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识途老马全性命 万里黄沙伏危机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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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阿古丽因为连日一路纵马疾驰的赶路,汗出如浆的时候又被冷风一吹,早有些受风寒的迹象了,今日又是如此,原本为了寻找师兄,她一颗心一直提着,身体并不觉得怎么不爽利,哪料到现在杀了多年的丑雠,心里一松,体内滞塞的寒气顿时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头晕眼花得无法支撑,终于跌下马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古丽终于悠然醒转,才发觉自己躺在铺着厚厚的棉絮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无力的感觉让她头脑有些混沌,茫然的忘了往四周,这里是一间小屋子,无非是一桌,一椅,一铜镜,一个架子上放着一个铜盆。包袱放在桌上,宝剑倚在床头。她动了动身子,也不知是才醒还是被褥太过厚重,反正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劲。她又安静地躺在床上,过不多久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连连,这才清明一点,心里暗想道:“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在沙漠里杀了那个贼首,然后就不知怎么的感觉发晕,倒下了。可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想着想着,忽然想到师父以前说过些采花贼行淫的事情来,猛地吃了一惊,如同诈尸一般坐起,把那二十来斤的棉被一掀,发觉衣服并没有凌乱的痕迹,这才宽心了一点。
    正要接着胡乱揣测,那老旧的木门忽然“呀”的一声开了。阿古丽急忙转头,就看见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碗里药气冲天,还在门口就闻见了那苦涩的滋味。这人看阿古丽坐起,便问道:“姑娘醒啦?来,该吃药了。”
    阿古丽认得这人是自己见过的那个堂倌,愕然一阵,接过药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堂倌道:“你在这里,自然是有人把你救了的。”
    阿古丽又问道:“谁救了我?这是什么药?”
    堂倌道:“姑娘受了风寒,晕倒在沙漠里了,所幸姑娘骑走的那匹马认主,就往这里来。又正巧的是前几日那一群做买卖的客人正好也走了,半路上遇见。领头的好心过去看看,正看到姑娘倒在沙漠里,浑身发热病,他们便将你救下送回这里来了。”
    阿古丽点了点头,她虽然跟着公孙琦一同在广漠中行侠有数年了,然而回纥人豪爽质朴,少有中原人的尔虞我诈,所以并不疑有他,把那一碗药给喝了,道:“我昏睡了多久?”
    那堂倌接了碗道:“已有两天一夜了。我们不知姑娘是天山的火烧云,真是失敬,还望姑娘恕罪则个。”
    阿古丽怔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
    堂倌笑道:“姑娘怕是睡糊涂了。这一带的土匪厉害,姑娘和令师兄号称‘天山双剑’,塞上的人谁不知道?除了你们谁能奈何得了他们?”
    阿古丽又点了点头,心道:“我这真是运气了。当日昏倒在沙漠里,若是没有人救援,白日的日头便能把我晒成人干,就算一时挺过,夜里狼虫虎豹过来,我又是个没了知觉的人,岂不是只有平白被戮的份?”她这般想了想,惊出一身冷汗,道:“不知兄台贵姓?如何称呼?多谢你们收留了。”
    那堂倌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收留一说?姑娘要谢不如谢那些客人和掌柜的,是那些客人救了你,掌柜的给你煎的药。至于我,我叫阿克勒别干。我们掌柜的叫做速尔该,是我外祖。”
    阿古丽奇道:“我看兄台的模样是个汉人,怎么会取了一个回纥人的名字?”
