了一口饭,只有一点点,然后缓慢地入口,细细地咀嚼,看样子是对嵇九玉的话有所触动。
    “你不用在意我的话啊。”嵇九玉撑着手肘,饶有兴趣地戏谑道。
    “那你就非要说是吗?”夏沽城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恢复了之前吃饭的迅速。
    嵇九玉也平静下来,开始吃饭。但没吃几口就给呛着了,咳嗽个不停。
    夏沽城抑制不住地笑。嵇九玉见他笑,不怒也不恼,反倒是跟着他笑。他一边咳一边笑,等到咳嗽止住了,笑还没止得住。
    这两个人好似陷在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氛围里面,仿若他们一直都是惯于“苦中作乐”的知交,而非为了些芝麻小事就争得面红耳赤的冤家。他们现在能够看到对方脸颊上的笑意,这已是千金难买的绝景。
    两人吃完了饭,一起收拾了碗筷,准备午休。夏沽城把那瓶找苍耳要的损伤药给了嵇九玉。他收到之后惊讶且茫然。
    “我背上有伤?”他脱下外袍,跑到铜镜前,掀起衣服,赫见背上数块红印。
    “怎么这么多!”他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手伸到背后去挠那些印子。“我说怎么这么痒?”
    “你别乱抠!”夏沽城喊住他,“用我给你的那药膏抹一下。”
    “位置这么高我哪里涂得到?”嵇九玉小声地抱怨,他一咬牙,索性对夏沽城喊道:“你帮我涂。”
    “我帮你涂?”夏沽城指了指自己,有些错愕。
    “快点!”嵇九玉心下颇感害臊,面上不耐地催促。他坐到床沿,把药递给他。
    夏沽城接过药瓶,坐到他身后,见他再将衣服向上掀起,即目的仍是他今早所见的那一幕猩红却旖旎的景色。他从药瓶里抖出一点药膏,然后抹到他的背上。
    冰凉的膏药沾上温热的肌肤,引得嵇九玉倒抽了一口气,一丝低吟不禁脱口而出,羽毛一般地,拂过涂药的人的耳根。
    “很痛么?”他不敢再下手。
    “没有。就是有点冷。”嵇九玉让他继续。夏沽城的手指有层薄茧,应是常年握兵器所致,当指腹碰触到后背的时候,这种感觉清晰而细腻。如同一串蚂蚁爬过脚掌,带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痒,是在肌肤本身所受的伤痕之上的痒。
    夏沽城此刻亦是心乱如麻。刚刚那一声不经意的轻吟鬼魅似的钻进他的脑海,越是不去想,便越是纠缠。这全然打破了他心中的定数。只见他在那背上胡乱抹了一通,就赶紧作罢,不欲再多去触碰一分。
    “好了。”他慌张地说。
    “多谢。”嵇九玉慌张地答。他转过头,抬手拍了一下夏沽城的肩,却见对方阵仗很大地仰起头,然后闷然应了声,似是吃着痛。
    “你的肩膀怎么了?”嵇九玉连忙收回手,担忧地看他,“是不是因为今天挑了太多桶水的缘故,让我看看。”他不作多想,站了起来,伸手去解夏沽城的衣带。对方没有反抗。褪去上衣,但见一副精健的身体,每一寸的肌肉都匀称而有力。肩膀上有一些或深或浅的瘀青,红紫交印,诉说着这个男人的无言与要强。
    嵇九玉没想到他会逞强。突如其来地,肩膀上的伤痕激起了他的自责与愧疚,还有那份实实在在的心疼。
    “应该……没什么吧?”夏沽城低头看了下伤势,不轻不重。他强装镇定,其实心里觉得有些丢脸。今早挑完水后,他是对肩膀的酸痛有所感知,不过在嵇九玉面前,他想表现得轻松一点,虽不至绰绰有余,也不想是勉勉强强。但没想到这伤势就这么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现在就像一只破了洞的皮鼓,浑身泄着气。
    “瞎说!明明很严重啊。”嵇九玉拿起刚才那瓶膏药对他道:“这个药应该也能治瘀伤,我给你抹一点。”说罢,他剜出一小块,凝在指尖,然后俯身抹在他肩上。
    一缕青丝拂过夏沽城的侧脸,他方觉嵇九玉离他如此之近,近到他甚至难以呼吸。但若真无法呼吸,又怎会嗅得到那一丝于心间萦绕不去的皂角香呢?
