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扬有些冷。他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人的眉眼在梦里不知出现了多少回。无数次从那冰冷的，可怕的梦魇里挣扎着醒来，却发现双人床的空位比梦境更加冰冷。他真的离开了，和梦里一样。
     此时，那噩梦中的寒意从他的大脑蔓延到四肢，在他体内窜来窜去，放浪形骸。
    他望着那人，悲苦的仿佛世界末日，瞬间竟再也感觉不到自己。
    身体结了冰，嘴巴也结了冰。
    “怎么了？不认识啦？”沈柏筠歪了歪头，笑得淡雅如菊。
     他还是那么好看，一如往昔，就连那歪着头笑的小动作也和往常别无二致。
    林息的眼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他这才知道宋慕扬这小动作是跟谁学的。突然就有种感觉，那两人之间复杂的感情，不是一个小小的他能插进去的。
    红着眼睛就要往外走。
    宋慕扬反手拉住他。看到那孩子的受伤表情，他深吸一口气，这才恢复了语言能力，“林息，你上楼去。乖。”
    林息没动。宋慕扬将手中的保温桶递给他，又将他拉过来，在他额间亲了一下，“听话，好不好？”
     林息仰起头，他的泪落在宋慕扬手背上。那目光直看的宋慕扬柔肠百转。宋慕扬重重的捏了捏他的手。他点点头，又看了沈柏筠一眼才去了。
    沈柏筠仿佛被那吻刺痛。宋慕扬还是那么喜欢装模作样，好像那样就能证明他赢了。
    他低下头，看着空无一物的脚下，无奈地笑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晚。”
     “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可以去接你。”宋慕扬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远远的。
    他说的是我们。沈柏筠不想去深究这个“我们”的含义。
     “本来是去酒店，路过就想回来看看。知道你有节目，不想打扰你。”
    “唔。你。。最近还好么。”
    “不好。”沈柏筠直直的望着他，“你不在怎么会好？”
    宋慕扬怔了怔，下意识地就抬起头望向二楼。不知林息听没听见。
    沈柏筠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宋慕扬在看什么。他竟这么在乎那个孩子。心中一缩一缩的痛，面上却笑得更灿烂，“开玩笑的，看把你紧张的。我和林息聊的很开心。刚才我还跟他说你小时候的事呢。”
     宋慕扬可不看出那孩子哪里聊的开心。宋慕扬的过去是林息的空白，他可不会为自己的缺席感到快乐。
     “是吗。林息明天还要上课。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慕扬，你还和以前一样体贴。”宋慕扬俨然下了逐客令，沈柏筠忍住内心酸涩，站起身，笑得越发无害。
    上车的时候，宋慕扬给林息发了条信息。“你先睡，我送完他就回来。”末了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信我。”
    沈柏筠坐在林息的位子上，笑得优雅，“有家室的人就是不一样，出个门儿都得报备了呢。”
    宋慕扬没做声，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沈柏筠一直看着窗外。他走了许久，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变化很大。道路，房子。。尤其是人，竟陌生到让他不敢认了。
    “什么时候走？”宋慕扬闷声。
    沈柏筠转过头，愣愣的看他，“你就这么想让我走？”
    “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慕扬，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沈柏筠声音凄然。
    宋慕扬心中巨震。“下来吧。”
    车子停在座小桥边，桥下一片漆黑。看不见的是那张开巨口，仿佛吞噬一切的黑夜和桥下的潺潺流水，看的见的是身边那人不再为自己跳动的心。
    宋慕扬点燃了一支烟。“那条信息，你收到了吧？”
    沈柏筠望着桥下，目光幽深，“收到不收到，有什么分别么。”反正他都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么。
    宋慕扬沉着脸不说话。沈柏筠侧着头望望眼前那人熟悉的轮廓。寥落的夜色之中，灯光不甚分明，那人的五官也不甚分明，朦朦胧胧地蒙上一层雾气，越发和记忆中不能重合了。
    忍不住便心中一痛，“慕扬，传短讯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会多难受么。”
    宋慕扬不忍看他，只能缓缓闭上眼睛。“柏筠。。我。。我是无可奈何。。那个时候我无暇顾及别的。。对不起。”
    别的。沈柏筠轻笑。终有一天，他在宋慕扬心里也成了别的么。
    宋慕扬掸了掸烟灰。那被燃尽的灰色尘埃伴着他的动作，哀愁着随风飘散在沉默的空气中。
    “你跟林息说了什么？”
     沈柏筠不甘地抬头看他，“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想你。慕扬，我很想你。”
