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啼笑姻缘 第八十八章 王鉴珩毙搏蟊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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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晚照,一轮清月如磐悬于苍穹之上,睥睨天下万物。我坐于梦蕉园石墀上,正要将洗完的衣裳搭起来,女工姒丹翚和秦嗣嗣匆匆寻来。姒丹翚道:“淑茵姐,大伙只等着你一起去了。”我望着二人,恍然想起事。原来,今晚正是单卉二十二岁生日,众姐妹要给她庆贺,早上给我通知了。我放下木盆,进房换了件玉色烟萝的轻纱上衣,配着一条盈盈袅娜的浅桃红罗裙,随同她们出门。
单卉的生日宴安排在醉春的《醉春酒楼》举办。我和众人来至酒楼,醉春早早等候着众人。她把我们大家迎入酒楼。我一看,大餐桌坐的满满当当。为首坐在中间的单卉,穿着淡粉色蕾丝衫,脖颈上戴一条紫水晶项链,脸上搽粉,与众人言笑晏晏。我将准备好的一对玉珠朱雀簪子递上,说:“单卉,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别嫌弃。”单卉双手接了,端祥地望了望,给众姐妹依次轮流传看。单卉笑道:“一瞧这对簪子就知道它珍贵,只是我们每日辛苦,哪有闲情梳妆打扮自己呢。”姒丹翚用手旋转一盏绿色茶杯,淡青色的细磁上有藕荷色的玫瑰花,同那玉簪上的珠子相比较,笑了笑:“你们瞧,这珠子上镂的玫瑰花,正同茶杯上的一样,真是巧了。”秦嗣嗣一回眸,发现唯独缺少沙棘花,于是寻问众人,为何不见沙棘花的人影。姒丹翚拈着玉珠,不紧不慢地说:“我唤过她了,只说身体难受,两只眼也哭坏了,我劝她当心哭坏了身子,她却推我出门,这就唯独将她留在山庄了。”我问:“她究竟怎么回事?不是天天缠哄着王瑞贺的吗?”秦嗣嗣笑道:“她说王哥对她好,于是,隔三差五帮他洗一回衣裳,收拾收拾房间,也许是人太实称。”正说笑间,醉春带着一个服务生走了进来。众人望去,醉春身着茜色短衫和烟柳色长摆裙,裙褶里是嫣红的大朵凌霄花,披垂金波大鬈发。醉春道:“哟,大家说的真开心哩。”话音临落,一个酒楼侍员手捧一盏紫砂貔貅把首香壶,给每位客人茶杯里斟满茶。醉春见客人坐满,就吩咐侍员上了菜。醉春笑道:“大家玩好吃好,这些菜乃是我的招牌菜,大家给我提宝贵建议呵。”只见十数道冷盘、热盘菜依次呈上:肉西咸鼓,爆肉双下角子,莲花肉,油饼骨头,白肉胡饼,群仙炙,奈花索粉,旋鲜瓜姜,看食枣,铜子髓饼,上汤娃娃菜,剁椒鱼头,回锅肉等。众姐妹一看,啧啧叹了一声:“真乃好菜。”单卉望着醉春一笑,道:“醉春姐,你也坐下,咱们一起聊聊。”醉春环望众人,见她们皆生面孔,嫩模样,一时觉得份外尴尬,推脱说:“大家坐着吧,今天客人来的多,我要照应他们哩。”她歉然一笑,给单卉敬了一杯酒。单卉不强人所难,喝完酒目送她出门。众姐妹七嘴八舌纷纷给单卉敬酒庆贺。我品尝着菜,心里惦记妹妹葆君。几天以来,她一直少言寡语,让我着实觉得心里憋闷。单卉倏然望了望,见我心事重重,笑道:“原本还邀请了几个爷们,谁知道今晚偏忙着呢。如此一来,凑齐一桌娘子军。淑茵,在想什么事哩,给大家说说?”我望着她,抬手绾了绾松散的鬓发,说:“今天葆君没来,我怕她会生我的气。原本给她说了,谁想她近两日又咕嘟犯脾气。”单卉拿着纸巾揩了揩胸间掉落的一滴菜汁,笑道:“大家各自忙呢,我倒不强求非要来,明天我去看她,今天只给她带些蛋糕,以免她惦记。”姒丹翚给单卉敬了一杯酒,细声哝语地对我说:“你别坐着发呆啦,今天是单卉生日,她和我同岁,小我几月,你和我们一般大。来,喝杯酒暖暖心情。”我轻举翠袖仰起酒杯,在唇边沾了沾。姒丹翚劝道:“喝了呀,怕是姐妹的酒不诚意吗?”我微微一抿嘴唇,将酒喝尽。姒丹翚一笑,与众姐妹同时鼓掌,笑道:“好,这才像你男人般的魄力。”众人吃喝间歇,有人把一个漂亮的用奶油卤出玫瑰花瓣的蛋糕送上桌。