    第二天,嵇九玉挑了四桶水,夏沽城挑了八桶。
    第三天,嵇九玉挑了四桶水,他挑了八桶。
    第四天,嵇九玉挑了六桶水,他挑了六桶。
    是日,秋阳高照,万里无云。夏沽怜行至夏夫人房间,向她请教刺绣的针法。
    “你怎的忽然想习这个?”夏夫人饶有兴趣地问他,“这刺绣可一般都是女儿家才学的东西。”
    “世间万般技艺,若是有意皆可勉力去尝试,又何妨男习女红女舞剑呢?不过凭个人喜好罢了。
    “你说得倒是在理。”夏夫人抿唇一笑,说道:“我便教你。”
    “谢谢娘。”夏沽怜从袖中拿出一个素色的丝缎荷包递给她,上面没有半点图案。
    夏夫人接过那荷包,端详了一番,见其针脚稀疏凌乱,拼接不很齐整,线头却是极少,总体而言略显粗糙。
    “你自己做的?是打算赠人吗?”她好奇道。
    “不是,”夏沽怜急忙反驳,又补充了一句:“是留做自己用的。”渐红的脸颊却在不禁意间掩盖了苍白的辩词。
    “我知你欲赠谁了。”夏夫人看出了蹊跷,笑得意味深长,惹得他暗暗把头低垂。
    “你想绣什么?”
    “娘绣什么绣得最好?”
    “这个啊,”夏夫人思了一会儿,答道:“我以前送给过你爹一个蝴蝶香囊,”她仿若沉浸在了自己的那段美好回忆之中,嘴角的弧度渐深,“他说,绣在上面的那对鸳鸯跟活了似的。”
    “鸳鸯?这……”夏沽怜好似心动,又好生羞怯。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何,你若想绣,娘便教你。”夏夫人看穿了他的心思,又笑言:“你若要拿这荷包赠他,也是无妨。”
    是日,越时兮上街给夏沽怜买了一个剑穗子,他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他。他进了房间,发现他正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书桌,望着窗外的树出神。桌上摆着一些针线,还有一个素白的荷包。
    “沽怜。”他喊道。
    窗前那人听得一声唤,知是他来,本能地抓起桌上的荷包迅速地收进袖中。但也不知越时兮站在那已过了多久,或许早已发觉,他又慢慢地把它拿了出来,再搁到桌上,有点小小的沮丧。
    “这荷包是?”
    “是我想赠你的礼物。”夏沽怜本欲瞒他,又觉得根本藏不住,就索性与他说了。
    “礼物?”越时兮指了指自己,惊讶道。
    “是啊,你帮我挑了一柄稀世的好剑,无疑赠了我一个大礼,这个礼我自然要回。”他不知越时兮缺欠什么,又想送金银太过俗气,反倒辜负了他的心意。思来想去,他决定亲手做这样一个荷包,以仿效鹅毛之举,期望传达情深之意。
    越时兮内心自是喜欢。他走到桌前,没有去碰触,而是细看那荷包。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半只还未成型的鸟雀,针脚很细但不齐整。
    “这是绣的什么?”
    夏沽怜摇头。他重新拿起针线,在荷包上小心翼翼地绣,动作慢慢吞吞。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神神秘秘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既然他不愿讲,越时兮也不再追问。“你小心别伤着手。”他提醒道。
    “知道了。”刺绣的人温柔一笑。越时兮见他睫毛颤动,眼角微蜷,泄露了此时的好心情,自己也愈觉舒怀。
    他站在他身旁。他一直低着头,见他一直低着头。宛如一副高山望水的画卷,画中的其余景物,其余着色,都只是陪衬。此间流动的,是脉脉而无言的情。
    其实用来做荷包的这块缎料,价值不比鹤歌轻。此缎人称“萤火月牙白”,一年织就一匹。白色的染料出自细叶昙花,淡香轻散,沁人心脾。一块丝缎中有一根极为特殊的秋香色线,以流萤萤尾制成,能遇夜而光,实为无价之宝。夏沽怜的这一匹是出生之时太徽皇帝送的贺礼,他一直不舍得用,但现在却不惜裁剪下来做成荷包,纵然已是珍贵,仍觉不及越时兮所做之秋毫。
    一声急呼搅乱了平静的画面,但见一个仕女推门跑了进来,连基本的礼节也顾不上。
    “何事这般慌乱?”越时兮问她。
    “大公子!”那仕女气都喘不大上,忙对夏沽怜道:“方才迟大人来府,正与老爷在堂内商量你的娶亲之事呐!”
    房内万籁皆灭,动静全无。静止之中,忽有一个东西落在地上,那仕女定睛一看,原是个素白的荷包。
    

    作者闲话:

    仿效鹅毛举,布我相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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