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之同德三年(中)——筱篁&文暮晗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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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德二年,文家喜事。
    文相三子文暮晗即将迎娶大将军之女,圣上特赐新宅一座以示皇恩浩荡。内阁学士文暮晗谢恩之后本当出宫回府,却在半路又绕道九重福塔,仰头望着塔檐上那些风铃,思绪一下子又回到多年前。
    “什么人?”太子筱篁转过头来,望着楼梯的下方,和颜悦色道:“出来吧,我听到你的铃声了!”
    文慕晗后悔不该一时好奇,私自迈进这座皇家佛塔,但此刻风吹得塔上铃铛纷乱,太子又如何分辨出自己的银铃?!
    那时,文暮晗非但没有上前请罪,反而蹑手蹑脚地逃走了。
    隔日太师授课中场休憩,太子筱篁便对侍读文暮晗说,九重佛塔并非御书房,想祈福的人都可绕塔三圈,登上佛塔欣赏一览无余的皇城风光。
    文暮晗没有接太子的话,心想兄长说得果然不错,皇宫之内处处机心,那对银铃不能再佩戴了,省得以后走路都要提心吊胆!
    从九重福塔出来之后,文暮晗先回相府先拜见祖父祖母,随后又去拜见自己的娘亲,自从十二岁与父兄一起入宫,他见祖父母和娘亲的时间,远不如跟父兄在一起的时间多,而跟父兄在一起的时间,又比不过跟太子在一起的时间多,虽然在一起时他都刻意跟太子拉开距离。
    父兄从小就拿他当大人对待,文家有所图谋也都不瞒他,文暮晗从陪伴太子读书的那日起就知太子不得圣心,现在虽然被敕封为太子,但也只是真太子的挡箭牌。
    圣上心中的太子,韬光养晦龙藏九渊,岂能这么早就暴露在危险之中?!
    狩猎场上一只冷箭擦过太子发髻,划破头皮血顺耳根流下连,连文暮晗都不免惊呼一声,却见太子示意他不要声张了,打马溪边洗净衣领血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文暮晗事后问起缘由,太子只是说了一句,我不愿让别有用心的人,借我之名行杀戮之事!文慕晗想他虽然看得分明,但却听天由命坐以待毙,与那睁眼瞎有什么区别?!
    后来,文暮晗陪太子登上佛塔,秋水长天落霞孤鹜,伴着风中悦耳铃声,那一刻俩人倒是相视一笑,却又不知那愉悦从何而来!
    文暮晗想许是自己喜欢那片广袤无垠的天空,而太子也是厌倦宫内的明争暗斗,所以才躲到这佛塔上来听那铃声。
    等从母亲房里出来,小书童已将马车备好,上车就叫车夫去芙蓉楼。
    文暮晗拍了他一扇子,讥讽道:“你倒是机灵得很!”
    小书童笑道:“少爷这都一一惜别了,怎会漏掉那位花魁呢?!”
    文暮晗又拍来一扇子,佯怒道:“乌鸦嘴,胡说什么?!”
    小书童扔来一块帕子,趴到窗口后脑勺对他,没心没肺道:“尽管咳,咳出血,我就当不知道!”
    乌鸦嘴才刚刚说完,文暮晗就觉喉咙一甜,那帕子上就猩红一块,当下握着帕子懊恼不已,又想起娘亲方才的婉转叮嘱,意思是听大夫说他近日病况加重,在这个档口适宜静养,而非劳神操办喜事。朝堂上的事就够操烦,若带病成婚又不知节制,身子骨怕是迟早要垮掉。
    文暮晗想起码要留下子嗣,文府历来人丁单薄,两位兄长成亲数载,也只大嫂育下一子,二哥这边并无子嗣。
    文暮晗想二哥是忘不掉那女婢,与二嫂也只是表面夫妻,爹走到这一步也后悔了,以为狠心绝那女婢的命,殊不知是绝了自己儿子的命。
    爹私下也叫他以二哥为戒,文家亲亲眷眷几百口,富贵荣辱可都系在他们父子四人身上。
    马车停在芙蓉楼前,宣书童打开帘子,文慕晗下得车去,却没立刻进芙蓉楼,而是站在门口惆怅。
    初来这芙蓉楼还是大哥的意思,那一日大哥叫了几个私交甚好的同僚,席间也不知是谁提起了娈童,听得文慕晗心里咯噔一下,近日他和太子走得甚近,太子为他寻来一对金丝雀,莫非大哥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果然大哥的眼睛望过来,似笑非笑说平日只是听闻,倒还真没见过男子如何行事。
    正在陪酒的老板娘听了,立马让人挂起一排珠帘,珠帘后护院带来娈童,压在那桌上行了那种事。
    事后,文暮晗在花苑吐得昏天黑地,大哥却若无其事拍拍他的肩,说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没必要为这种不入眼的事翻肠子,文家人要能泰山崩前面不改色!
