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息表情蔫蔫的。此时他正坐在宋慕扬的副驾驶座位上。
    鼻子里塞着一团棉球，时不时地感觉到从鼻腔流入嘴巴里的血腥味儿。
    真是太丢脸了！
    他幼小的灵魂在心底歇斯底里的呐喊。怎么会恰好在那个时候流鼻血！宋慕扬误会了怎么办！！！
    他不时偷眼望望宋慕扬。
    宋慕扬穿了件浅褐色混织深色暗纹的大衣，里面套了略深的同色系针织毛衣，刀刻斧削的侧面简直像雕塑一样完美。
    他似乎心情很好，嘴角挂着得逞的笑。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林息就是觉得他的每一根头发都在嘲笑自己。
    林息更蔫了。
    他们开了很久的车。林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宋慕扬会带他来来吃路边摊。这么冷的天，那大排挡只用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来给客人避寒。虽说已经十点多了，这里的人气还是不减。
    见宋慕扬和林息走过来，吃饭的那些人三三两两的都忍不住往这边看。林息知道他们都在看宋慕扬。
    “有日子没来啦！”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一见到宋慕扬就堆起笑脸打招呼。
    宋慕扬也笑笑回应。老板看向宋慕扬身后的林息。
    “这是陈叔，林息叫人，”宋慕扬温和地介绍。
    “陈叔叔好，”林息一脸乖巧。
    那老板也和林息打了招呼。两个人坐定，宋慕扬也没问林息吃什么，只跟老板说和以前一样。
    林息坐在宋慕扬对面，好奇的打量着周围。
    今天白天阳光不错，围巾手套的全都放在了学校。此时一阵小风吹来，钻进他脖子，林息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宋慕扬看他这副摸样，忍不住失笑，摘下自己的围巾挂在他子上，又缠了两圈。林息先前就把手揣在袖中，此时他鼻尖都冻得通红，整个脑袋埋在围巾里，像个进城赶集的小媳妇儿，好笑极了。
    宋慕扬笑笑地看着他，完全控制不住想损他两句的念头。
    “慕扬哥哥，我不用，你。。”林息慌忙想把围巾摘下来。
    “戴着。”宋慕扬打断他，语气霸道温柔。
    他只好放下手，又揣进袖子里。那围巾上有宋慕扬的体温，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他假装转过头看老板烤串儿，却着了魔一般，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宋慕扬留在围巾上的气息。
    林息完全没法理解自己现在的状态。难道是因为是缺少父爱，所以努力在宋慕扬身上找补？然而宋慕扬只有28岁，并没有父亲的年纪，表现的也不像一个父亲。
    宋慕扬只要对他温柔一点，他就开心的好几天睡不着觉。如果宋慕扬是女生，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发花痴，然而。。
    你是不是喜欢我。突然就想起宋慕扬的问题。
    被猜中心事的感觉让他再次不安起来。。喜欢。不应该是女人对男人的吗。
    “等急了吧，瞧这孩子冷的，叔送你瓶儿江小白，灌下去一准儿暖和，”店主大叔端着托盘走过来，爽快的声音打断了林息的思绪。
    宋慕扬看他一脸的神游天外，忍不住打趣道，“小脑袋里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吃吧，凉了”。
    林息瞅着自己碗里晶莹剔透的小馄。那香味儿钻进他鼻子里，让他肚子咕噜轱辘地叫起来。还好这里风吹的棚子呼呼作响，宋慕扬听不见。
    他放心地用勺子舀起一个塞进嘴里，却烫到了舌头，小脸皱成一团差点吐出来。
    “你白痴么，不会吹吹？“宋慕扬没好气地拽了一张餐纸，伸出手隔着桌子，表情自然地给林息擦嘴角上的汤渍。
    林息的脸红了。
    老板又端来烤串和一小瓶白酒。对面的宋慕扬吃相优雅，吃个路边摊都吃出了和旁人不一样的感觉。
    而且那串儿味道确实不错。
    林息看看串儿，看看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宋慕扬把瓶盖儿拧开，“来点儿？“
    林息想起上次酒后晕倒的窘事，谨慎地小声问，“喝倒是可以，不过慕扬哥哥，你不怕我再吐你一车？“
    宋慕扬从那语气里听出一点威胁的意思，“怎么，觉得很光荣？”
    “怎么会！我。。我是怕。。“
