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回 杀亲叔英雄仗剑 灭人伦小将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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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赫连峰怔然片刻,终于开口道:“照说我自幼父母双亡,是我这个叔叔一把屎一把尿将我抚养长大的,恩同父母,不该做这种丧伦常的事情。可是若其他的事情也还罢了,如今他既然做了国家军官,不为国家出力,却只一味得欺辱百姓,我看不过眼,劝了他几句,他便怒目而视,还辱及我父我母,我一时气愤不过,把他杀了,却也惊动了营中军士,一齐前来拿我。”
阿古丽默然无语,静静地听他说道:“我这叔叔原本只是凉州一个泼皮,整日勾结一班无赖破落户偷鸡摸狗,这才把我养大,在我七岁上正遇着苦渡大师和我师父陈三清道长,说我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材料,我叔叔也不愿我不长进下去,便将我送给我师父做徒弟去了。”
阿古丽道:“如此说来,你叔叔倒是对你不错的了。”
赫连峰“嗯”了一声,道:“若之就我而言,已经是十分的好了。我跟随师父上昆仑,学武十年,今年才下山来。我叔叔已做了这甘凉道的总兵官,也娶了妻妾,有一儿一女,我那堂弟叫做赫连磊,今年七岁,堂妹小名叫做珠儿,却只有三岁。我那两个叔母我也认得,一个是凉州莫老爹的女儿,一个却是周村周秀才的遗孀。以前我大叔母因为我是个孤儿,很瞧我不起,每次我出门,总从街头骂我到街尾,说我是天孤入命,刑克父母亲人,不是个好东西。不过生就得十分美貌,想来我那叔叔便是贪图这份姿色,才娶了她。然而,姑娘,不是我饶舌,我这两个叔母若是贤惠的人也还罢了,谁知道却是一个不如一个的。大叔母势利自然不用说了,小叔母也是十分的恶毒,自我叔叔当上总兵之后,原本就有些小人得志的感觉,更加上她们两个唆使,可谓家风败坏,什么贪污受贿,巧取豪夺无所不干。弄得我那两个弟妹一个比一个凶狠,我那妹妹倒是还小,没做什么恶事,然而稍有不如意的便要哭闹个没完,非要我叔母把人给办了,方才止歇得住。我那弟弟自不用说了,几乎已成凉州一霸,不要说普通的百姓,就是那些有血气的人也不敢招惹他,前段时间听说和张老三家的小孩争执了一番,当街便把人给杀了,到了夜间,更是摸进人家屋里,将那仅剩的老两口捅死,又放一把火,将人屋里烧做白地,还连累了不少街坊呢!”他说到这里,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阿古丽失声叫道:“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凶恶的孩子?简直与强盗无异了!”
赫连峰道:“谁说不是呢?这或许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罢!我学成归来,我大叔母怕我夺了弟妹的宠,每日介只与我小叔母在我叔叔面前吹风,我叔叔因为知道我得遇名师,略有些本事,便举荐我做了他手下的旗牌官。如今想来,只怕也是怕我抢夺他的家产了。”
阿古丽不想人心黑暗一至于斯,不禁默然。
赫连峰道:“我因为之前听到些口风,不便在我那两个叔母面前劝谏,便到了军中跟我叔叔说了几次,每一次都被他骂个狗血淋头,我因为顾念他对我有养育之恩,又是我的嫡亲长辈,便就忍了。今日他要去小宜村捉拿李三的女儿,叫我同去,我原来因为他又去做这种恶事,不愿同往,只是他说道:‘小宜村离祁连山甚近,山中有三个强盗,十分厉害,这是国家事情,我若能够将之擒杀,那是为国家出力,青史留名,也不辜负了我赫连一族的姓氏。’我因此才答允了他,只与那些强盗为难。这个姑娘你是亲眼见到的。”
阿古丽点头,“嗯”了一声,却不置可否,心里道:“你既然知道你叔叔要去做这些事,为何不劝止呢?”