    回文府后的文暮晗大病一场,太子见到他时已是三个月后,期间也曾亲自到相府探望,但都被文家父兄借故阻拦。
    大哥那记耳光扇醒了文慕晗,堂堂相府的万金公子,要学这青楼里的娈童,做这种龌龊无耻的事吗?
    文暮晗将那对金丝雀还给太子,而太子也是个知趣的聪明人,任他又恢复成疏离冷漠的臣子。
    进了从玉的房间,端起那杯香茗,文暮晗慢条斯理说,后日我就要成亲了,你可是想清楚了,仍不要我为你赎身?
    从玉眼珠在眼中转了几圈,将那得失都权衡过了,才故作娇羞语气婉转道:“小女子这一身,还不都听凭公子做主!”
    文暮晗就放下扇子,让宣书童去叫来老鸨,把这数字都算好了,隔日去相府拿银票。
    从玉又在一旁打眼色,让老鸨又提出送花牌,送花牌便要摆桌子,那仪式跟迎妾差不多,只不过不是娶进门,而是安排在外宅。
    文暮晗微微一笑算是答应,来日她若怀个一儿半女,倒也可以让她进得家门。
    坐马车回府的时候,宣书童就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坐在一旁。
    文暮晗说好端端,又怎么了?
    宣书童说少爷你忙得过来吗?这又是正妻又是外宅,老夫人方才还叫你节欲呢!
    文暮晗板脸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娘亲与我谈话要你偷听?!那你才多大的毛人,也听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宣书童咂嘴道:“少爷,你要逢场作戏可以,弄个宅子让她住着,就别在她身上打子嗣的主意!”
    文暮晗淡淡一句,我心里有数。
    从玉可不是省油灯,真要怀上一男半女,也不会甘心待在外宅,但她却不知道待在外宅是福,真要进了文家有她受的规矩!
    宣书童摇头说少爷你哪有数,你生来就是金枝玉叶,怎知道穷苦人的艰辛?!你是打心里看不上从玉姑娘,觉得她一心想要攀龙附凤,却不知她被老鸨打骂多少,才调教成今天这幅模样,你老人家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文暮晗一时愕然,又听宣书童嘀咕说,你不能急着要子嗣,就将人往火坑里推?!
    文暮晗不禁失笑,抬手给他爆栗,骂道:“你少爷我是火坑?”
    宣书童说将心比心,别去招惹人家了!
    文暮晗道:“罢了,这事还是你去办吧,先将她安置在外宅!这两日我身子也不太好,等娶了这门亲事再说。”
    第二日御花园,圣上闲聊似说,爱卿昨日去了福塔?
    文暮晗跪下说,臣知罪!
    圣上说,起来吧,皇兄也曾是你的旧主,还不兴你去缅怀旧主?!
    文暮晗脸色一僵,叩头道:“臣忠心无二,圣上若是不信,就请赐臣一死!”
