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了。
    段回听到陆酉尘倒下的声音就知道迟了。他冲过去抱住陆酉尘的头，伸手摸到陆酉尘的嘴巴，低头渡了一口气过去，然后点开陆酉尘自封的穴道，低声说：“闭眼，屏息，一会儿就好。”
    段回说了太多话了，虽然只有九个字，也太多了。他说完这九个字就跟陆酉尘一样倒在船上。
    是真的倒在船上。
    段回的每次昏睡到底是不是在睡，没人知道，连唐妙都不知道。不过现在唐妙却是能认定，段回彻底昏睡了。
    很多人，都死于话多。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唐妙先动了，唐妙一动，叶三郎也跟着动，随后方辰钟才睁眼，他呼吸还没调匀就看到段回和陆酉尘齐齐躺在他面前。
    陆酉尘在段回怀里。
    方辰钟拉陆酉尘靠着自己，正要叫他就被唐妙打断，唐妙并不看他，只是盯着段回看。
    “刚刚的雾里有毒，不是很严重的毒，就是会扰人心智，一直做噩梦而已，怕什么做什么。不会死人的，也没办法逼出来，你看着他吧，不用太着急。”
    方辰钟感觉得到唐妙忽然不好的心情，他看唐妙并没有要管段回的意思，就叫住他：“段回怎么回事？”
    “哦。”唐妙从段回身边走过，一眼都没低头看，“他自找的。反正死不了。”
    唐妙的无视充分表现了他有多生气，他披着斗篷拿着酒走出去，真的就没管段回的死活。
    段回的反应比陆酉尘来的快，他动作很轻，像是在梦里也有束缚他的东西，方辰钟离得这样近，才勉强听见他断断续续地喊：师父。
    带着哭腔，惊恐又哀伤。
    方辰钟因为撑着陆酉尘，所以他不太确定段回喊得这两个字是什么，但是从音调上来讲应该是师父，毕竟像他们这样行走江湖的人，亲生父母一眼未见的可能也很大，师父就是亲人了。
    可唐妙说，怕什么就会梦到什么，段回的师父有什么可怕的？段回的师父是谁？
    方辰钟下意识就去看叶三郎，以叶三郎和段回这种曾“同朝为官”的关系，应该知道段回的师父是谁吧。可是叶三郎仿佛对这个追杀了五年多的人毫无兴趣，他看也没看段回和方辰钟，跟着唐妙出去了。
    “他死了？”叶三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方辰钟侧头看了叶三郎好一会儿，才慢慢嗯了一声。
    “是我杀的么？”
    没有人会问人是不是自己杀的，叶三郎又没失忆，他是真的不确认，他一直以为段回还是那个段回，段回还活着。
    唐妙似乎不愿意再提，他反过来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不够心狠。”
    无论是因为叶婉离受胁迫，还是在忘川河救叶三郎，这个段回都不够心狠。
    “他本来就不心狠。”
    “但他不会受委屈。我在小屋内威胁他，他就会拿着剑刺我一个窟窿，他就会让我在忘川河多泡一个时辰，而不是先推我上船。”
    唐妙侧头笑了笑，“这么说，我拼了命也得送你见他了。毕竟我才不在乎什么叶婉离。”
    叶三郎却依旧放松，没把唐妙的“灭口”放在眼里，“我们现在立场一致，我活着比死了对你们有用。”
    “立场？哼。”唐妙喝了一口酒，没再把话题继续下去，不过他知道叶三郎说得对，段回心慈了些，可能相对于石询他已经做到了极致，但是还不够。
    明明知道陆酉尘就算吸入了毒雾也没什么关系，却还是扑过去搭上自己，唐妙有时候会怀疑段回有受虐情结，他不是第一次中毒雾了，梦里的滋味难道好受么？！
    唐妙却比段回还要心软，他只站到把酒喝完就回了船舱，此时陆酉尘也开始头冒冷汗。唐妙叹口气给段回盖上被子保暖，听着段回低低地念着。
    只有唐妙知道，段回并不是在叫师父，他是在叫师叔。因为语调太轻，所以听起来很像。他当然不怕他师父了，他是怕师叔，那个号称武林第一美女的方璐瑶师叔，在他这个师侄的梦境里却十分可怕，那是一切的开始，从方璐瑶死后，一切都变了。
    段回曾给唐妙讲过他的梦，尽管段回说的很简单，唐妙却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绝望和忍耐，段回的梦境里，是他最亲最爱的人的死亡，是无数不相识的人的死亡，是山崩地裂般地哭喊和哀恸，是满满的压力和期望，也是满满的逼迫和使命，而在这种山河血染百鬼同哭的梦境里，段回却不能哭喊出声，甚至连“师叔”二字都叫得十分模糊。
    仇恨，痛苦，总能让人百毒不侵，哪怕是乌泽之地的毒雾，也不过如此。
    唐妙心疼又自责，这样的痛苦和担当，他却不能为段回，为石询，为方璐瑶，分担一分一毫。
    那边第一次中毒的陆酉尘不比段回能忍，他在梦境里慌手慌脚，他吸入毒雾的分量轻，他因为怕蛇所以封了自己的听力，本着“听不到声音就当没有蛇”的自欺欺人理论，陆酉尘并没有听到段回的那句：“闭眼，屏息。”随后他好像有些困乏，他隐约觉得有人亲了他一下，他呼吸不顺有点清醒，听到有人跟他说屏息没事，可他也没有坚持屏息多久就睡过去了，导致他现在分不清梦和现实。
    不过这个梦里十分可怕，四周都没有光，他呼吸困难力气流失，周围还有蛇，他叫师父师兄，叫石大哥，都没有人回应他，他发现所有人都欺骗他背叛他，他被抛弃，被厌恶，他发现他飞不动了，大师兄死了，就死在他面前，石大哥也死了，是他亲手杀的……
    “看来这孩子害怕的东西还挺多。”唐妙去号陆酉尘的脉象，“注意不要让他咬到自己舌头，如果梦里太可怕想要自杀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方辰钟看唐妙或多或少的关心陆酉尘，又看了看被冷落的段回。他闭眼的时候是知道段回做了什么的，所以他对段回心存感激。
    “那段回呢，你好像不太担心他。”
    “他不会死。”
    是人都会死，为什么段回就不会死。
    “难道段回没有怕的东西？”
    唐妙笑笑，“有，但他最不怕死，所以不会死。”
    方辰钟半抱着陆酉尘，抬头去看唐妙的表情，总觉得唐妙在说什么隐藏的秘密。

    作者闲话：

    无言：好了，言听计从，kiss了！
    段回：做噩梦也值了！
    石询：【皱眉】
    无言：精分的深井冰！求枝枝啦～求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