    那堂倌阿克勒别干道:“姑娘说的固然不差,我父亲固然是汉人,可是听说他当年是入赘到我娘家里的。据说入赘的人并没有什么权威,我外祖父一贯瞧他不起,不让我跟他姓,所以我随了我娘叶克萨的姓氏。”
    阿古丽又点了点头,然而她并不知道入赘和嫁娶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么云里雾里的听过了就算。
    阿克勒别干顿了一下,道:“姑娘大病方好,该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扰了,若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吩咐一声便是。”
    阿古丽应了,重又躺下。堂倌便轻轻的掩上门去了。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阿古丽自跟随苦渡禅师在天山修行,内外功夫已是颇具火候,极少得病的。然而愈是少得病的人,一旦生病,便如同潮汛决堤,一发不可收拾。阿古丽直将养了七八天才好。这七八天里她也知道了阿克勒别干的父亲乃是甘凉道上的汉人,那甘凉道自打被党项人夺下之后,与宋国多有交锋,几度易手,其后女真部落兴起,大宋为了抵抗金国入侵,无力西顾,大夏国复又夺取甘凉。阿克勒别干的父亲是个读书的人,然而却胸无治国之策,手无缚鸡之能,一个人逃难西上,来到回纥,半路上又遇到风暴飞沙,几乎身死,亏得被速尔该救下,入赘其家,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哪知树无万年青,花无百日红。数年前阿克勒别干的父母双双染病身亡,只留下这祖孙两个经营,但这里自打沙里飞被苦渡禅师“超度”了之后,那个头领逃到这里,时常的打劫过往客商,若是人多势众也还罢了,遇到人少的,便要杀人越货,有些逃得性命在的便回中原大肆宣扬,人都知道这一条道不好走了,渐渐冷淡,他二人便只得惨淡经营。如今阿古丽既然杀了那个匪首,两个人自然对她十分敬重,直把她当做神仙一般对待了。
    阿古丽的疾病既然好了,她心里记挂着师兄,公孙琦原本就比她早走些时日,现在又因为生病多耽搁了些日子,她一颗心早飞到了千万里之外去了,当下就要算房饭钱,老掌柜速尔该笑道:“女侠能为我们除去一个大害,已是万分感激了,哪里还能够再收女侠的钱呢?”
    阿古丽再三要结算,老掌柜的再三推拒,阿古丽只得罢了,道:“不知掌柜的这里可有良驹?我想要购买一匹……这房饭钱既然掌柜的不肯收,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这买马的钱却是不能少的。”
    速尔该道:“女侠宽心,厩内正有好马,不用姑娘出钱的。”
    阿古丽愣了一下,正色道:“我虽然不是个通事故的人,也知道掌柜的是做买卖的人,我的房饭钱既然免去了,这马匹钱还要省了,莫非掌柜的瞧我不起?”
    速尔该大笑起来道:“女侠坦坦荡荡,小老儿敬佩。只是这匹马也不是我的,是前几日那些客人留给女侠你的。他们可是大客商,特意交代过的,小老儿虽然不敢说高风亮节,然而既然开门做生意,那自然是要诚信为本的。”
    阿古丽奇道:“这是何意?我跟他们非亲非故的,何以对我这么好?”
    阿克勒别干也笑道:“姑娘或许不知,他们救你的时候看见那查拉克米勒的尸体,知道是姑娘为他们扫清的隐患,据说他们这一次带的是一票波斯红货,那些盗匪平日里虽然不抢浩大的客商,但此次不同,难保他们不会见利起意的。他们见姑娘杀了土匪头子,一个个都感念姑娘的大恩大德呢。那一匹马,是特意留给姑娘的。我这一双眼睛看马从未走眼,真真是匹日行千里的好马。”
    阿古丽自从跟随苦渡禅师修行,耳濡目染的都是些行侠仗义慈悲为怀的东西,哪里会奢求别人的报答呢?更料不到自己报了血仇,还为别人打通了去路,心里只是想道:“师父常教我们与人方便,哪知这些人竟然如此客气。若是有缘再见,该当谢过才是。”便问道:“不知那些客人是去哪里的?”
    速尔该道:“他们时常往这里经过,听说是去洛阳的。可惜姑娘染疾,不然跟着他们去中原却不正好?”
    阿古丽又问道:“此去洛阳该怎么走?”