唱罢了生日歌,单卉站在中间一鼓腮帮子,吹灭了蜡烛。众姐妹围着她莺歌燕舞,一直到了冉冉新月横柳梢,皑皑月彩穿花树,袅袅莺歌翠鸣,竹栏微凉,轻风袭惠畹的时辰。
再说单卉摇摇晃晃地起身,一个人走出包间,想整理微微失态的妆容。她伫立洗漱间巨大的玻璃镜前,将淡粉色蕾丝衫用手舒展平整。谁知刚要踅身,被一个体态雄健的男子拦住去路。那男子眉目间倒有几分俊朗之气,只不过酒气熏天,胡言乱语。他拦住单卉,轻诳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来,陪我坐一会儿。”单卉一惊,本能的想要摆脱他,一纵身,却不料男子将她拦进了怀里。单卉回眸朝他大斥一声:“混蛋,快放开我,要不然我要喊人啦。”
单卉在拼命地挣扎中,不甚将脖颈上戴的紫水晶项链挣断,掉落地上,珠子散袭开来,像水珠遍地湮去,不知踪影。单卉无法摆脱男子的无礼纠缠,终于喊道:“非礼!有人非礼我。”声音立刻招来众人的围观。酒楼食客们看见有男人非礼女客人,簇拥而来。客人们的暄闹声也引起醉春的注意。她急忙走来,却惊呆无语。原来,看见的人正是亲弟弟,江湖上号称“绿鹞子”的一个黑道打手。从小,她的母亲就撇离他们而去,绿鹞子失去母爱,唯一有姐姐悉心呵护。醉春发现弟弟拦挡单卉去路,而单卉面红耳赤地望着,见他不罢休,恼羞成怒伸手搧了他一记耳光。绿鹞子一怔,望着眼前婀娜美貌的女客人,心里不从,问道:“你为什么打我?”单卉羞得一脸通红,尚未开口说话,醉春大声喝道:“阿弟,你在做什么傻事?”绿鹞子一望姐姐态度坚决,揉了揉脸颊,嘿嘿一笑,不吭声了。醉春快步上前,一手轻轻揽住单卉的肩膀,笑说:“你不要紧吧?没关系的。他是我亲弟弟。”单卉一听,惊得目光缥缈,以为听错了,满腹狐疑地注视着在她眼里衣冠禽兽的绿鹞子。
绿鹞子瞒不在乎地叉腰立在原地,一副气焰嚣张目无一切的尊容。仅管醉春怒火中烧,只是发觉客人们正在观望,于是按耐住火焰,软声温语地说:“大家全都喝了酒,何必当真?好了,互相陪个不是,息事宁人。”醉春发现地上是散落的项链珠子,蹲在地上捡起几颗,大多数寻觅无踪,只好无耐地站起了身,道:“行了,这条项链我日后给妹妹赔偿了就是,你别生他的气啦,给大家一个面子。”单卉已经喝了不少酒,加之被绿鹞子推推搡搡一折腾,立时,从胃里呕吐出夹杂菜叶面食的浓稠液体,像施了人粪腐烂的花草一样,散发出扑鼻的恶臭。醉春一看,将她扶稳慢慢带进卫生间。
当醉春与单卉出来之时,发现绿鹞子依然叉腰守候。绿鹞子斩钉截铁地问:“姐,她是谁?”醉春和单卉皆怵然一惊,简直对面前道貌岸然的男人束手无策。“姐,我在问你,她是谁?”他居然又大吼了一声。醉春气得浑身颤栗,真是无法逾越姐弟之情,只道:“她是我的朋友。”接着,与单卉一同离开,不一细述。
红杏梢头尘露里,柳萧瑟。
压芳蕙兰碧天静,香飘荡。
众姐妹返回了香墅岭,各自进了竹茅楼。姒丹翚一进房间,发现沙棘花不在,心下疑惑,“咦”了一声,一丝不祥的预感迫使她出门寻出沙棘花。她走出了房间,来到山庄一爿简陋的茅搭房外,借着微昏的夜光,一眼看见沙棘花双手往脖里勒绳,正要悬梁自尽。
姒丹翚道:“沙棘花,你要干嘛?”陡然一惊,酒醒大半,一个纵步冲向沙棘花身旁,将悬在白绫上自缳的沙棘花抱了下来。姒丹翚惊声问:“你咋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望着微闭双眸,缓过劲的沙棘花,惊骇间瑟瑟颤抖。沙棘花隳心地睁开双眸,泪眼模糊了视线,看见姒丹翚身穿一件薄绸长衫裙注视着自己。“为什么要救我……你让我死了算了……”沙棘花慢吞吞地说。姒丹翚的眼泪已从脸颊滑落。她望着与自己同一拨步入纺织厂的姐妹,不到二个月的时间要悬梁自尽,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答案。她只是紧紧拥住沙棘花的身体,想要告诉她,身边还有一个关照她的人。
