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八一回.他乡故知酒相邀 断头线索偷上门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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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非看着杨南丞本好好喝酒,却忽然三杯下肚半字不言,眉宇之间更有一分若怨似恨,怕是自己人情世故不曾周全,可还不及开口,却听得身后传来洪亮的老者声音:
    “杨南丞!杨老弟!”
    二人闻声转向,见着一位五十开外的老者,眉须半白精神却是矍铄,穿个瓦蓝布衣裳茅草鞋,正笑容满面走了进来冲着杨南丞打招呼。
    “九老前辈!”
    杨南丞认出来人赶忙起身相迎,顾非不明就理,起身恭候。
    “哈哈哈,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待得老者坐定了,二人依次落座,杨南丞才为顾非引荐:“顾兄,这位是‘神医’九疆九老前辈,少时我与师傅在华山与前辈有幸结识。”
    ——却原来是江湖人称“神医”的九疆。这江湖中有三位闻名天下的大夫,“神医圣手”九疆,“药王妙手”狄和青,“银针鬼手”林夫人,这九疆则是三位之首。听得杨南丞的介绍,顾非轻轻点了点头拱手作礼。
    “你这老小子,什么神医,不就是个嚼了一辈子草根的老郎中,”九疆哈哈笑着打断他的话,“张老道可好?”
    “师傅他老人家身体康健精神十足!”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他那老头子身子骨可比我硬朗着,”说罢将顾非打量了一番,笑着虚指点了点杨南丞,“多年不见你这老小子倒是越发俊了,果然还是风流不减啊,出门在外也是佳人作伴!”
    杨南丞面色稍腆,摆摆手:“九老前辈误会误会,这位是……”话到一半,杨南丞顿了顿,怕是顾非的身份不好讲太明,正想着怎么说才是好,顾非适时再一拱手:
    “晚辈顾非,见过神医九老前辈。”对那九疆的调笑之言似乎充耳不闻。
    “哎,老什么老,”九疆大手一挥,笑着道,“你可别学你家这老小子,他师傅什么年岁了,还有他这张胡子老脸,端着谁他也好意思叫个老?”
    “九老前辈,晚辈哪里敢……”杨南丞连忙接话,他是知道九疆喜欢调笑他的性子,只是担心顾非多心,可转眼看顾非倒是被九疆逗笑,杨南丞也不再多狡辩,只是点头称是。
    九疆笑过一回,看了桌上菜肴倒也不客气,杨南丞在一旁给他添了酒,他也急急喝了两口,赞过了鱼才开口问:
    “说是他乡遇故知,倒是你老小子不去管那江湖大事,和个碧玉佳人怎么在这里闲来吃酒玩?”
    杨南丞面色尴尬,苦笑着轻轻一叹气,九疆见他面色也正了颜色:
    “怎么,出了什么事?”
    杨南丞这才讲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一些些微末节儿女情长自然省去不说,——之前一路上与顾非也算推心置腹,期间各种事情也都与他提过,——不过也没敢提那黑衣人的事,好在二人都知道他的性子,这不提便是为难之处,也都不曾追问。
    听完杨南丞的话,九疆长舒一口气,眉头却锁在了一起:“原来如此,我道这江湖上最近纷乱之至,怕是多事之秋,我这江湖闲人不管这等大事,可若这张老道的家事,我老九可还是要当仁不让的。现在你可查到些什么有用的线索?可有我老九助力之处,旦且说来!”
    杨南丞自是心存感激,无奈他也正是苦于没有追查线索。
    顾非见他面上愁云又起,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却始终没能出口,只轻轻按了按他桌上的手背。
    倘若是平日,杨南丞自然受用,可惜眼下却是心中一虚,手上僵硬,面色稍作尴尬不敢搭话,心中也是觉得对不住顾非情真,索性不再多言,只是不自然地抽手举杯浅饮。
    顾非见他心中有话却不言明,当是他挂牵师侄,也未放在心上。
    三人忽然沉默片刻各有所思。
    杨南丞心绪紊乱,见顾非也不言语,怕是自己方才举动伤了他心,却又面腆不想在九疆面前失了礼数。扭捏间却忽然感觉客栈梁上轻微响声,心下警觉,刚想与其他二人言说,却见着九疆笑了起身,将手中酒杯往梁上一抛,漫声笑骂:
    “来就来了,还给你九哥哥藏什么藏!赶紧下来吃酒!”
