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缘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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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东平的日子里,旻炀带着凰焰粗粗领略了不同于西昌的风土人情。
用鲜花编织的祈福锁,必须用美酒腌制的月白妃子笑,还有亲手编缀的玉环。零零碎碎的小礼物,虽不似以往收到的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却让凰焰喜不自禁,都一一收好。
随着旻炀游历了大半个东平,凰焰收到的各种小礼物也攒了一个小盒子那么多。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就翻出来看看。那枚玉环更是被她贴身放着。
想着等她养好伤,回西昌之后。或许能成为两国和好的契机。
开心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渐渐的夏天也悄悄走到尾声,几场秋雨下来湿意就透入空气中。阳光洒在肌肤上,却带不来一丁点温度。
旻炀一直找不到凰焰的家人,又接到命令让他回皇城。别无他法,只得带着凰焰回了行宫。
听闻旻炀出门一趟带了个西昌平民女子回来,不少东平贵族小姐暗地里撕碎了丝帕。也有一部分人,则等着看某个人的笑话。
自诩为皇子妃的某人,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应该气炸了吧。
剪碎精心绣制的手帕,砸了满地的花瓶瓷器。被众人暗中笑话的那位,咬碎一口银牙。第二天就到旻炀的行宫借兄长之名,一探虚实。
她一清早就出了门,到行宫的时候只看到旻炀正独自一人在武场练剑,并没有传闻中那个西昌的贱民。
心底里悄悄松了口气,又抚了抚自己可能乱掉的鬓发。她扬起笑脸,一如以往阳光灿烂,不见半点阴霾。与从武场中出来休息片刻的旻炀聊起天来。
正巧凰焰清早与旻炀在武场比了一阵剑术,出了身热汗。回房洗了澡,又换了衣服,这时才踏出房门准备去用早饭。
“这位是?”看到凰焰从房中走出,原本挽着旻炀手臂笑闹的女子暗地里皱起眉头,心中暗暗啐了一声。
原来,这位随着旻炀脚步而来的女子是东平宰相的幺女,名唤涟柒。
涟柒自小随宰相夫人入宫玩耍,对旻炀一见钟情。从小到大就喜欢跟着旻炀到处跑,对于所有靠近的旻炀的女子都抱有极大敌意。
此时见突然冒出来的美貌女子,心中已是极为不快,等听到旻炀还亲自编缀了玉环送与凰焰定情,更是对她恨之入骨。
旻炀不是不知涟柒喜欢自己,却总觉得只要他有了真心喜欢的人,涟柒就会歇了那点心思。此时见涟柒听完这段时间他追求凰焰的事情,依旧神色不变,甚至与凰焰笑语晏晏,更是放下心中大石。
有了涟柒相伴,无论什么时候旻炀去见凰焰,总能看到涟柒拉着她到一旁,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想着女子间总是有些说不完的悄悄话,旻炀也只得笑笑。
只是虽然理解,也不便和涟柒抢人。到底,他和凰焰聊天的机会还是少了不少,有时候好不容易有两人独处的机会,也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过多久,旻炀派出去的探子传回消息。虽然没能找到主子心上人的家人,却有意外之喜。有小队伪装成普通百姓的士兵突然出现在东平边城外,还扎了营,看样子像是西昌的。
东平与西昌战火不休,最近几天才各自休养生息。此时突然出现这么一队人马,直把边城百姓闹得人心惶惶。
旻炀接到消息,带着人马想杀对方个措手不及。凰焰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与涟柒坐在桌边聊天,听说旻炀负伤归来,只活捉了一人。此时就在地牢中审问,两人脸色齐齐一变。
守在地牢门口的侍卫听令,拦着她们不让女客见到血腥的场面。
只是这两个侍卫,挡得住涟柒那个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小姐,却拦不住凰焰。
涟柒被拦在门口,眼看着凰焰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愤愤地跺了跺脚,小声咒骂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地牢中常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凰焰一入其中,只觉得空气中都透着血腥味。踏在地牢上,隐隐能听到水声。凰焰一想到脚底下的水声或许是鲜血,心底里就一阵一阵恶心。
旻炀正在审问西昌俘虏,询问他们来东平边境的真正目的。
这个小将领颇为难缠,即便打了西昌军一个措手不及又对地形极为熟悉,仍然让那队人从他手底下溜了。
想到此处,旻炀手中鞭子一扬正想狠狠抽两下,就见一双玉手从他身旁探出,将刑鞭夺了过去。
凰焰伸手拦下旻炀手中长鞭,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跑到刑架前,想给那个小将领松绑。
旻炀看着凰焰背影默默无言,这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跟了许久的女子原本是西昌人。自己看来是敌将的人,或许曾是她的闺中英雄。
那个绑在刑架上受刑的将领却睁大了双眼。长公主失踪在东平边境,他受命暗访了许久也找不到公主行踪,没想到却在这牢狱中见到了凰焰。