    速尔该答道:“这里往东南三百余里便是祁连山脉,女侠可顺着南麓走河西走廊,那里是大夏的地界了,过了祁连山,就是阳关玉门关,进了玉门关就是中原。当然,走祁连山北麓亦是可以的,先到兴庆府,在过雁门关,也可以到达中原的。其实大漠千里,去中原的路途并不止一条,小老儿之所以要女侠沿着祁连山走,无外乎是因为大漠中难以遇到绿洲,若是再遇到沙暴之类的天灾,那就更是难料了。”
    阿古丽行礼道:“多谢老丈提点。”
    速尔该点头道:“姑娘,小老儿再多几句嘴。我虽然是常在这大漠之中,不知道天高地厚,但也听过往的客人们说起,中原武林不比这里。那里的人们心眼儿可多着呢!姑娘既然要去中原找公孙少侠,可得要留一个心眼啊!”
    阿古丽笑道:“我知道了。”当下出了客店,阿克勒别干早牵了一匹马来,但见这匹马从头至尾约有一丈,高有八尺,十分神骏。阿古丽飞身上马,跟二人辞别了,一扬鞭,那匹马嘘溜溜撒开四个蹄儿,绝尘而去。阿古丽也是个喜欢骑快马的人,这一扬鞭飞走,只觉得四周景物变换,耳边风声忽忽,心怀大畅,一双水湾湾的大眼睛眯成了月牙也相似。
    如此风驰电掣的飞奔了一段路程,看看已到了正午时分,纵使阿古丽寻人心切,但练武的人食肠惯来比一般人大些,扛不住饿,这时也觉得有些饥了,心里暗道:“这里黄沙漫漫,前不巴村,后不望店,却去哪里找些吃的?”一面说着一面就在马背后的行囊包裹里摸了一把,这本是无意之举,谁知竟摸出一个大包袱来,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羊肉馕饼,约有十来斤重。阿古丽呆了一呆,便想到是那老掌柜的速尔该暗地里送的,心中很是感激,想道:“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再好好地酬谢他罢!”当下便找个背风的地方取下水囊,吃了约有一斤,又给马匹喝了些水,歇了一阵,复又看准方向,往东南而去。
    约莫有走了一个时辰有多,到了申牌初刻,那匹马却不知怎么忽然惊恐焦躁起来,只是扬蹄顿足,不肯向前。阿古丽心中一凛,知道动物对于危险的感觉十分敏锐,但仍旧是强打起精神,轻轻地拍了拍马脖颈,以示劝慰,那马也颇通人性,并不乱颠乱跳,只是鼻孔里咴咴作响,极不情愿的一步一捱的往前走。又转过一座沙丘,那匹马却更加惊惶到了暴躁的地步,若非阿古丽骑术精湛,几乎要被摔下马背来。等又翻过了一座沙丘,阿古丽才大吃一惊,急忙勒住座下马,拔剑出鞘。
    只见十丈开外又是两座被风沙侵蚀的石山,嶙峋怪石之上零零星星的长着些植物,两山中间只有一条逼仄的道路,乃是东下的必经之路,这正是穷山恶水了。但这却并不是让阿古丽吃惊的理由,而是因为山上乌泱泱的蹲着一群恶狼,先前在沙丘后面并不曾看见,现下却看得真真切切的,但见这群恶狼毛色油亮,毫纤倒竖,一只只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的往这边瞧,做出十分戒备的样子,仿佛随时准备冲杀过来一般。
    阿古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知道自己有些胆大妄为了,但双方既然照面,要跑已是来不及了。狼之速度极快,秉性又及其凶残狡猾,漫说是她,便是她师父苦渡禅师遇到了群狼,就算能够杀的了几个,最终也只有葬身狼腹。她这时浑身都绷紧了,屏息凝神,连自己被一身冷汗打湿都不知道,坐下的马匹刨着前蹄,若非阿古丽下意思的死死夹紧马腹,勒定缰绳,只怕立时便要转头逃走了。只是如此近的距离,这匹马又是及其惊恐慌乱的,如何能跑得过狼群呢?
