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京城 第十七章 艳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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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混混得到了回答,放开了面前的人,只见那人踉踉跄跄地跑掉了。他已然知晓台上之人的身份,却没有再做出任何举动。夏沽城和嵇九玉看得十分疑惑,不知这些混混所欲为何。
当是时,只闻一道沙哑的人声响起:“有何贵干?就是来抓你这下流贱货!”此话一出,直接震慑了在场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有一个中年妇人正走向乐台。这个人体态臃肿,浑身穿金戴银,一瞧便是个富贵之人。她不停地对着醉花君骂骂咧咧,所说的尽是些粗鄙言语,嘴上唾沫横飞,像是要把他给活活淹死才罢休。
“你学什么不好,偏学那狐狸精勾引人夫,不知是哪来的野种,浑身带骚味儿。”醉花君不发一言,脸上看不出愠怒,倒是有些不解的情绪。一声又一声,是越发的不堪入耳,台上的人毫无动静,台下的人却是早就躁动不已。
夏沽城终是忍耐不住,冲那妇人高声喝道:“你真是不积口德!”那妇人一听,见有人为醉花君打抱不平,登时更怒,指着他激动地向夏沽城说道:“我不积口德,你怎么不问问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又对着醉花君吼道:“你倒是给大家说说你做过的事,可别有脸做没脸承认!”“不管怎么说,您大庭广众之下出口成脏,总不太好吧。”嵇九玉摇着扇子帮腔。
那妇人还欲再说,但话却被醉花君打断了。他之前默默地打量这个女人,准确地说,是暗自估算着她那满身珠宝的价值。此人从头到脚都委实找不出一星半点的美感,只有身上价值不菲的金银珠饰,才使得她在一群人里,稍稍出彩了些。“你夫君是谁?我记不起来了。”他此话不假,那妇人之前虽把话说得极为刺耳,但究其根本,实则亦不假。
他确实不是一个清白的人。其实在整个问仙楼,清白的人都不多。这里的乐师,表面上是乐界的翘楚或新锐,实则大多数都在背地里干着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们攀结达官显贵,释尽灯下柔情,若是让人流连忘返,便是一世衣食无忧。
而醉花君尤为特别的地方,就在于他的身价与那份让无数人欲罢不能,知难不退的挑剔。他从来只与鸯都最有钱的人交好,金银榜上排名第一的人不变,他的目光就不会移转;若是换了名字,那他的眼底便全没有了之前那人的影子。鸯都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他的艳事,但这也只是平白增加了他的名气罢了。毕竟痴迷于声色犬马的人,能有几个是清醒的呢?
醉花君这么一问,无异于火上浇油,把那妇人气得直跺脚,“张琮那狗东西已跟我如实交代,你还想狡辩不成!”张琮这名字一过耳,醉花君倒是想起些事来。“原来是张夫人啊,”只见他将双手环在胸前,绕着张夫人慢慢踱步,眼神游离于远处,应是在思量什么,又不禁抿唇哂笑。他靠近张夫人,低下头来,以只有她能听清的声音埋怨道:“我与张大人早无来往了,你怎的现在方来,扰我清净。”“你!”张夫人被气得开不了口,一个劲地喘气。
他没有理会这个女人的反应,又继续低声说道:“我不去找他,他倒偏要来找我麻烦。”随后他抬起头,又唏嘘言曰:“有道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我只不过就是那一方流水罢了,你有何必来此,叫我难堪呢。”这句话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场众人听到之后,开始窃窃私语。
张夫人听罢火冒三丈,愤怒更胜从前,也不再只是动嘴骂人而已。只见她把手一扬,那一群混混看见她的指令,便一齐走上乐台,将醉花君团团围住。再观被包围之人,他的神色竟是没有半分惧怕,仍旧从容,情绪没有任何的起伏。
张夫人对那群混混大声吼道:“把他衣服给我扒了,往死里打!”说罢便见两个混混靠近醉花君,粗鲁地扯住他的手臂往后别,原以为他会极力挣扎,却不料他全然无动静。剩下的人也都凑了过来,欲脱他身上衣物。其实面对这般绝色美人,这些混混一个二个早就起了色心,醉花君在他们眼中就像一块肥美的肉,着实让人垂涎不已。他们的眼神露骨而贪婪,离醉花君不过一个身位的距离。
夏沽城暗自呸了一声,愤怒道:“欺人太甚!”他撸起袖子,准备翻过深浅围栏到乐台上去,但又被嵇九玉拉住了。夏沽城袖子被拉了一把,扭头一看,见又是嵇九玉,不禁皱眉说道:“你又拉我干嘛!”嵇九玉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小声说道“别去。”
夏沽城反应不过来,嵇九玉又对他说了句:“没有必要。”那群混混刚要动手,当是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忽至。
“谁敢动他!”循声望去,但见一人从幕后走出。这人身形高挑,自蕴一身非凡气度,面色严肃,不怒自威。他喝止住了正欲动手的那群人,而后走到张夫人面前,深鞠一躬。“张夫人,幸会。”
张夫人见面前之人相貌英俊,彬彬有礼,而且风度翩翩,于是很自觉地收敛了之前“泼妇骂街”的行为,转而变得含蓄起来。她脸上的横肉堆砌出娇羞的神色和讨好的笑容,然后问道:“不知你是?”