    “没让你都喝了。稍微喝一点儿，会暖一些。“这语气倒是很真诚。
    宋慕扬把他小瓶子端在手里，林息就是喝了一口。
    “怎么样？“宋慕扬歪着头笑笑问他，神情像极了骗小孩喝酒的大人。
    辣，是真辣。林息呛了一口，入口的辛辣让他嗓子眼都快融化了。然而那酒顺着食道流入胃里，却让他整个人都感觉到一股暖流。
    “好像真的暖和了，”林息搓搓手，有些兴奋。
    眼睛里宋慕扬的笑容似乎也跟着暖起来了。
    “自己拿着喝，没长手吗？“声音里却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欸？你不喝吗？“
    “脑子坏了？我喝了酒谁开车送你回去。“宋慕扬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林息，却又体贴的向老板要了根吸管儿。
    林息吃吃地笑着，“慕扬哥哥，这家的东西真的很好吃。你以前经常来吗？“
    宋慕扬看他傻笑，“中学的时候，我们。。我经常来。刚回国的那几年，也是有空就来的。”
    宋慕扬眼神悠远。以前每次来都是和沈柏筠一起。
    “慕扬哥哥那时候就这么孤僻吗？一个人来？“
    这问题扎心了，而且老子怎么就孤僻了。宋慕扬恨不得给林息一个爆栗。
    “和一个。。朋友。“宋慕扬顿了一顿。
    “哦。。那慕扬哥哥刚来的时候，老板还不是大叔。”
    宋慕扬被他逗乐，他回头看看专心烤串儿的中年男人，悄声道，“对，那时还不是大叔，也没发福。”
    “那时候慕扬哥哥是什么样的呢？也不是大叔吗？“林息瞪着一双黑不溜秋的大眼睛，神态特别认真，语气特别轻快。
    宋慕扬一头黑线，大叔？！？！“现在也不是大叔！！“
    老子也不是一出生就28岁好么。
    林息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他向宋慕扬身边凑了凑，伸出一根手指，在宋慕扬的脸上认真的东按西按。
    那手指触感冰冷，黑漆漆的双瞳几乎变成斗鸡眼，“仔细看看，还真的不是大叔，肌肤Q弹，水润光滑，是漂亮的哥哥。嘿嘿。”
    宋慕扬看他连广告词都念了出来，容忍了他的放肆。细看那瓶子，不知不觉里面的酒几乎少了一半，有些叫苦不叠——这孩子喝醉了。
    “你喝多了，林息。“伸手将瓶子夺过。
    林息倒是很顺从，一点也没有抢的意思。“好像是有点。我都看见两个慕扬哥哥了。慕扬哥哥，这是我第一次吃路边摊呢。”
    宋慕扬心下吃惊。
    林息托着脑袋看他没什么明显反应，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我妈妈从来不让我吃路边摊。小的时候，路边有那种烤串儿，馄饨面啊什么的，小朋友们都可以去吃，我不可以。妈妈说，吃了会拉肚子。其实其他小朋友的妈妈也不带他们去吃。我家邻居是个小胖子，他爸爸是个大胖子，我就看见过他爸爸带着他去了好几次。我也想去，唉。可是林息没有爸爸。”说完叹了口气。
    这是宋慕扬第一次听林息讲到自己家里的事。林息的目光微微有些迷离，声音却还是正常的，只是语速慢了些。
    “妈妈说我是她自己生的，没有爸爸。她从不提爸爸。她也从来不哭，也不怎么肯笑。我不但没有爸爸，也没有外公外婆，也没有爷爷奶奶。也不能吃路边摊。”得，又绕回来了。
    宋慕扬无意间发现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照林息的说法推断，这孩子的爸爸估计是个有妇之夫，不能和他们母子生活在一起，更糟糕的可能是孩子的爸爸根本不知道孩子的存在。至于他外公外婆，大概就是觉得女儿当了第三者，面上无光断绝了来往吧。
    当然，这也只是推测。
    这么看来，林息长到这么大，日子估计不会太好过。简直就是苦情剧的设定。
    “林息，不要想不开心的事情。”
    林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枕着胳膊，伏在桌面上。
    “也没有不开心。林息还有妈妈。妈妈不常笑，但是对我特别好。妈妈总是努力让我比有爸爸的孩子过得还好。妈妈不肯笑，林息就只好替妈妈多笑。妈妈说，林息，不开心的时候，笑一笑，就什么苦恼都没了。因为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开心的事啊。“
    宋慕扬安静地听着。林息的家庭教育很好，看见他本人就大概能猜到他妈妈的样子。
    他那种温暖，也是与生俱来的吧。
    “而且，我还有慕扬哥哥。慕扬哥哥也很少笑，慕扬哥哥总是不开心。林息希望慕扬哥哥能开心点。慕扬哥哥开心，林息就开心。“
    这话来的突然。宋慕扬心里涌上来一丢丢的心酸和感动。自己在这孩子心里竟有这么重要的地位，这倒是让宋慕扬有些愧疚了。
