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仪器嘀、嘀、嘀的响着，拉过一条短暂的直线后恢复了曲线。
    “管家，求求你……”
    “一条人鱼而已，你不需要这样。”
    “可是这次它真的要不行了。”
    “它什么时候好过，浪费彼此的时间对……”
    隔着一扇厚重的大门，声音越来越清楚，苏剑卿拧着眉屏蔽了自己过人的听力，抬起眼，洁白的天花板一尘不染，脑袋艰难的在柔软的枕头里动了动，把这个精致的房间收入眼中，按在手下的触感软软。
    苏剑卿一低头，眩晕过后看到的是深蓝的水床，细小苍白的手臂横在上面，针孔多的可怖。他又躺回床上，唇角微勾，眼睛里一片淡漠，“007。”
    “诶。”有条小人鱼虚了虚眼，飞到他能看到的地方，甩了甩尾巴。
    “如果这就是你的本事的话，”苏剑卿垂下眼睫，“我觉得我没必要再去弄一个麻烦了。”
    小人鱼绞着手，带着哭腔连连道歉，“主人，对不起，007没有小火在身旁，能力并不稳定……”
    苏剑卿面无表情，“我不想养一个废物。”
    他宁愿把自己在修真界的那副躯体从空间里掏出来继续用，也不想用这么一具刚死了正主不说留下一堆复杂的人际关系，器官衰竭的厉害，翻个身都没力气的身体。
    用个人鱼躯体就算了，还是个游都游不了的咸鱼。
    苏剑卿开始思考要不要直接回魂界。他魂力是多，但完全没必要浪费在暂居的躯体上。
    小人鱼哭的更厉害了，打着嗝保证下次不会了，“再给我一次机会主人，呜呜呜……007会找到更好的……呜呜呜呜。”
    苏剑卿目光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小人鱼以为他真恼了不想理自己，眉毛皱成了‘八’字，然而任它哭的再厉害，那具躯体就像真死了一样没有反应。
    007终于迟钝的发现了不对，它飞到主人面前甩了甩尾巴，忽然往下一钻，像光一样融入了身体，蓝色的鱼尾巴轻轻晃动，它看见这具躯体里面两个人，不，或者说一人一人鱼正在对峙着，007的脸立马白了。
    它好像，给主人惹了麻烦。
    男子一身广袖白衣，身负七弦琴，立在虚空之中，面色平静。
    人鱼眉眼生的极好很是耐看，平和清淡的秀丽，银蓝的长发在身后垂下，甩着一条深蓝的尾巴，就像童话书里美人鱼应有的样子。
    一人一人鱼都没有理会这个钻进来的小家伙。
    苏剑卿开始的确没发现身体原主还没有完全散去，他转念一想，眉目柔和下来，“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好人吗？”
    人鱼有着独特的种族天赋，它轻轻摇着头，音色撩人心弦，“不像坏人。”
    苏剑卿莫名地觉得好笑，却也笑出来了。这是条很有意思的人鱼，不怕他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入侵者，还希望他能把它带走。“给我个带你走的理由。”
    人鱼的眼睛有些黯淡，却也很快亮了起来，“我想找一个人，一个，大概和你一样的人。”
    “我叫青梧。”
    “我要找一个叫莫桐的人，他有一对翅膀，”人鱼绞尽脑汁比划道，“长得，长得……”它忽然住了嘴，因为它发现自己也许并不知道那个人的真实相貌。
    而苏剑卿已经在它说出莫桐名字的时候，就默默掏出了一张画像，一张寻人启事的画像。其实按理来说，修士的记忆非常不错，成了更高一阶的魂灵后更是如此，然而他……
    画像上的人物上身是人下身是鱼，看得出是长发，眼睛两个墨点，鼻子一笔，嘴巴……苏剑卿把画像揉成一团，想着莫桐这种画画技术，还敢出来丢人现眼，活该他找了那么多个世界也找不到人。
    “跟我走。”苏剑卿没有废话，“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
    房间内的虚弱的人鱼最后一点气息已经消失殆尽。
    而门口说话的人却被门口忽然闹出的巨大动静一惊，齐齐顺着走廊快走过去，家仆微弓着背迎面跑来，额上布满汗珠。
    管家斥道，“怎么回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家仆急忙道，“是林家的那位过来了，一来就冲着往这边跑，门都被他拆了。”
    管家一听也急了，带着两个小尾巴立马跑了出去，偌大的门口只剩下一片狼藉。
    “林少将呢？”
    “拆了门之后又走了。”
    无缘无故跑去闯民宅的林渊跑了一半发现气息没了，估计苏剑卿走了。他才返行跳上悬浮车，一时半会不知往哪跑，就干脆先行打道回府。
    却没想到，林家那边严阵以待，大开着门。林渊一见不好立马要跑，没想到被眼尖的副官见了，立马揪了他进门。
    大厅柔软的沙发上，林渊这身子的父亲林将军正大马金刀地坐着，相似的面容上横眉冷，一声重重的鼻音出来，骂道，“站没站样，坐没坐样，这些年的涵养都喂猪去了？”