    杨南丞和顾非疑惑抬头只见到横梁上仿佛有个人影,才又听到有人在梁上一口干了酒低赞了一声好酒,那酒杯又被扔了下来。
    杨南丞抬手接了,却是看向九疆,九疆笑着将酒杯接了过去,继续对着上面的人道:“怎么着,这几个月不见你,你还变个大闺女怕见人了啊?”说罢自顾自喝了一杯。
    “说什么呢老东西!”
    九疆显然是对梁上的人知根知底,一句话就激得对方翻身下来。待得人站定了,杨南丞二人才看清楚来人面貌,年纪不过三十,中等身材相貌一般,粗重浓眉一双铜铃眼,穿个蓝布铜钱纹短衣,精练中带着一丝狡猾的意味。来人毫不客气从九疆手里抢了酒杯一口闷下,却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杨南丞和顾非,开口的话却是对着九疆在说:“你这老头子,叫你来等着你却来得迟,还在这与人喝酒怎么反而来说我的不是?”
    九疆哈哈大笑,食指点了点他,才道:“你个混世,明明是你约了老哥哥我来,自己却在梁上睡大觉,你这‘盗神’的名可要换了‘睡神’才好?”
    杨南丞本惊讶这人方才在梁上自己居然没有觉察,可见其轻功修为不一般,这会儿和九疆这般熟稔称兄道弟却不知道什么来头,万万没有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人居然就是他们一路追踪的盗神?!
    杨南丞下意识地看向顾非,顾非脸上倒是不动声色,只微微点了一下头。
    那边的九疆不曾觉察二人变化,对面男子却是警觉之极,忽然若有似无的冷笑了一下,道:
    “不是你贼爷爷躲躲藏藏,只怕是你这两位小兄弟不待见我司空镜花,若是一个不小心,‘盗神’倒是变成‘死神’才是真格。”
    杨南丞听得这话心中微微一虚,九疆却是脸色一沉,装作生气道:“你这什么混账话!”转头却是笑了对着杨南丞二人道:“别听这混世胡言乱语,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混世就是那司空镜花,”转头又向司空镜花介绍道,“这才是相请不如偶遇,这老小子啊就是我之前老跟你提的……”
    九疆话未尽,却被司空镜花打断——
    司空镜花看着九疆皮笑肉不笑,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顺着刚才的话题:“我这哪里是胡说,这一路上听闻有人不断打听我这个偷儿的去处,这一路上为偷儿我‘保驾护航’,那可是叫个‘考虑周道’,只是……”司空镜花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轻蔑地扫了杨南丞和顾非二人一眼,“这般无事献殷勤,这可真是让贼哥哥我,脚长鸡眼臀生疮,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啊……”
    九疆这话听得一愣,他知道司空镜花的性子,转头看了看杨南丞,杨南丞脸上神色也是难看。
    这连日来,为了这黑衣人的事杨南丞也本来就车怠马烦,心力憔悴。他这多情性子,对顾非心动三分却丝毫不敢半分越矩,更是为着自己在这种时刻儿女情长自我怨恨,惆怅难安。这回听闻司空镜花一番冷嘲热讽,更是自觉神郁气悴!若非是为了师侄和师兄,像他如此心性豁达之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顾非在一旁听完司空镜花的话倒是脸色依旧,转眼看着杨南丞一时语塞,不禁有些心疼,可他还不曾开口说话,却听得这客栈外面忽然人声鹊起,叫骂声吓得周围商贩到处奔走。
    四人都转头一看,却见着原本因为入夜转为平静的街面上,两拨人推推攘攘,口中也是污秽难听,看两边人的打扮和腰间手上兵器,应该是两个门派的几个小弟子口角不和就要开打。
    顾非这边看着眉头先是一皱,看这两拨江湖人就是要打架闹事,他这个捕快自然不能不管,只是现在他不便出手管制不禁轻轻一咂舌。
    那边的杨南丞却是忽然轻按桌面,一个轻身就跳到了两群人中间。
    那边十来汉子本来是抓扯着,忽然来了一人当然吓了一跳,下一刻却感觉周围呼呼风声四起,只听到碰碰作响,三五个汉子就被刮倒在地!众人定睛定神一瞧才看清楚这人群中间的胡子男人一脸发黑,手掌生风,只是手腕稍转就将身边两三个汉子的兵器收纳在手,忽然内力发劲,他身边几个人就应声噗通坐倒在地。
    这一套连贯招式,叫两边叫阵的汉子都愣了愣,一个胆大的才扯了脖子吼了一句:“你是什么人!敢管我们封天教和血煞盟的事!”
