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今夜相思如梦 第二十七回 人将死其言也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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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堆积的雪不曾融化,新雪又开始肆意飘落,照得殿内明晃晃的。太子小小的身量站在雪地里,舒应晚勉强撑起身子,拉长了嘶哑的嗓子,让太子进殿。
“焱儿,快进来!孤若是不醒,你难不成要将自己堆成个雪人么?”
太子身上寒气极重,小脸都紫了,舒应晚将他拉到炉边烤火。
许久,满堂清明寂静,只听殿内炭火“兹拉兹啦”的烧着,却不见唐七身影。
估摸又去东宫了……
舒应晚盯住炭火发呆的时候,却听商焱说,一脸严肃认真:“叔父,你已经数日未上朝了。”
舒应晚呆了呆,对孩子扯谎:“孤最近身子乏得很,经常回忆起往日旧事,想来是病痛纠缠之前兆。你是孤亲封的太子,虽还未成年,但跟在孤身边三年,孤相信,焱儿才堪大任。以后,大蜀,就交给你了!”
商焱闻此嘱托,竟跪倒在地,他眼里有泪意:“叔父若是因为想着将大蜀江山尽早交还给商姓,倒也不必如此。其实,在焱儿心里,深觉得叔父是焱儿学习的榜样。”
当年为了能登上皇位,舒应晚是用了计策的,但这些隐晦在背后的手段,他并没有瞒着商焱。他足够坦诚,商焱也足够信任,才没有让误会在他们之间产生。
“焱儿,叔父只是累了。”
舒应晚摸了摸商焱的头,眼里黯淡无光。地龙温暖得了他赤裸的脚板,却难以温暖他寒凉的心。
商焱跪拜完,走出叔父的寝宫。叔父孑然一身,他也孤独寂寞,尽管他们都是同样的断肠人,但是却无法相互拥抱取暖。因为有些痛,如人吞冰,自知冷寒,旁人不能替代。
那年冬天,群臣以为,陛下病危。青天鉴的老天师再次出山,请求面见圣上。
“陛下素来喜静,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出现个风吹草动,难免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担心!”老天师头发花白,说话却中气十足。他眼角带着慈祥的笑,微微眯起,却像极了一只老狐狸。
难得见天日从宫门投进,雪光亮得刺目,舒应晚浑浑噩噩,微眯着半只眼睛,问:“爱卿有何事就说吧,不必与孤兜圈子。”
“陛下,宫里也该添点人气了。就算陛下的三宫六院不需要,老臣的青天鉴也是需要的。”
舒应晚好笑:“这等小事都能惊动爱卿?爱卿就不怕孤把青天鉴扩招成孤的后宫内院。”
老狐狸捋了捋山羊胡,笑得尴尬而不失礼貌:“如果能在现有的弟子中寻到有天赋的,老臣也不必如此恬不知耻地来求陛下。只是青天鉴自开朝以来,世代子承父业,弟继兄职,虽都出身玄学世家,但无一人得老臣中意。陛下当初改革举官制,都未能撼动青天鉴的陈规旧律分毫,现在,也该帮老臣一把了吧!”
“行!爱卿都开口了,孤自然会成人之美。”
陛下选良人充实后宫,竟也像当年的英雄帖一般,不问出身,不问家世,更无关相貌。只要符合生辰八字,都可入宫侍奉。
路过市集,秋水望着皇榜处涌集的人群,他放下垂帘,端坐在马车里,不知心中何等滋味。
为什么独独他不可以?
当年那个偷书的潇洒少年已成长成喜悲不再张扬的帝王,他如何可以?有时候,秋水甚至怀疑,舒应晚那双无悲无喜的空远眼神,早已看透一切真相。
秋水不敢再想。
思绪难平,也终归平静。秋水让轿夫转向去子书宅。趁着子书休沐,他也该去探望故友了。子书家有老母,他正和哥嫂在院里摘菜。
宰相莅临,自然需跪拜行礼。
秋水扶起他们,说:“我和子书是好友,不必如此见外。”
子书将秋水带入安静大堂,他说:“陛下并没过问当年太子通敌之事,你也该安心了,早在陛下登基前,刑部的大火就将有关太子的卷宗烧成灰烬。就算旧案重提,我也会按照当年约定,承认己罪,必会将你摘得干净!”