姒丹翚攥住沙棘花不停抖动的手,埋怨道:“有啥事你就告诉姐,我会帮你,难道有人欺负你了,还是你家中有事,或者……”沙棘花泪光闪烁,撇过双眸,回道:“姐,你不要管我了,我的事说不清楚。”
沙棘花回过脸,不愿让姒丹翚发现她憔悴的神色,也不愿让姒丹翚察觉出她内心的脆弱,和深藏在心里天大的密秘——那一夜被陌路人遘奸的经历。这对于她简直是奇耻大辱,她丢尽了祖宗的脸,丢尽了姐妹们的脸,也丢尽了自己的脸。她想到自己刚十九岁,竟被一个男人强占,她肮脏的身躯让她觉得无颜苟活。她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并不是说没有想过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只恨陌生人长啥模样她也没看清楚,别说报案抓住他了。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情。也许她永远不知道凶手是谁,从此,他消失了,得意而逍遥地永远消失了。沙棘花每回想到此,就心痛难绞。起初,她希望将事情掩藏下去。但是,她搞不明白,自从被陌路人强暴之后,愈加对仰慕的大哥王瑞贺份外关心。她给他洗衣裳,给他叠被褥,给他打饭,几乎像一个地道的主妇,伺候着他、照料着他。原以为这么一来,她能从悲痛中走出,能忘记那夜发生的事情。不想她错了,她非旦没能忘记,反而加剧了心间难以逾越的一道坎。
沙棘花静静躺在姒丹翚的怀抱中,万念俱灭,紧闭双眸。姒丹翚看见她的眸角淌出眼泪,慢慢从脸颊流到了地上。最后自己的眼睛也逐渐濡湿。望着一同出入二个月的姐妹,莫名其妙地寻死觅活,姒丹翚内心疑窦丛生。她想起沙棘花最近在山庄里的异样表现,想起她殷情地侍奉着王瑞贺,于是胡乱猜疑。
姒丹翚道:“妹妹你别怕,如果是王瑞贺欺负你了,就告诉姐,我替你出头。如果是别人欺负你了,我同样替你讨回公道。”沙棘花紧闭双眸摇摇头,一声不吭。姒丹翚一望窗外月华如水,夜色凝重,怕节外生枝,让外人知道了内情,于是将沙棘花扶抱在怀里,两人借着一丝朦胧月光,悄然返回。进了房间,姒丹翚将沙棘花扶坐在床上,紧忙合上房间门栓,接着,再次走近沙棘花,轻轻坐在床头拿毛巾给她揩眼泪。“妹妹,姐只问你一句话,”她突然说,“我们姐妹是不是同甘共苦,相互扶携?”沙棘花目光凝滞,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那明灿灿的光耀眼地撒落在脸上,使她有想呕吐的感觉。但是,她用意志忍受着,从喉咙生生咽回肚子里。“我……丹翚姐,你不要说下去了。”她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瓷。
姒丹翚道:“从进厂的第一天起,姐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好妹妹,你能吃苦,心底善良,与姐姐无话不说。今天,你鲁莽的做出蠢事,肯定没那么简单。生命是宝贵的,每个人只有一次啊,你若匆匆走了,又会在身后留下多少闲言碎语。”沙棘花凝眉一望,姒丹翚已泪水滂沱,轻轻唤道:“姐,”姒丹翚抹了抹眼泪,给她盖上背子,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哩。”她站起了身,走向自己的床铺,躺下来闭住眼,心间汹涌澎湃。