    林渊无声地拍干净身上的衣服，放松地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
    “养了你二十几年，就会吃白米饭，什么都不会干！”
    “别人家的猪好歹还会拱个白菜，你呢！”
    “找不着女人就算了，连条人鱼都弄不回来！”
    “你说你……”
    林渊，男，出身修真界，年龄过千，爱好保密，好友苏剑卿。
    如今被个五六十的老崽子指着头骂娶不到媳妇。
    即便这是个颇为先进的世界。
    即使这个世界女人几乎灭绝。
    即使人类的人数不断减少单身狗越来越多。
    催婚依旧是项历史悠久的传统。
    他深深地吐了口气。
    埋头喝水的林老将军大手一挥，“滚回你的房间去呆着，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儿媳回来什么时候准吃饭。”
    林渊没动。
    林将军怒目看他，心里骂道，这小崽子还敢和他倔呢？不服，不服就拎比武场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响，林渊眨眨眼，“我回房了，还怎么给你找儿媳？”
    “还敢驳我！”大掌一拍，桌子上的茶杯一震，荡出水来，林将军喊道，“副官，给我把他扔出门去！”
    ‘咕噜噜’
    ‘咕噜噜’
    装满水的容器里，一条人鱼的眼睛忽然睁开，眸光发散，很快又集中在一点上。
    苏剑卿挣脱开身上捆得乱七八糟的管子，带着尖利指甲的手狠狠一砸，容器立马破开，立马的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背对着他的白大褂听见爆破声，一转身就没泼了一脸一身的苦涩的药水，惊恐地发现容器里的人鱼居然自己出来了，靠在容器壁的身体一动似乎就要爬过来，吓得他连连后退，迅速打开门跑了出去大喊，满身狼狈。
    而摔在破掉的容器壁上的苏剑卿，正看着自己的长长的指甲，尝试着把它们收回去，一伸一收，恢复成正常人类的模样的手带着常年不见太阳的白皙，身上仅仅穿着一件白上衣，摸着顺滑像是绞纱。
    尾巴还是银白色的，仔细看好像又有点泛蓝。
    不知道人鱼的泪是不是真的能成珍珠。
    苏剑卿还没来得及付诸于行，抬起头，哗啦啦的涌进一群人，拿着电击棒的有，喷雾器的有，什么样的都有，全对着他一个了。
    也不知道这身体是什么身份，用得着这么多人见鬼了似的，不过的确能感受到强大就是了。
    他张望一圈，习惯性立马要站起来，摔了个狼狈。
    “尾巴真不方便。”他喃喃道。
    有一人尝试上前，一棍子砸下去没成反被抓住了，那人惊恐的睁大了眼。
    棍子被一股蛮横的拽力抢了过去，反手一砸，电流应着痛苦的尖叫，随着电棒掉下来的还有一具抽搐的身体。
    对了，声音。
    一群人一拥而上。
    容器里的人鱼张口……
    犹如看不见的音波一瞬间爆发出来，炸开了一般掀翻所有的人，周围的容器一个一个‘砰砰’地爆了，水流哗啦啦地全流了出来。
    这间房里，放着六个容器，里面都泡着没有了生命特征的人鱼，不难想象是做什么用的。
    苏剑卿尝试把喊得更大声，‘砰砰砰’，房间外面传出更多的爆破声。苏剑卿面色一凝。
    “停停停。”熟悉的声音这般道，并不是在耳边，而是在灵魂深处响起。
    苏剑卿收声，摸了摸喉咙，控制不好的指甲划伤了自己。
    一行人的声音整齐有序的走过来，踩过湿漉漉的地面，还有碎掉的玻璃。
    有人点头哈腰，有人毫不客气地大骂。
    ‘哒哒’
    军靴声一步步靠近。
    苏剑卿抬起头来，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似笑非笑，目光扫到他的尾巴，眼睛弯的弧度更大了。“说起来，好像很久没吃鱼了。”走进来一身军装的青年如此道，拽了拽扣得过紧以至于拘束的军装衬衣，他上前卷起袖子，正要把鱼抱起。
    一条银蓝的大尾巴猛地砸过来，青年灵敏的往后一跃，“嘿！”他眼睛直直地瞧着鱼尾砸过的地方，一个龟裂的深坑，心有余悸，“这也太狠了吧。”
    苏剑卿朝他咧了咧嘴，满嘴的尖牙，吓得林渊不敢再作妖，乖乖地把鱼抱起来。
    出了房间，有个中年连忙凑了上来，光光的脑袋，“少将，其实它们送来的时候，的确已经、已经……”
    林渊没有表情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眼刀子一刮，“就算现在不和平，这种生物研究也是你敢做的！”他抱着湿漉漉的人鱼坦然走出去，无视身后那人精彩至极的脸色。
    悬浮车上，终于只剩下了两人，或者说，一人一鱼。
    林渊哈哈笑道，“剑卿你可真有意思，什么肉身不找偏偏跑到标本里去。”
    苏剑卿有些微不悦，面上不显，低头看着带着些蹼的手，语气淡淡，“什么标本，这还是新鲜的。”
    新鲜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