    沈柏筠的脸靠了过来。
    他只比宋慕扬矮一点点，几乎能平视宋慕扬的眼睛。他身上还是那种淡淡的冷梅的香气。眉目如画的人容颜依旧，唇也如往常一般冷。
    他一边吻上那人的唇，一边看那双的眼睛。
    没有，什么都没有。
    宋慕扬没有回应他。宋慕扬的眼睛里是空的。
     宋慕扬没有躲。沈柏筠的气息很熟悉，却又很陌生，只让他觉得两个人的十年似乎已经成了前尘旧事，随着这一吻消失在尘埃里了。
     沈柏筠将唇移开，头轻轻抵在宋慕扬肩上。“我们回不去了，是不是？”
    那声音像极了10多年前的少年在失踪后的越洋电话中的声音。
    那时他带着哭腔，他说慕扬，我妈妈病了，她快要死了，我该怎么办。那声音柔弱的只想让人保护，一如现在。宋慕扬不自觉地抬起胳膊，想要拥抱面前的人。
    然而那少年泪眼朦胧的样子就突然浮现在自己眼前。
    宋慕扬心中哀恸。胳膊缓缓放下，心却和自己的手臂一样重，又有些轻飘。
     “是。柏筠，我不会总在原地等你。”这句话，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口。
    沈柏筠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他在哭。宋慕扬将他的脸抬起来。那梨花带雨的样子还是那么让人心疼。
    只是宋慕扬心似乎已被一个叫林息的孩子占据到满满，再也不能为他人留出位置了。
    “柏筠，”宋慕扬双手放在他肩上，看着他的眼睛，“分开这一年多，你还是你。你永远都是自信的，耀眼的，没有我也会有新的人爱你。林息只有十六岁，对他来说，感情的一切都是空白，我便是他的一生。所以，他只有我，你懂吗？我很抱歉，但我不想把你留给我的伤心再给他。毕竟，我已经欠他太多。”
     沈柏筠想笑，可是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慕扬，我。。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那时候分开，我比你还要难过。可你知道，我不能，那不是我能决定的。慕扬，你还恨我对不对，你是拿那个孩子报复我，对不对？他有些像我，你能否认吗？你能否认爱上他不是因为他长得像我吗？”他拉着宋慕扬的领子，声音也越发失控。
    “柏筠，你别这样。是，他眼睛很像你，我承认我是因为那个才喜欢他，我也承认。但是现在，我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宋慕扬转过头，一字一句，望进他眼中。“他叫林息。我爱他，和报复无关。”
    “我们这么多年，都比不过一个小小的林息吗？“沈柏筠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宋慕扬眼中泛潮。是啊。曾经承诺相伴一生的人，为何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种地步，竟敌不过从少年那里偷来的半年欢愉。
    不动声色的将他的手拿开，“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
    沈柏筠死死地搂住他的腰，“给我个机会，慕扬，重新爱我好不好？我求你。。”
    面前的那人是自己曾爱了十年的，爱到骨子里，成为本能的人。说不会心软，都是假的。他绝望的样子让宋慕扬都想哭。
    沈柏筠曾经那么骄傲，甚至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他从未求过自己什么，往昔为他做过的所有，都是自己甘心情愿。
    这一刻是他过去的一年多里，做梦都想要的。
    答应吧，这念头瞬间浮上心头。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古人惯爱说笑，破镜又怎能重圆。
    更何况不远处的家里，还有一个鼻子红红，眼眶红红的笨孩子在等他。
    宋慕扬将沈柏筠从怀中拉出来，看着他美丽却凄切的眼睛。
    “柏筠，我们都都不再是孩子了。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比如，责任。。我们都要为做过的决定负责，不能再由着自己任性胡来。所以，”宋慕扬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柏筠，不可以”。
    言罢，宋慕扬轻轻地在他唇边印上最后一个吻。
    沈柏筠感受到那吻透着的绝望气息，泪水再度沿着那完美无瑕的面容流下。
    宋慕扬为他拭泪。他依旧温柔，只是那温柔已然属于朋友，而非恋人。
    沈柏筠仰起头，努力试图让那泪水流回眼眶。“我知道了。你走吧。”
    “先送你回酒店。”
    “不必了。”沈柏筠背过身，声音决绝。他不想丢了爱情，再赌上尊严去陪葬，“他还在等你。回去吧”。
    宋慕扬知道沈柏筠决定了的事情，便没人可以更改。
    沈柏筠缓缓转身，怔怔地望着那人背影渐行渐远。直到上了车，宋慕扬都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作者闲话：

    今天回家有点晚了。。不好意思。。收藏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