    头顶上没有声音,文暮晗弓着脊背,半晌才听圣上沉声道:“文爱卿,若你这般求死,可是辜负皇兄一番心意。当年……”
    当年,先皇大怒下狱周家,文暮晗想救姑父家族,但因牵扯相府不敢求情,最后还是太子冒死觐言,周氏一族才得以保全。
    圣上道:“皇兄便在那时提出去军前督战,让父皇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废黜他,甚至是……”
    生于帝王家,登不上皇位,下场可想而知。
    文暮晗记得那日在天牢看过姑父后,又遇到前来奉旨督案的太子,但自己什么话都没说,甚至都没跟太子殿下告退。
    隔日,太子殿下便跟他说,周永经虽有失察之过,但不至于扯上周氏一门。
    文暮晗绝望中生出希望,又自希望中变回绝望,只说太子殿下秉公处理就好,那周永经虽是臣的姑父,但皇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臣的姑父呢?!
    文暮晗想人总是自私的,明哲保身并没有错,没人能比文家自身利益更重要,文家已经选择站在二皇子这边,那他文暮晗就不能做背叛家族利益之事!
    周家案子了结之后,太子便去灵山祈福,回来后在朝堂上请旨随军督战。文暮晗不是想不透那层关窍,而是不能想透那层关窍,就跟送还的金丝雀一样,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
    文暮晗又想大哥确实了解他,青楼那场戏真是生猛,那日就算把他活活打死,恐怕他都不会屈服,但大哥只用一层薄薄帘子,就能让他望而却步知耻还头!
    太子监军后京城又是一阵混乱,三皇子、四皇子先后沉不住气,病重的先皇狠心除掉两位皇子,如此一来军中只剩大太子和二皇子。
    在先皇心中,杀伐果断的二皇子,才是继承江山大统的人!
    先皇废黜太子殿下、改立二皇子的圣旨,竟被犯上作乱的蝶君、蓝妃扣下,俩人拉拢一波朝中势力,将文相府邸重兵包围,伪造圣旨立年幼的五皇子为帝,却被先一步进皇城的太子殿下阻止了。
    不知不觉陪着圣上走到九层福塔前,圣上仰头看着眼前的福塔道:“我一直奇怪父皇为何迟迟没有动手,原来父皇是想借他的手除掉那些人,而他也恪守与父皇的约定,打开城门迎我归来,将这万里河山拱手让朕……”
    二皇子虽有五十万大军,但却不抵太子名正言顺,太子真要与他背水一战,城池尽毁生灵涂炭,先皇知道太子宁可交出性命,都不愿发动这样一场战争。
    九层塔前风铃声声,圣上忽然叹息一声,似在自言自语道:“文爱卿听见了吗?昔日皇兄的铃声,朕倒是听见了!”
    文暮晗苦笑道:“恕臣耳聋,听不清楚!”
    宫门口,宣书童瞅瞅他绯红的脸色,又瞅瞅远处的宫闱楼宇,狐疑道:“少爷,您就算想要播种,也得看清楚哪块地!”
    文暮晗想说又乱讲,张口却喷出一口血,栽倒在宣书童身上。
    宣书童将人塞上马车,又喂他吃颗救心丸,摇头叹气道:“夭寿,这下怎么得了,相府要办丧事了!”
    马车颠簸到中途,文暮晗倒也醒了,让马车打相府门口经过,他撩起帘子看了一眼,放下帘子兀自叹息,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这一世,他与相府缘分怕是尽了,自己操劳至此心血耗尽,也算未愧对父兄的养育教诲。
    等进了新宅之后,文暮晗随手点个面容清秀的丫鬟,叫管家去问她愿不愿意,愿意就去沐浴更衣。
    宣书童笑得合不拢嘴,说丫鬟岂有不愿意的,少爷只管进房等着吧!
    卧房之内,文暮晗只穿着雪白亵衣,手中拿着一卷幽篁辞,没等来沐浴更衣的丫鬟,只等来宣书童的一碗汤药。
    一屋子的汤药味道,文暮晗皱起了眉头,又出什么幺蛾子?!
    宣书童嬉皮笑脸吟起了出师表,那一句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听得文暮晗差点想把书砸在他脸上。
    宣书童说少爷你也不想气力不济吧?万一中途再喷一口血,还不把那丫鬟给吓死了!