    杨南丞承百年宗师,出门在外对自己身为武当弟子总是得意非常,出手都是师傅的拿手招式。方才就是使了一招“风云乾坤”,这一招打出要使出三分内力,他这一出力虽然不曾伤人,可心中郁结之气却仿佛跟随而出,心中反而畅快很多。听得对方喝骂,双手一挥再一出力,将怀中收纳的兵器挥出打落在地,才温吞一拱手:
    “诸位,夜深露重,我陪我兄弟在宝地吃酒图个清静好说家话,各位好朋友不如给个薄面,来日有缘杨某定上山拜谢。”
    坐地上的几个汉子一顿,脸上恼羞就要开骂,为首的却是头脑清醒一点,赶忙阻止了其他人。见着面前的男人刚才一招叫十数人瞬刻倒地,这会儿说话虽然是客气,气息却是稳如泰山,明显不是什么软柿子;再看那边客栈桌上三人也是八方不动,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自己这边却是没个什么能坐镇的人。只是互相使了眼色,两边也就不敢多话,只缓缓起身默不作声警戒地盯着杨南丞,缓缓各自两边退开来。
    杨南丞看对方散开两边自然也不做为难。他本也是不爱管这闲事的人,若非方才一时气闷也不会断然出手,这会儿倒是叫他舒口气,畅快不少。两脚一点,旋身就回到客栈中,背身向右上再一拱手:
    “多谢。”
    说完大步走过去坐了下来。
    顾非见着杨南丞回来时脸色也好了许多,心中也稍作放心,转头看那司空镜花却此刻打量着杨南丞狡黠笑了一笑。
    “……”
    杨南丞这边回来坐下,神色回复不少,心中更是酣畅许多,端了桌上酒杯就一口干下,又重新满上好酒,举杯向着司空镜花朗声道:“司空兄,在下武当杨南丞。司空兄也是痛快人,杨某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司空兄说得不错,这几日来,是杨某与顾兄一路跟随司空兄南下到此。只是并非对司空兄有什么歹意,倒是有事相求。一路让司空兄担惊受怕坐立不安,杨某自罚三杯先饮为敬!”说完咣咣三杯下肚。
    那边九疆听了这话倒是皱了眉头,转头看着司空镜花:“你这人……”
    “我怎么?!”司空镜花一扯脖子,打断了九疆的斥责。
    “九老前辈,此事虽是情急之举,却全是杨某的不是,”杨南丞先接了话茬,“莫要为此伤了前辈和司空兄的交情,杨某才是吃罪不起。”
    九疆听了杨南丞的话,到了嘴边的责备又咽了回去,虽然不开口却是白了司空镜花一眼,才担忧地问杨南丞:“到底怎么回事?”