赫连峰道:“我跟着他带兵前来,原本他那些恶事与我说来也不过道听途说,虽然多有劝说,总是将信将疑。哪知今日亲眼所见,这一群撮鸟竟是比强盗还要强盗。我待要阻拦,你们便来了。若说我叔叔身为军官,纵然作恶,遇到你们这班……嗯……这般……土匪……”他思忖了良久,原本是要说“好汉”的,然而到底是做过军官的人,不愿与山贼盗匪为伍,最终还是将“土匪”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阿古丽不等他说下去,已是抢着道:“你莫要搞错了,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我的父母便是被大漠里有名的强盗沙里飞杀的。”
赫连峰微微一愕,点头道:“这便很好!我叔叔当时若是奋起而战,那也是为国争光的事情,我或许对他还有些钦佩,然而他一见你们来了,居然丢下兵士,回马就走,这却教我十分的瞧不起了。然而他到底是我亲叔叔,我又怎么能够看他平白死在眼前,这才与你们交手,拖延时间。我也不是个不分皂白的,因为你们救护百姓,我也不愿意与你们为难,这才没与你们死斗。”
阿古丽听他这几句话说得颇为傲慢,鼻子里忍不住哼了一声,但想到自己三个人战他不下也是实情,倒也不便反驳,只是勃然有愠怒之色,一张俏脸挣得绯红。
赫连峰却自顾自的看着眼前篝火,接着道:“后来追上我叔叔,我又一次劝说,不该撇下士卒逃命,不该如此作恶。我原是一番好意,谁知我叔叔勃然大怒起来,说道:‘你懂个甚?我若不走,平白被他们打死,难道便是好的?你这厮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若死了,你便正好名正言顺的顶替了我的位置。是也不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年是谁将你养大,今番倒是数落起我来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么?’说着便扯出刀来要杀我,我心里很是愤慨,劈手夺过刀来,道:‘想我赫连一族,自武烈皇帝起,尽皆英雄,怎么到了你这里却如此贪生怕死?却不丢脸?’他一见我抢了他的刀,又这般说他,更是暴跳如雷,道:‘你才多大岁数?竟然如此数落长辈?抢我的刀,是要杀我么?’我也生气起来,道:‘杀你便又怎样?’一刀将他杀了。这在别人看来我这便是大不孝了,可在我看来,杀了我叔叔,却是解救了不少人,留着他,总是个祸害。”说着话,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赫连迭的头颅一眼。
阿古丽道:“这事情我一个外人是不好说什么的,然则你叔叔死了,大约确实能够解救不少人于水火。我今日才到这里,不知道你叔叔以前的事情,然而就我今天亲眼所见,你叔叔确实是个祸害。”
赫连峰沉默良久,道:“我因为是在军营杀了他,两个人有争吵了一番,惊动了巡夜的人,当即便有人上来捉拿我,都是大夏子民,我也不愿与他们为难,一个人提了首级杀出大营,那李承志却带人追来,他与我叔叔也是一个鼻子里通气的,平素也没少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今日既然敢来追我,少不得便也要为天下人除一个祸害。”
阿古丽点了点头,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阿古丽复又问道:“你有何打算?”
赫连峰道:“军营里我是回不去了,只怕便是这大夏故土也容我不得。我还能到哪里去?”说到最后,经说不出的凄凉。
阿古丽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道:“我今日听那赵玉的话,似乎想请你上山去,你可有考虑?”
赫连峰面色一沉,道:“我堂堂大夏子民,岂可与草寇合污?便是死了,也绝不与他们为伍!”
阿古丽又道:“何不回昆仑去?”
赫连峰沉默有顷,叹了口气道:“似我这般大不孝的人,还有什么脸面侍奉于师尊座下?”
阿古丽呆了一呆,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想这般一个侠士,因为为民除害,弄得在故国家乡没有了立锥之地,很是觉得凄凉,然而要他一同去找师兄,他一口一个“大夏子民”,也未必能够去为宋国出力,倒是让阿古丽觉得茫茫不知所措起来。
赫连峰又沉吟片刻,忽然在地上砸了一拳,恨然道:“反正事情已经做了,到不如做个彻底,怕他何来?”
阿古丽吃了一惊,问道:“你要作甚?”
赫连峰冷着脸面,嘎着嗓子一字一顿的道:“我不是说了我那两个叔母也不是好人么?与其留着他们为祸人间,莫如及早杀了!”