    文暮晗叹了口气,接来那只药碗,忍苦一饮而尽。相府人丁单薄,这是他能尽的最后一点绵薄之力,天若垂怜就让他为相府再添一点血脉。
    宣书童乌溜溜的眼珠子,扫过那只空药碗叹道:“少爷这下还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文暮晗听出他的意味,想起马上要做的事,难得的有点儿脸红,又觉得浑身乏力,连头都昏重起来了。
    他本是想叫人催一催,自己的体力不断流逝,后来又想丫鬟许在犹豫,自己叫人催促岂不成了逼奸?给下人们看到还以为他有多好色!
    宣书童拿个垫子过来,让文暮晗就靠在上头,站在床头笑嘻嘻道:“公子要是还有精力,不妨想想来生要做什么!”
    文暮晗皱眉道:“想这作甚?!”
    宣书童闲聊似道:“文暮晗一生都是相府公子,就算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仍会毫不犹豫选择文家,全心全力帮助二皇子登基。”
    文暮晗浑浑噩噩道:“当然!”
    宣书童道:“但若来世你不生在文家,你与那筱篁只是寻常人,一个泰子一个文三,平头老百姓俩个,你还要执意拒人千里吗?!”
    “已经没有这种可能,我听不到他的铃声了,黄泉路上寻不到他,如何与他共入轮回?!”文暮晗合上眼帘,眼角似有泪水,意识模糊道:“他前脚为我离开皇城,我后脚就将他的行踪泄露;他前脚说那匹马是他的家眷,我后脚就拿那匹马做诱饵;他前脚刚刚解开相府之围,我后脚就给他端来毒酒。他身边的美好事物,都是被我亲手摧毁,像我这般心思歹毒的人,他又怎会在黄泉等我?!”
    “听起来你是很可恶,连我都不想理睬你!”宣书童托着下巴,神态悠闲地道:“不过你的小书童我神通广大,可以送你去黄泉见他一面,至于他肯不肯原谅你,那我可不敢保证了!”
    文暮晗意识迷糊道:“黄泉?”
    小书童笑道:“少爷还想要丫鬟侍寝?”
    文暮晗喃喃唤道:“殿下,等我……”
    “嘘,别说话,你该死了!”小书童拿出两根银针,一根扎入文慕晗的心口,一根扎入文慕晗的头顶,狡黠道:“等那丫鬟来了,你就死不成了!”
    两根银针入体,文暮晗彻底没气了!
    宣书童翻出一只装血的瓷瓶,往文慕晗的嘴角边抹了点,其余的倒进嘴里喷到地上,再将文暮晗先前那身溅血的袍子扔在显眼处!
    等那侍寝的丫鬟走到廊下,就见宣书童哭天抢跑出来,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出宫门就吐了血,这会子又吐血了,赶紧去找大夫呀!
    文慕晗昨个去过九层福塔,今个就被圣上花园召见,跪下求圣上赐死自己,后又陪圣上走了一趟九层福塔,出宫门就吐血栽倒车前,这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圣上在寝宫打了个喷嚏,究竟是哪里来的阴风?!
    宣书童在相爷面前痛哭说,少爷不让他声张此事,马车经过门口又离开了,匆匆回府本想宠幸丫鬟,哪想到……
    文暮晗祭拜前太子,惹怒新皇的猜忌之心,最终给自己招来横祸。
    “晗儿是想给我文家留下血脉……”文相听了老泪纵横,几位皇子一番争斗,终究赔上文家一根苗,颤巍巍道:“晗儿死前可说了什么?”
    宣书童抽泣着说,那丫鬟还没进房,少爷就拿起出师表,说了句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实乃临幸……
    文相听得啊了一声,昏花泪眼透出迷惑。宣书童抹着泪眼说,记错了,少爷好像是说实乃不幸!
    事情扯到新皇和九重福塔,文相府丧事一切从简,对外宣称文暮晗大婚前夜病故。
    文相府的七七之丧过后,文暮晗也从牛车上醒来,起初以为自己被劫持了,后来被人赶下牛车,抬头就看到门廊下的风铃。
    小镇冬天非常寒冷,文暮晗又重病在身,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就栽倒在风铃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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