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马背身家—203)备胄倒春俶装客,十六洲国水胡杨  (8)那一天,我们在做私盐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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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在很远的地方迷路,温热的呼吸踏破冰河糅杂在林中,明亮的太阳灭入雪已深的谷底,听起来有积雪压垮了松枝的声音,无处落下的洁白到处寻找松柏可依附的悬针。这是冬狩开始时的日子,是我在汉朝待下的第一个严冬。走在絮一样的细雪当中,擦过结满一树的毛团,在自定义的迷路中享受着永不会迷路的两途,从此更喜欢做一个雪原当中迷路的人。
    “为什么不让我带马?”
    “我们去的地方没办法骑马!”
    我头不回地告诉了夏侯杰,他冻的发直。我们从早上开始走路,一直走到薄冰上的逆光都能折出山林的来路了,模糊成棕油似的斑斑焰色,和杂草、卵石分明。在荡漾的倒影里拔峻而下的悬崖,粉饰着其中的漆黑无底。
    “还是带马走的快些,你好歹听听鹿的叫声啊!还有一头不小的崽鹿!”
    夏侯杰虽走到了石滩上,听见鹿叫还是冻的轻,张弛着红脖子直往林子的那个方向看。
    “我在这坛里装了鸡血,鸡血里装了泥鳅,一部分腌咸了吃,一部分全撒到这里。有子在肚里,它娘还能不上钩,知道这水里热乎,外面冷,因此昨个就打好了千重栅!就等着今天来收拾!”
    水涧怀蕴着淡淡的雾气,将我脸上的干浸湿,我将千重栅从涧里面提起,千重栅是三重的倒刺,一重栅生,二重栅尸,三重害命,在水中生命看去,如有千重。我将它平放在石滩上,果然有好些个蛤蟆被勾破了肚皮躺在上面。
    “蛤蟆!蛤蟆!”
    “值钱的玩意就这一点,拿我的姜杂汤过来,可别弄坏了。”我拿来银刀豁开母蛤蟆的肚皮,把皮剥净,夏侯杰打开中药汤,将差点成为生命的东西溺死在里面,蛤蟆皮远远的抛进涧里,又拿起另一个。
    “他们都去猎鹿,你就准备给丞相吃这个?这么小小一个,哪有牛羊肉来的自在?”
    哪有牛羊肉来的自在,是了,这是汉朝,不是宋朝,谁能想到北宋时就已千金难换的雪蛤膏在汉朝竟是随处可见的玩意。
    “你知道这小小一个在我们那值多少钱吗?”
    “多钱啊?”
    “五只耕地的活牛。”
    这夏侯杰便不再说话,平静等我把二十多只蛤蟆剥完,那时候,天气已经冷的无法琢磨。
    “便是叫那五子良将来了,也会为这手喊绝的,阿晏,哪里学的?”
    “蛤蟆是很神的东西,你看啊,二十四只蛤蟆里,有上品五只,是那五子良将,全在一碗粥汤里,”我拿起汤勺,将其中的上品呈给他看,“我手中的这个呢,也是上品,你说,我该不该放到这碗汤里呢?”
    “要!”
    他果断地,如从不怀疑般,令我把那枚蛤肉扔了进去,用汤勺翻起浑汤,搅合到再也分不出,从夏侯杰的手里抱过来,用软布包裹了,交给信差,“你且记要慢慢送到府中,不得颠簸,”信差走后,仿佛一切都不再更改的,我牵过夏侯杰,“颠簸也好,时辰后蛤肉便会化了,它们终将被熬在一碗汤里,端给曹操喝了去。只有你知道,那上品的蛤肉有几颗,他们是一起留在曹操的体内的。所以,跟他们,成为六子良将吧,夏侯杰。”
    “我……这怎么行啊!阿晏……没盐吃不香啊!”
    “我知道,我的人也该到了,去接盐吧。“
    “盐?”
    “对,就是盐!”
    我们又走了一段路,走到草木尽去,湛蓝似洒,薄薄的雪在绵瓞的矿岩上,有悬崖从峭壁倾斜一路,直到整个垂直在了脚下,在雪花里湿的透透的。烁起的走石向四处闪耀着切割过的金色断面,走近了看,是浸过血一样的晶体,被整个嵌满整一个山体。
    从雪封山那天开始,青州向凉州输盐的队伍就被困住了,盐价一提再提,凉州的老百姓苦于没有盐吃,已经大半个冬天,我今天将所有的穷人召集在这里,在一片寸草不生的地方,叫他们带上锅,带上窄口的陶管,带上按图纸定做成的阿基米德式螺旋引水装置。他们果真依我说的做了,就在前面。
    “二赖子三猫子狗剩子都来了啊!”我刚想上去打招呼,夏侯杰一把拽住了我,“这已经出塞了,如果你想让大家去夜袭匈奴的话,跟我回去牵马!”