秋水不语,心中难安。这样的答案,并非他所希望听到的。就像当年的那场大火,来得出人意料。
子书望着眼前这个沉思的男人,安慰道:“再说,你与陛下自小相亲,又何怕他会降罪于你?说到底,当年那场朝堂纷争,最后得益的,还是陛下无疑!”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很快作别。曾经的好友,如今却各有各的心思,子书望着秋水离开的背影,喃喃低叹:“岁月蹉跎啊……”
选秀是老天师主持的,舒应晚最后殿选时,不过走个过场,他并没指望老天师真给他选几个秀色可餐的良人充入后宫。可是,当舒应晚迈着悠闲的步子,走下大殿,仔细观摩抬首的一群男人,他看到了商春华那张熟悉的脸。
商春华比画像上的样子还要清瘦许多,眉眼也不似以前锐利有神。他一身青衣,满身温润之气,从头到脚都换了个人,怪不得连老天师都被他骗了过去。可舒应晚只一眼,就能确定无疑——他就是商应晚。
舒应晚手脚打颤,他已经彻底失控。他将商春华从队伍中拽出来,质问老天师:“这种货色都能进入殿选,李天师,你当孤是死人吗?”
老天师本是好心,却没想到会触到陛下的逆鳞。
舒应晚单手就将单薄纤细的男人从地上拉起,眼神狠绝,他低沉的声音在商春华耳边低声怒吼:“孤跟你说过,死生不复见,再让孤看见你,你不会再有活命的机会。”
扔下商春华,舒应晚听见骨头与地板巨大的撞击声,他的心也跟着疼痛。
商春华嘴唇紧闭,眼神凄厉。他只不过想见舒应晚一面,却没想到,竟是这么难……
舒应晚害怕,害怕他会被仇恨掌控心神,对商春华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这一次,他放过商春华。
下一次呢?
他不敢想。
前三年,舒应晚为爱艰难度日,之后两年,却只剩恨在心中作祟。可所有的煎熬和痛苦,全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舒应晚每天被熹晨的微光刺醒,然后头昏脑胀,再接着醉生梦死。
如此循环不断。
回忆就此打住,眼前的江水琉璃出斑斓的夜色。此时此刻,童战应该已经见到商春华,也应该将舒应晚的话带回给他……
舒应晚独坐舫舟,独钓明月,独醉今夜。他被浓郁的酒气迷了眼,只听耳边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他,像极了商春华。
“应晚!”
秋水好容易才得了这个亲近佳人的机会,他一边亲吻舒应晚,一边急切地褪去舒应晚身上的华服。舌头在舒应晚滚烫的皮肤上游走,眼瞧着舒应晚在他的身下渐渐动情,秋水的动作越发大胆。
他的指头刚碰到舒应晚的大腿内壁,舒应晚就下狠手掰断了秋水那只妄动的手掌。
“啊!——”秋水痛苦地闷哼出声,他扶住扭伤的手臂,复而却凄惨地咯咯大笑。
“舒应晚,你愿意给所有人机会,连唐七那样低贱的娼妓都可以日夜相伴你左右,却独独不给我留半点后路!”
“秋水,你未免太放肆!再有下次,孤不会轻易放过你!”
舒应晚已经从酒醉中清醒,他搂起衣衫,翻飞出花船,阴恻恻地凝起了眉眼。秋水的情话,在舒应晚听来,太过讽刺;就像当年商春华说爱他一般,总是自说自话,却不能站在他的角度思考事情。无论是他父亲舒天机,还是商春华,当初两人若能多为他考虑一分,他也不至于变成今日这般不死不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