    刚伸出手，想摸摸他脑袋以示慰藉，没曾想这小子立马补了一句，“不过我还有邢飞哥哥。还是邢飞哥哥好，他啊，虽然过得不怎么好，却是我见过的最开朗的人。我不用替他笑，真是太好了。邢飞哥哥真是我最喜欢的人。“
    宋慕扬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你邢飞哥哥好，你找他去。“不知怎么的，就醋了一醋。
    “那可不行。邢飞哥哥生病了。。得好好休息呢。我。。我不能打扰他。”林息的声音变得含混不清。
    宋慕扬恨不得一脚把林息的凳子腿踹折。
    敢情你邢飞哥哥需要休息，你慕扬哥哥就活该大冷天儿的在这听你说醉话。
    “林息起来了。回家了。”宋慕扬从桌子底下踹了踹林息。
    林息悄无声息。
    林息醉了。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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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慕扬背着不省人事的林息出现在自家地下车库里。
    没事找事，作茧自缚，自讨苦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宋慕扬现在能想到的特别适合自己的形容词。
    刚刚在大排档，他把能想到的方法都想了一遍。
    把林息送到学校，从手机上找他室友电话，通知他们来接。
    完美！
    结果林息的手机设了密码，还不是他生日。
    给林息开个房间，扔进去就可以自己回家。
    完美！
    结果想起上次这小子又吐又说胡话，大概还会渴死。
    对了！邢飞那小子治伤的医院他是知道的，把他丢给那小子。
    完美！
    但是这样就遂了他们两人的愿，这孩子不是刚刚还说邢飞哥哥最好么。
    必然不行！！！
    当看清自己的唯一出路，宋慕扬坐在四面漏风的小棚子里，石化许久，十分凄凉。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小子吃了夜宵之后，变得更重了。
    尔后悲凉的发现，电梯坏了。
    宋慕扬心头仿佛涌出一把大刀，只不过不知道该砍自己还是砍林息。
    连拖带拽的把林息拖进家门，扔在沙发上的时候，宋慕扬已然变成了个汗人。他的洁癖作祟，顾不得整理自己，就赶忙端了热水出来，一边咬牙切齿低声咒骂，一边耐着性子像照顾儿子似的，给林息洗脸洗手。
    还真是让韩睿那个乌鸦嘴说对了，自己这是收了个干儿子。宋慕扬自嘲。
    照顾完林息，洗完澡出来，坐在熟睡的醉鬼身边校正文案。好容易忙完，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林息的文字让宋慕扬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这孩子有种说不出的分裂。文字冷静沉稳，完全不像出自这个年龄的孩子之手；人却有点白痴，放在外面简直分分钟会被卖掉的那种，还要傻呵呵帮人数钱。
    宋慕扬蹲下身去看林息。林息睡得很安静，完全没像上次那么讨人厌。
    他真小啊。
    宋慕扬叹了口气。这孩子睡着的样子更加幼齿，好像十三四岁的初中生。他那白的有点不正常的小脸上，有两坨小小的形状随意的红晕。
    这脸，估计还不如自己的手大吧。宋慕扬用手比了比，果然。
    他的手停留在他脸的上方。
    林息睡着了，他想摸摸林息的眼睛，那感觉，应该和那人的眼睛有着同一种触感吧。
    他这样想着便做了，伸出一根手指，那手指缓缓划过林息的睫毛，划过他的眼睛，凉凉的。似乎和那人有些不同。
    是啊。这眼睛闭上，却是和沈柏筠的不同了。他此时却不想让他张开眼睛了。
    如果他不会张开眼睛，自己就不会想起沈柏筠了吧。
    真好。
    他像中了魔咒，手指按在少年的眼睛上，微微发力。少年似乎吃痛，睡梦中也轻轻皱起眉头。
    “慕扬哥哥。”他嘴里清晰地发出声音。
    宋慕扬如同大梦初醒。他手指触电般的挪开，为自己刚才有着那样恐怖的想法感到害怕。
    林息并未醒，似乎是梦呓。他梦到什么了。是因为眼睛疼叫了自己的名字吗。
    宋慕扬想起上次这少年喝醉的时候，口中叫的是妈妈。
    瞬间头脑一片混乱。轻轻为林息掖好被角，他躺在冰冷的双人床上。
    今夜，注定无眠了。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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