    他的声音高亢强硬,面带无愧于心的英雄光环,那些穷人们该是怕了,纷纷摆出了给屠杀的阵型。
    “姑娘,你叫我们来干什么啊!我们可打不动匈奴啊!”
    “是啊,我们只会种地!”
    “这里是荒漠,这又不是农时,您叫我们拿着镐头来干什么,既不春耕,又不翻地!”
    “是啊,叫我们来干什么嘛!真是的!”
    我看着这群穷人,看来是真的叫官府给吓着了,我拍手示意,大声说道。
    “首先,感谢百忙之中,再,感谢等到现在,大家都知道,青州、兖州的盐,路途遥远,价格昂贵,使我们百姓不能添置衣袍,酒肉,花销之大,几乎倾尽一男丁全部所得。
    现在,我将发给你们每人一个木桶,按我说的付出一点小小的艰辛,上等干净的砂盐取之不尽!事后,我将安排马队帮你们把一趟拿不走的盐统统免费带回家,这一切,只需要你们一次小小的付出,这项事业的成功,不光关系你们个人,更关系子孙,乃至子子孙孙。
    现在,愿不愿意用你们一次的努力,让你们的子子孙孙都吃上干净的砂盐呢?愿不愿意!”
    “愿意!”
    一位老人走了出来,“李姑娘,其实您不必多言,在官市上买一罐盐就要花掉俺家大壮半年的末钱,这官盐,我们早吃够了,乡亲们!官府无能,我们应该自己挖盐吃,那不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吗?”
    “对,官府不在,我们自己挖盐吃!”
    我安排四个男青年在悬崖上挂了钩锁,钩锁的那头卡在岩石中间,坚固无比,让他们带着镐头下去,在谷底,支起一口巨大的锅,放入一些水,由一些妇女看着煮沸,青年在悬崖上凿落的岩粉落到开水里变成卤水,用一根入口窄出口宽的陶罐伸进去,把阿基米德式螺旋柱塞入陶管,再把这根陶管套在外面那根陶管中,陶管的开口处用硬陶堵死,一个船桨似的铁握柄伸出来,交给几个青年人向一个方向转动输力,妇女用铁锨将卤水里的岩渣推入螺旋管,节节向上,中间用火把灼烧陶管,使岩受煮,炼而为盐,螺旋柱将盐推到一个巨大的盐缸里面,人们热情不减,直到装满十二缸岩盐。
    这时夜早已深,凉疆上的夜象深谙名义,绛紫而晴,月淡星明,大块大块的烧岩立体起来,以从没见过的图案发出世界的极红,又仿佛在一天中被搁置了几万年。
    凉原上响起了哒哒的啼声,这是夏侯杰带着他的军队回来了,当他的部下看到了装盐的百姓们,其中一个惊奇的喊道,“哇,私盐哇!”
    是的,那一天,我们做了私盐,还请了军队帮我们一路护送。
    “这次多谢您了。”
    “要谢的话就把这个阿基米德式抽水机带回去好好保养,并传给子子孙孙,用它给农田供水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瞧您说的,那是一定的,我们啊,会把它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啊,官爷!”
    夏侯杰?
    我在肉脯上沾了点自己做的盐塞到他的嘴里去,算是堵住了那些我们都心知肚明的。
    “它很好吃,你自己把握。”
    这两句话让他懊悔至一晚上都没敢再理我。
    冬狩的最后一天,西凉五京的朝廷命官要与丞相一起猎鹿,享受盛宴,各地都要把拿手的美食呈上来。
    但是,因为今年的雪灾,用盐的菜必须找东西代替,有些菜则根本做不了,所以,能摆四个菜的桌子上,一般也就那两个菜。
    毕竟这汉代的食器,真是那么落后,真是可惜了铺天盖地的不法食材。
    “今年五凉的雪灾本丞已经详知,今日哪怕大雪临头,本丞也愿意与众将共栖一席,同饮冷酒,吃军粮,与将士同患难,共生死,愿五凉互为引援,兄弟连心,要胡人知道,有我五凉,就有天狼!”
    “甘州太守进胙锦鲤、闷羊肉各一炉,愿丞相与天齐寿,与海同青!”
    “金昌太守进玉皇菜、肉茸汤各一炉,愿丞相山河永固,一解兵霾!”
    “银城太守进炸羔羊、爆羊腰各一炉,愿丞相千乘万骑,苍骏烈马!”
    “肃州太守进鹿练实,苞乳果各一盘,愿丞相千岁不老,万岁感恩!”