“我乃这拂乐问仙楼的楼主,萧曳阳。”只见萧曳阳双手抱拳,向张夫人深鞠一躬,恳请道:“还请夫人给我一个面子,遣你手下的人回去罢。”张夫人自然不会就此作罢,她指着醉花君大声喝道:“这个贱人勾引我夫君,把他抽筋扒皮都是轻的,不过,”她有咳了几声,盯着萧曳阳,似是想要掩盖什么不明意图,“看在你为他讲情的份上,这件事我可以不计较。”
“谢夫人大度。”萧曳阳低首道谢,但张夫人又开口道:“但是,他须得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谢罪,再当着众人的面摔了这箜篌,发誓以后再不沾器乐,否则,我定不当饶。”
醉花君闻言,没有回答,浮现于脸上的,不过一点冷冷笑意。萧曳阳沉思一番,答道:“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且不论醉花君是不是我问仙楼的人,这皆属你们的私事,而你却率众来我乐楼公然闹事,对这里的秩序造成莫大影响,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那便无甚好说了。”张夫人做了个手势,示意那群混混动手。
萧曳阳轻呵一声,把手背在身后,此时但见乐台幕后走出十几个高大人影,个个手下拿着腕口一般粗的鞭子,站在萧曳阳身后。是问仙楼的打手。张夫人见此阵仗,心里慌张起来,面上却仍强装镇静。
那两个抓着醉花君的混混也感到惧怕,只松松地抓着他,不敢用力。醉花君感觉那两人力道渐轻,索性挣开他们束缚,再回到那椅子处坐下。却不料在这之后,他做出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惊异之事!
只见他抱着箜篌,徐徐弹拨。与《忘川别恨》的曲调截然不同,这弦音婉转轻柔,交织之间,宛如美人低吟,诉幽幽情长。正可谓:榻上明月光,近看腰凝霜。媚眼涨春水,妖娆只一人。
醉花君所弹,竟是为天下所禁的大淫调,《水鱼情》。此曲乃前朝一书生所作,相传是因为他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他难忘其情而将它谱成,意在借此来排遣自己爱而不得,日夜相思之苦。他寻了十二名擅长不同乐器的乐师演奏这首曲子,却在善箜篌的乐师那碰了壁。
那乐师十分排斥这等淫艳之曲,认为箜篌只应尚雅而非尚俗,任凭书生如何劝说也不肯演奏。书生无法,只好再寻他人,却不料乐师的事情早已传到了其他同行耳中,大家皆赞赏乐师高独之心,一时间纷纷效仿他之举动,拒弹任何艳色曲调。
后来又因为朝廷众士大夫掀起的一场长达半年的“清音”运动,这首曲子便赫然出现在了禁榜名目上,天下无人再敢演奏。之后世道几经浮沉,它也几近失传矣。如今醉花君竟当众弹起此曲,在场的人惊诧之余,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曲子音调好生奇怪……”夏沽城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嵇九玉闻言笑他孤陋寡闻,而后解释道:“这首曲子可是前朝有名的禁曲,叫《水鱼情》,你这都不知道?”
“《水鱼情》……”夏沽城低头重复了几遍曲名,突然明白过来,尴尬地说:“原来是那种曲子啊,我说听着怎这般怪。”嵇九玉被他逗笑了,直摇头表示无奈。他复听此曲,而后低吟道:“两身香汗暗沾濡,阵阵春风透玉壶。乐处疏通迎刃剑,浙机流转走盘珠。褥中推枕真如醉,酒后添杯争似无。一点花心消灭尽,文君谩吁瘦相如。”
在场众人,不管是识曲的还是不识曲的,都从这里面听出了些隐隐约约,不可言说的东西来。声声入耳,惹得他们脸颊一片羞红。
作者闲话:
美人拨弦,下里阳春不论;艳者弹曲,世俗闲雅无分。
PS: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