    这一人一马不动,对面的狼群也不动,只是那二三十只恶狼都站了起来,彼此对峙。良久之后,一只十分健壮的狼带了五七只狼排列成行,飞速的消失在侧翼了。那匹马看见狼群少了些,心里略微镇定,阿古丽却仍旧紧绷着,不敢妄动。她虽然不曾与群狼打过交道,但自幼生长在大漠之中,也曾听一些在狼吻下逃得性命之人说过些掌故,现如今两下印证,只怕之一小队恶狼是为了探查自己身后是否还有人,又是为了包抄自己。她紧了紧手中宝剑,暗中想道:“若是等它们合围上来,必死无疑。何不放手一搏呢?”想到这里,尖声怒吼,一拍马臀,直冲了过去。
    那群恶狼一贯都只见众人觳觫发抖,屁滚尿流,不想这个人竟然敢对自己冲过来,都是愣了一下,继而暴怒,十余头健壮的苍狼以连天接地之势卷杀过来。阿古丽看着这些鬣毛倒竖的恶狼兀自觉得心惊胆战,只是知道前也是死,后也是死,硬了头皮,鞭鞭打马往前直冲。可是那匹马却终觉只是一个畜生,本能盖过理智的东西,眼看着狼群扬起黄尘如同一条黄龙也似的朝着自己冲来,吓得一声嘶鸣,前腿一蹲,屎尿齐流,差点把阿古丽掀下马来。好阿古丽,便在这时飞身跃起,连人带剑化作一道寒光杀向当头的一只恶狼,一剑将狼首刺穿,那匹狼哀嚎一声,倒地死了。
    猛听得健马悲鸣,声音凄怆,阿古丽急忙转头,看见几只狼已经围上去将那匹马咬得身上没了一块好肉,知道是救不下来了,也就不去管它,把宝剑舞得如同铁树银花一般密不透风的护住周身,间或乘罅抵隙杀一只狼。但就在她杀狼的时候,必定也有狼去准时机,一跃上前,或用口咬,或用爪抓,须知虎狼之辈尽皆钢牙利爪,皮糙肉厚的野牛尚且抵挡不住,更遑论阿古丽这般的细皮嫩肉的娇躯呢?不过片刻之间浑身已是鲜血淋漓,只是她身处死生的关头,拼死一战,方能一声不吭,强自支撑,所幸不曾被咬着喉咙,不然阿古丽便是有九条性命,在这里也要交代了。
    然而恶狼毕竟多数,阿古丽又是大病初愈的人,现下又受了重创,献血长流,不多一刻便感到气力不加,脑中混乱,眼前模糊,虽然勉励强撑,但都已经是凭借自己求生的本能出手了,只怕再过片刻,便要殒身于此。阿古丽心中一声长叹道:“想来这便是命了。我原本想要跟着师兄去宋国,为他做个帮衬,谁想今天时运不济,先是大病了几天,才堪堪养好,以为无事了,谁料到居然又遇到这一群恶狼,平白便要断送在这里。唉!可惜今后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她正在这里发苦,一瞥间,又见到左边尘土飞扬,之前前去探查的一小队狼群也回转了包抄过来,这一来阿古丽的压力大增,纵使武艺高强,宝剑锋利,也觉得应接不暇,真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胸闷气喘,几乎又要昏倒,只是她心里混沌,却终究还是知道,现在拼搏固然难逃一死,但若是倒下了,死的只有更快一些。凡人没有不贪生恶死的,阿古丽若还有一线生机,便也另作打算了,现如今却只能够苦苦支撑,不多久已是连手也感觉有些抬不起来了,不由得在心里又叹息了一声。
    这正是也:
    自古红颜命多舛,离了虎口入狼窝。
    不知阿古丽被狼群围攻,究竟性命如何?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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