被凰焰从刑架上救下来之后,他刚想开口询问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凰焰借着背对旻炀的姿势偷偷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将领连忙微微点头,闭口不言。
旻炀虽看不到凰焰的小动作,但那个俘虏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
点头不语,没有任何疑惑的神色,反而带着点惊讶。两个人肯定是互相认识的。
旻炀知道凰焰肯定有事瞒着自己,见西昌俘虏这种反应心中更是肯定。有哪个普通富商家的女儿,还能与军中的人有拉扯。
想到这些时日自己与凰焰相处,凰焰有可能是用看笑话的心情看着自己,旻炀只觉得心头火起。
凰焰不知旻炀心中所想。只是借口东平和西昌正是停战的紧要时刻,希望旻炀不要私下动刑。却没有看到,她的举动已经让旻炀心中埋下怀疑与怨怒的种子。
她初次动心,面对旻炀心中紧张,更有独自身处异国的慌乱。一时间,根本没能察觉到从地牢出来后旻炀神色有异。
凰焰没有察觉,涟柒却是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一丝变化。
接下来的时间里,涟柒时时在旻炀身边有意无意的提起凰焰并非东平人的事。旻炀心中的种子在涟柒故意为之下开始不断成长,终于在半年之后彻底爆发。
那是休战之后两国士兵的一次小交锋,说是交锋其实也已经是夸大。不过是边境的士兵们起了口角,动起手来。这样的事在停战之后每隔几天就有一起,原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这一次两边打红了眼,乱战中东平的一个士兵旧伤发作,丢了命。
可巧的是,凰焰那时正与旻炀吵了一架,各自冷战中。涟柒欺着凰焰不知东平风俗,这些时间里让她数次与旻炀起摩擦。
眼看着就算凰焰几次犯忌旻炀也不赶她走,涟柒心中忌惮更深。终于以这一次边境士兵的事,将练兵图放在凰焰房中,借旻炀盛怒之下将凰焰赶走。
不愿意相信旻炀会赶自己走,甚至和涟柒一样称呼自己是贱民。凰焰抚了抚心口的玉环,还想好好和他解释一番。
只是她推开旻炀房门的时候,借着房内被风晃动的烛光。眼中印着的是交叠的人影,耳中传来的是女子细细的呻吟,还有,还有望向她时眼中的得意,她便知道。
也许,他并不需要她多余的解释。
涟柒花了那么多心思,确实摸透了她的性格。这一夜过后,哪怕旻炀突然明白一切,她的傲气也不会允许她继续留下。
收拾好不多的行李之后,她在旻炀的冷眼下喝下涟柒假笑着递过来的辞行酒。
只有这一次,她完全按照东平的习俗走完全程。
原以为,不过一段情殇而已。
凰焰从没想过旻炀竟然还会对她下杀手。
离开旻炀行府的第二天,凰焰看着自己吐出的黑血,终于明白涟柒的笑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她对旻炀最后的那一点期望终于彻底消失。
带有剧毒的酒,奉旻炀命令来追杀她的士兵。
凰焰逃了两天之后,终于被追兵逼上边境的一座悬崖。
这些天里,东平发生了一桩天大的喜事。宰相家的女儿一偿宿愿,与她青梅竹马的四皇子旻炀八抬大轿将她迎进府。
有情人喜结连理,东平的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说的无一不是金玉良缘,可喜可贺。
远离喜气洋洋的街市,逃到寂静的深山之中。凰焰踏着月辉,只觉得讽刺。
荧湖定情的那一晚,月亮也是这样静悬于头顶。一模一样的夜景,只是看的人,却由彼时心醉变成了今时心冷。
从腰际取下旻炀送给她的玉环,凰焰将之狠狠砸碎在追兵的面前,冷笑着纵身跳下了悬崖。
耳边风声猎猎,爆发的毒性让她心神恍惚。凰焰忍着剧痛,闭上眼睛将自己缩成一团。
就在她准备这样迎接死亡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自己追杀叛军时回头看到的最后一幕。
一片混乱中,她的父皇肩上伤口还未止血,伤口吓得周围的人白了脸。可受伤的人却丝毫不顾自己流血的伤口,正朝护卫们吼着什么。
那是父皇担心自己会出什么意外,在叛军余孽还未完全清除的时候就派出所剩无几的护卫来保护自己。
没想到那样居然就是她与父亲的最后一面,还有母后,还有凰羽。若是自己死了,红枝那个小丫头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
回忆中,她仍在自己宫里。窗外日光微斜,她千辛万苦寻来的轻虹剑静静躺在手边,剑柄处还缠着红枝没来得及编完的剑穗。
红枝的小声嘀咕中,她穿上武甲拿过轻虹剑,依旧笑得肆意洒脱。
那是她怎么会想到,自己的结局竟然是这样。死在他乡无人知。
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不能是这样的结局!
凰焰猛然睁开双眼,瞳中的失落之情一扫而空。
她要活下去!有人还在西昌等她回家!
有了求生欲,凰焰不再缩成一团等死。她努力让自己靠向悬崖,不顾手被划伤甚至断裂的可能,伸手抓向悬崖上长的植物。
那些细小的藤蔓怎么可能止得住凰焰下落的趋势。
最终,凰焰还是狠狠摔在崖底的湖面上。明明是平静无波的湖水,凰焰却觉得自己仿佛狠狠摔在巨石之上。
全身上下猛然一阵剧痛,就跟五脏六腑移了位一般。她咳出一大口黑血,不给她丝毫喘气的机会冰冷的湖水趁机钻入她口鼻。
凰焰就这样昏迷在冷湖中。
迷迷糊糊间,凰焰只觉得好痛,真的,好痛啊。
就像在战场上被马蹄狠狠踩踏而过,痛到麻木之后,她依旧只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疼痛。
黑夜终于过去。
或许真的是她命不该绝,或许是上苍听到了她的祈求。不管怎么样,凰焰悬崖上那纵身一跃并没有带走她的命。
她活得好好地,并且又一次站到了故人面前。
这一次,用她本来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