    杨南丞却是不答,也答不出口,九疆又转向顾非:“顾小兄弟,这老小子固执得很,你可说与老哥哥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顾非闻言低眼想了一回看看杨南丞。
    杨南丞淡淡苦笑了一下:“这……不过是个不情之请……”
    “哎,”司空镜花忽然一摆手打断三人说话,“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必请了!”说完却是笑着顾自喝酒。
    “你!”九疆说了一个字又没再继续下去,看杨南丞脸上尴尬,心中理亏自然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低头只是喝酒。
    顿时几人之间气氛意外僵冷。
    九疆喝了一口闷酒,转头看了左边的司空镜花一脸惬意揶揄浅口尝酒,右边的杨南丞一脸苦笑闷头一杯接一杯。两边的人都是自己的忘年交,性子他也都了解,可他九疆也是个牛脾气,忽又倒了一口酒在嘴里,伸手一抹嘴,按了桌子就要发火,可话还没出口,一直稳坐对面的顾非却温言道:
    “九老前辈,晚辈江湖阅历浅薄,方才听到那封天教,血煞盟不知是什么来头?”
    九疆听了这话也是一顿,初见顾非只觉得是个杨南丞身边常可见的俊俏小人儿,看两人眼神交汇显然也是相交甚深。可这会儿杨南丞一脸憋屈苦笑,顾非神色却平常自若,既不赘言相劝也不扬声不平,九疆不禁心中低叹这年轻人心性如水,还真算作在这混小子身边难得一见的妙人。
    九疆心中感慨罢了,转头看了看低头不言的杨南丞,想了想才又重新坐下来,捏了手边酒盏,跟着转了话头:“哦,这两个都是西南这边的小门派。‘封天教’的当家曾师从青城派,剑法倒是可圈可点;至于这个‘血煞盟’是不久前从关外发展而来的小门派,当家的是个关外人,倒是没有听说什么别的传闻。”
    “那戚老头本是个寻宝的,坐山拥宝才自立门户,投他门下的好些都是行里好手。那老小子倒是确实有几件好宝贝。”司空镜花忽然接了话茬,说完又玩味地笑了笑。
    九疆还在生气所以也没搭理他,继续道:“刚才看那几个臭小子模样,可能是两家的小弟子。方才我来的时候还听着几个小子在说什么戏班子的事,怕是几言不合就脸皮燥了!”说完,九疆却是瞪了司空镜花一眼。
    司空镜花却是不在乎九疆的眼神,接过了话:“那是,这两家的大师兄为了个戏子差点就将龙泉镇给掀翻了天呢,不打起来才怪了。”
    “戏子?”顾非问。
    司空镜花嘴角坏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听闻那戏子唤作‘岚雪’。”
    “岚雪?”九疆接了话茬,“这名字倒不陌生,想当年可是天下无人不知的舞姬。后来的后生们倒是钦佩之极,这些年月不少戏子也换了这个名儿使,可却是没见的能和当年的岚雪一较高下之辈。”
    杨南丞听着这名字也是心念一闪。
    司空镜花点了点头,继续玩味地笑着,转着酒杯:“那是,虽然我司空没亲眼见过那岚雪,当年那些传闻真是说的天花乱坠呢……不过这个‘岚雪’嘛,听说曾经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这会儿却是跟随戏班子周转到此又引得两家相争。人言常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这倒是马上要有一出好戏!”
    岚雪,二十年前在江湖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闻名的绝色舞姬,江湖大侠王孙公子,多少人都朝思暮想,为求得一面不惜千金!岚雪所到之处皆是人声鼎沸简直万人膜拜,岚雪每出戏都是座无虚席万人空巷!一时之间可谓前无古人!
    顾非倒是听过这位舞姬的传闻,确实也如九疆所言,那位传奇舞姬忽然销声匿迹以后,许多戏子都或慕名或沽名,却也再没有出现过像那位舞姬一样轰动南北的年轻戏子。
    顾非转头看了看不发言的杨南丞,低头想了一回,才道:“九老哥哥与司空公子说的当年那位传奇舞姬,我也曾听师傅和父亲提过,可惜生不逢时不曾有幸得见。方才小弟在路上也听闻这戏班子‘龙幻月’是个有名的班子,这当家花旦‘岚雪’应该也值得一看。依小弟所见,看九老哥哥和司空公子都如此有雅兴,杨大哥,不如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当做散心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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