阿古丽吓了一跳,把那一双杏眼瞪着赫连峰,一时说不出话,只眼睁睁的看着赫连峰一把捞过赫连迭的人头拴在腰上,长身而起,背了重剑,大步走了出去。良久阿古丽才回过神来,快步抢出,解缰上马,下了台阶,如同风一般的往祁连山大寨而去,其时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赫连峰大步出了破庙,溜回军营,盗了一匹快马,鞭鞭打马,飞也似的直奔凉州城来,一路上遇到行人,看他腰上悬着人头,脸上满是鲜血,都躲避不及,看看到了晌午时分,来到凉州城外,遇到守城军士拦路盘查,他把携带的军中腰牌一亮,军士虽然看他挂着人头,不尴不尬的模样,却也不敢阻拦,赫连峰快马加鞭进城,飞奔总兵府。
凉州府作为西夏边陲重地,军中官员只是驻扎在外,城内虽有府邸,却并不是久住之家,赫连峰也不走正门,离了两条街便下马,选小路抄到总兵府的后门外的女墙边,正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登时解下人头,在手里悠了一悠,径抛入院内去了。这后门联通内宅,多有女眷,其时正有一些躲懒的丫鬟在这里,冷不丁从天而降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来,登时尖声叫嚷,四下奔逃。赫连峰却一垫脚,如同一只黑鹰一般飞了进去,一落地,扯出宝剑就大步往里闯。
走不几步,正撞见府内一个牙将,赫连峰二话不说,手起一剑,将他挥作两段。这一下总兵府更是大乱,只听得一片声“杀人了!杀人了!”的喊叫,连着众人抱头四散的场景,仿佛如同遭了狼的羊群一般。赫连峰此时已是放开了一切,又见了血,亢奋起来,但凡见到人,便是手起剑落,一时间后院里喊声中夹杂着惨叫声,花香里弥漫着血腥味,赫连峰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府内杂役护院及武师家将闻讯赶来,尽皆一愣,道:“峰少爷……”话还没落点,离得最近的一个杂役已被一剑砍死。众人这才大吃一惊,一边叫道:“保护夫人少爷小姐!”一边扥出兵刃拥上来。那些家将武师也都是会些把式的人,等闲数人近他们不得,然而这赫连峰是何等人?乃是昆仑派掌门人三清道长的弟子,本事不知道比他们高了多少,只见他重剑连出,携带者劲风,磕着就死,碰着就亡,即算是被那剑风扫到,也是火辣辣的如同当真被割了一般。众人拦挡不住,呐一声喊,散开来,要与他游斗,赫连峰却哪里会给予他们机会?抢上来,一剑一个都结果了,一路杀到正房门口。许多丫鬟不明所以,也都做了剑下之鬼。
却在这时,那大夫人莫氏的房门大开,管家周正武衣衫不整的大步出来,直接骂道:“吵什么吵?还有规矩没有?”赫连峰早瞧了个真切,知道大叔母与这管家做那不尴不尬的事情,冷然一哼,跨上一步,一剑斩下周正武首级,大步进屋。
那莫氏此时穿一件亵衣,正斜倚在绣榻之上,面色潮红的呼呼喘气,显然是情欲还没有退下去,整个大宅子做下人的没有一个不知道莫氏与李周管家的事情,只是平素里莫氏多善打点,又心狠手辣,把那些有疑心的都暗地里杀了,众人落得赚这个平白的银钱,又都不愿意丢掉性命,是以守口如瓶,莫说赫连迭不知道,便是小公子赫连磊也不知情的。
赫连峰一进门来,那莫氏顿时吃了一惊,再看他一身血污,满脸杀气,正要叫嚷,赫连峰已是大步上前,一招“横扫千军”,将自己这个大叔母砍死在榻上,转头出来,正遇到堂弟赫连磊在外听闻家中变故奔回来,赫连峰二话不说,又将他杀了。却才大步流星直往小叔母周元氏厢房而来,才走没几步,便撞见堂妹珠儿的奶娘钱氏抱着珠儿,带着周元氏急慌慌往前走,及至见了赫连峰也吃了一惊,她们都从那逃得性命的丫鬟仆役口中知道了是这个堂少爷行凶了,今番撞见,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叫一声,回身要走,赫连峰赶上,先砍翻了周元氏,再一剑刺向奶娘,登时将奶娘的肩胛骨刺得粉碎,穿过心胸,捅了个透心凉,那奶娘才惨叫一声,死前把手一松,珠儿顿时跌在地上,哇哇哭叫不止。赫连峰却不管她,一个歇步大转身,担住重剑剑柄,“嘿”的一声,两手往前一挥,把那胖大奶娘摔过头顶,那脑袋正撞在花坛上面,打得稀烂,真正是肝脑涂地了。