万籁寂静,乌云蔽月。初夏时分,一个稀松平常的晚上,王润叶随父亲给蝎子添喂完最后一次夜食,各自睡下。王润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正思谋终身大事,思谋与喻宥凡未来的人生规划。今年是个喜庆年份,到了年未,自己就将出嫁,成为他的新娘啦。也许从那一天起,父亲将有人照应。假如母亲还在世,假如她能看见女儿凤冠霞披幸福地出嫁,那将是多么称心如意地一件事。她宛然一声叹息,微闭双眸,让自己静静地入睡。
夜色迷迷蒙蒙中,传来一个微小躁动的铁器碰撞之声,那声音仿佛来自他家蓠落院门外扑鼕鼕的响声。王鉴珩以为听错了,丝毫未在意。他沉沉而睡,梦见一个衣袂飘飘的霞女穿过云彩从天而降。她是自己的润叶吗?“润叶,润叶,”他在连惊带唤的鼾声中溘然醒转,听见一串窸窣的脚步声。“谁——”他大声喝问。不料,这一声怒吼,将房间里一个蟊贼给怔住了。蟊贼预谋要潜入他家行事,谁知脚步尚未落稳,竟惊扰了王鉴珩。蟊贼一惊,屏声静气,躲在一座大壁厨的后面。而躺在床上的王鉴珩断定是脚步声,此时,已销声匿迹。这使他惴惴不安,他想到旁屋熟睡着的女儿,按耐不住惶恐和不祥之感,干脆起身想探看一番。他披上衣裳,没有开灯,寻着发出声音的偏屋悄然走进。刚一进偏屋,同一个身形高大威猛的蟊贼撞了个满怀。“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他大吼一声,这便看清楚一个男子狞恐的面貌。蟊贼一看罪行败露,情急之下,要夺门而逃。他把王鉴珩使劲一推,将其推到一旁。接着,迅急地去开门。王鉴珩反应及快,眼看坏人要从眼皮底下逃走,扯住了他的衣裳。“小偷,你不能走。”他大声道。蟊贼惊慌失措起来,不知如何脱身,依仗着身高马大,想推开王鉴珩。但是,他没料到,这次王鉴珩已将他牢牢拽住。蟊贼一看情形不妙,凶相乍露,倏然,从后背掏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他拿着刀在王鉴珩的眼前一晃,只是想给王鉴珩一个警告,不想反而激起了王鉴珩强烈的自卫意识。王鉴珩双手紧紧拽住他。一个人拼命在前挣脱,一个人拼命在后面纠缠,争嚷声居然吵醒了在隔壁睡觉的王润叶。
王鉴珩眼看蟊贼穷途末路,想要拿刀威胁他,仅管心里害怕,但考虑到还有女儿,怕她生出事端,便不依不挠地扯住男子。蟊贼自知插翅难逃,心下一横,朝王鉴珩捅了一刀。王鉴珩“嗳呀”大叫一声,直觉得腹下血流如注,身子倾刻间不听使唤,但他凭毅力将蟊贼牢牢逮住。蟊贼火冒三丈,残忍出手,王鉴珩不堪疼痛,松开手木然地靠在了墙角。
一刹那,王润叶听见父亲惨叫一声,心间骤然一紧,慌忙下床。王润叶刚一进屋,就见父亲气奄息息地倒在了血泊中。“爸——”再一看,身旁站着一个体壮强悍的男子,“你这个坏人,”王润叶扑身上前,想同男子一搏,哪想男子已如脱茧之蝶,轻易从她的眼眸中逃离。王润叶望着父亲惨遭蟊贼杀害,几乎要晕倒。“爸,爸,”王润叶扑倒在王鉴珩的身上,一看父亲渐渐迷糊,如五雷轰顶,不敢接受眼前事实。王润叶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父亲,悲惨的叫声传入万籁俱寂的夜空。“你醒一醒……爸你怎么了?”过了好半天,王鉴珩才慢慢苏醒了神志,他嘴唇轻颤使出最后一口力气,回道:“润叶……爸不行了。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爸希望你和宥凡……两人百头携老……爸,要走了。”话说完,一伸腿断气了。王润叶不敢相信眼睛,以为在做梦,然而无论怎么呼唤父亲,皆已于事无补。王鉴珩就在这一场意外中撒手人寰。
第二天,这起入室盗窃杀人事件,被芙蓉镇公安局特批立案侦查。同时,王鉴珩的葬礼已经有人给安排进行。那一天清早,王润叶身着庄重的黑色衣装,在众亲友的搀扶下目睹了父亲的棺椁下葬。不仅是她,至亲之人皆是全身缟素,在低徊的声乐中将王鉴珩隆重地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