    腌鱼,羊肉煲都是油腻的炖菜,吃多了会腻,玉皇菜,肉茸汤都是没盐的替代品,尝起来无味,炸羊羔,爆羊腰听起来倒是可口,不过太老套了些,鹿肉烤馕夹豌豆,羊奶泡芙都是点心,摆不上大台面的东西。
    “放肆,厨子怎么能对丞相讲!”
    报菜名的是个白毛的老太监,他轻声的呵斥我,在我看来就是个娘们。
    “凉州太守年老体衰,不能出席,凉州卫所进……”我高声盖过了老太监的细腔,大声报道,“青鸟报翠、鹤手明珠、红床香雪、蜡烛菜、姜杂汤、花开锦鲤、花满汴梁、玉丸金丝盏!”
    我大喊着走进了曹操的眼睛里,犹如沙漠里最黑的夜空,镶在了亿年以计的山川之上。冰冷而不出众的容貌,游走着不疑和多疑的全部灵魂。眉头长固,常掩阴骜与残酷,犹如涨了沙的疆域,讲述着丰饶的曾经同时展示着骨架般的现在,已经被岁月练就成一副峥嵘。创造了吞国的孑然和醉人的福荫,正如我从没领略到的四肢百骸,竟在那双眼睛里怕到虚脱不起。
    “哦,这是什物做的?本以为五凉鲜味俱已尝悉,由此便生往东南之愿,今天这么一看,却是万万没有的,你是好让本丞挂牵这里啊!”
    “小民不敢,若能让小民直接给您说菜,已是千恩,又怎敢祝愿丞相荡平海内,三家阖鼎?”
    “那你就说说,”曹操夹起一筷子蜡烛菜,“常言道,味同嚼蜡,本丞觉得,要天底下的蜡烛都是这个味道,那洛阳还拿什么点灯呢?”
    众将尬笑。
    “这蜡烛啊,是小民用鸡血喂饲的泥鳅,干净的很,做这道菜时,只取三只泥鳅的中段,将其余的部分尽数扔掉。用油熬糖,使三段泥鳅缠成一段糖茧。在锅中用蜜煎成双层空壳,将杨梅醋、葡萄醋、石榴醋分别注入选段,以面粉重新施炸。因为成色红、紫、暗红,色同官烛,冒字蜡烛菜。”
    “有心了,知道这天干物燥,地方各路尽具羊羔、鹿肉,这让本丞想吃点特别的都没有,不过本丞尝着咸鲜竟吃津了,凉州还有库存官盐?你且比划个大概。”
    “丞相有所不知,腌渍所用细盐并非取自青州海泽,而是取得自这凉疆的岩盐……”
    我话半而跪,睁眼看见了曹操伏案而起,打在脸上是丝丝的乱刀,严阵的阴冷骇人无比。
    “凉州城是要摘了本丞的这顶乌纱!”
    ——亦是他怒不可遏撒播的鳞甲与遍地坚强。
    “你们愣着干什么,丞相怒了,拖下去啊!”
    “斩了!”曹操扶额怒骂一声。
    老太监叫来几个军汉,正要提我。
    “这几句不说完,我会回来继续说!”我把军汉踢出老远,站定席间,对曹操抱拳道,“荡平海内,三家阖鼎,既成法令而不申否?”
    曹操放下扶额的手,“荡平海内,三家阖鼎,是句好话,凭这句话,饶你一命吧。”
    “但是我还有三个要求,这其一呢,是在盐路被塞时,推广井盐、”说到盐时,曹操的眸上烙着深深的黑魇,但我说的很清楚,“第二个呢,请你给他们粮食、衣服、鞋帽、油皂、茶叶、糖品、油品,第三个……”
    “你是私盐出身,在……”
    夏侯杰将一罐雪蛤端到了曹操面前,在曹操还未反应过来时,我说道,“这雪蛤共有六只,已经熬成浓水,与汤本身,并无区别,而汤心本身,只是水呀。”
    “能看出你用的心思,也该嘉奖,但便是六十只、六百只,又如何?”
    “要是连丞相梦里的疆域都带上,只有六只。丞相焉愿尽饮否?”
    “六子良将!罢,罢,”曹操话落,把一碗雪蛤汤喝到干净,“一杯羹啊,一杯羹就能解了我疑心之份,罢,罢,只是哪六人能与吾共同白头?”
    “张辽、乐进、于禁、张郃、徐晃……夏侯杰!”
    “阿晏!”
    那一嗓子简直委屈的要喊了起来。
    我望着夏侯杰在曹操身边那一副既尴尬又无辜的模样,上去,提他下来。
    “只是十六岁而已!而已!”
    真的除了十六岁而已……
    他再没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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