赫连峰这才转身,一把抓起珠儿,那三岁的小姐这才被吓了一跳,哭声顿时止住了,小小的粉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来,赫连峰此时早横了心,一声大喝,将这娃娃猛力往屋牵廊柱上掼将过去。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如何能够经受得住这千钧力道?脊背撞了一个结实,惨叫一声,七孔流血,眼见是不活的了。
这总兵府被赫连峰这般一闹,连杀了七十五口人性命,有些乖觉的也都四散走了,这才全得性命,不过片刻时间,原本偌大热闹的总兵府只剩下一地尸体,血气弥漫,说不出的冷清寂寥。赫连峰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就一具尸体上撕下一幅衣角,蘸了血,大步来到影壁墙前,原本要写些什么,然而思忖片刻想不出该写些什么,便把那饱蘸了鲜血的衣角往地下一掷,拾起一把单刀,飞身上了屋顶,将宝剑往瓦面上一插,仰天哈哈大笑了三声,又大哭了三声,叫道:“我今杀了亲叔叔,又将你满门屠戮,意识丧失了人伦道德!然则我赫连峰堂堂好男子,立身与天地之间,岂能容你们这些宵小胡作非为?天地不容,我自有初心,何惧之哉?”刀锋一转,猛听得一声叫道:“师弟休要如此!”他却哪里肯听?刀光一闪,已是自刎而死,撞下屋来。
这时一条人影就对过宅院的屋顶上飞掠而来,见他自戕而死,惊呼一声,落到赫连峰尸体旁边,愕然半晌,饶是知道赫连峰已气绝身亡,仍是叫道:“师弟!师弟!赫连师弟!”连叫了三声,终于知道赫连峰不能复生,大吼一声,哭叫道:“师弟何至于此?”
便在此时,忽听得院外人喊马嘶,那几骑快马到了大门外站定,不多久闯进三男一女四个人来,一见赫连峰尸体,也都呆了一呆,当先一个伸长九尺,猿臂蜂腰的汉子顿足叫道:“哎呀!我们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先前那人转过身来,四人见之,只见这人三十上下年纪,穿一身黄色麻布道袍,头戴土黄一字巾,虽然瘦削,却是神采飞扬,三绺长髯颇具仙风道骨,背一把长剑,拿一只拂蝇,看着四人,剑眉微微一皱,道:“四位是何人?认识我这师弟?”
那红衣女子抚胸躬身行礼道:“我教阿古丽,这三位是祁连山三位寨主,这位是狄破狄寨主,这一位是毛一坨毛寨主,这一位是赵玉赵寨主,我们听说赫连……赫连峰要来凉州,怕他有闪失,赶来做个帮手,谁知道竟然还是晚来了一步,不知道你如何称呼?你叫他作师弟,你是他的师兄么?”
这道人打了一个稽首,含泪道:“福生无量天尊!原来是祁连山三位寨主,久闻大名。贫道逍遥子,正是昆仑弟子。”
毛一坨叫道:“哎呀呀!原来是江湖上有名的逍遥子大哥。失敬失敬!唉!我们因为赫连峰英雄,想着凉州城终是西夏重镇,怕他独力难支,早知道会有这般结果,我们该再快些才好!”
逍遥子悲声道:“人死如灯灭,原本大道使然。诸位英雄也不必自责了。”说完长叹一声,飞上屋顶,拔出赫连峰那把四尺重剑,落下来,又抱起赫连峰的尸体,道:“贫道要带我师弟遗骸回山,就此别过了。”
话音刚落,屋外马蹄声又起,一个雷鸣也似的声音喝道:“莫要走了反贼!”便听得外面一声答应,嗡嗡然涌进一票人来。
正是:
苍山虎啸惊天地,怒海龙腾起波涛。
不知来的到底是何人?众人又该怎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