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15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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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衍把妞妞抱下去,客厅里的电视光打在沙发上熟睡的人脸上,他朝里头叫唤了两声,老太太还是没醒。过了一会儿,妞妞挂在他脖子上开始忍不住打起了哈欠,邢衍看了一下挂在她家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小姑娘该睡觉了。
    “妈妈还没回来吗?”妞妞迷迷糊糊地问,她的眼睛快睁不开了,身子也不由得往下滑。邢衍将她向上托了托,温柔地说道:“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嗯。”妞妞回了他一声,不再发出其他声音,只是将脑袋埋到邢衍的锁骨处,貌似真的睡着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亮忽灭,幽幽的发着昏黄的光。每次暗下去,邢衍都会用脚重重的在地上踩一脚,发出很大的声音,然后灯又亮了。
    妞妞在他怀里半梦半醒间把脸换了个方向,问道:“妈妈还没回来吗?”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并不完美的童年,严酷的时间管理,连睡觉的时间都准确到秒,练习时稍微弹错一个音符,小腿上就会多一道藤条打出来的细长伤痕。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真正的童年,那个时期唯一让他开心的记忆,是有一年回到北京,住在还没被铲平的某座四合院里。院子里的杏树挂满了黄澄澄的杏子,每天都有野猫跑来,在地上拾来吃。他母亲的老师,一个七八十岁满头白发的和蔼老人,有一天玩性大发,叫上附近的人,包括他在内,在树下张开一张干净的白布,用一根特别长的竹竿把成熟的果子打下来,各人分了吃。其他人照顾他小,给他的都是最熟最好吃的杏子。那天下午邢衍没有练习,奇怪的是母亲竟然也没有责怪他。他把一颗无意中打下来,没来得及成熟的青杏偷偷放进口袋里,练琴的时候就把它放在琴钢琴外壳上。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可惜还没等青杏变黄,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就走了,他们也搬离了那座四合院。
    邢衍的心有一块柔软的角落,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发酵。他多希望妞妞有一个快乐的童年,长大后回忆起小时候,想到的都是开心的事,不要像他一样,回忆里谩骂和疼痛占了大多数。
    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底下的灯一盏一盏的亮了。妞妞听见声音,反应竟比他还快,起来揉了揉眼睛,先问道:“是妈妈回来了吗?”然后抬起了脑袋,睡眼朦胧地朝楼梯口看去,在看到有人上来的一瞬间,一边叫着妈妈一边挣扎着从邢衍身上下去了。
    上来的女人大概二十多岁,看上去比他还年轻,穿着洗得很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色的裤子,大概是工作服。她刚一上来也被突如其来的“妈妈”给吓到了,妞妞跑上去,扑进了她怀里,女人这才反应过来,蹲下来抱住妞妞,责怪道:“大晚上了你怎么在外面?!奶奶呢?”
    妞妞委屈地说:“奶奶在睡觉,门关上了,妞妞进不去。”
    电视声都传到楼道里来了,她不可能听不见。正当女人抱起女儿一脸怒气地站起来的时候,她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的邢衍,立马怀疑地问他:“你是谁?”
    邢衍背贴着墙壁,手足无措地跟她解释:“我是……在楼上……住楼上……天台……”他越解释越发地惹人怀疑,看女人的样子几乎要把他当做杀人嫌疑犯来看待了。
    邢衍气馁地低下了头,妞妞抱着他母亲的脖子解释道:“他叫阿衍,是我的好朋友。”
    “是吗?”她的疑心并没有因为女儿的话减少,不信任感反而更深了。
    妞妞认真的点了点头,说:“刚刚我和他们一起在楼上看星星,还吃了一个冰淇淋。”小孩子天真烂漫,看不透母亲此时的不安,只是想给她描述自己今天一天做了些什么,交到了什么朋友。
    母亲的本能让她下意识的认为眼前的男人不是好人,邢衍被她瞪得不由得低下了头,这个动作在她眼里看来更是坐实了他的不怀好意。她抱起妞妞掠过邢衍,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匆匆地进去了。
    妞妞在门关上之前,笑着对门外的邢衍甜甜的说了一声“再见”。
    邢衍打起精神来,笑着对她挥了挥手,没来得说话,门就在他面前重重的关上了。
    接着他就听见了里面传来吵架声,女人正冲睡得正熟的老人歇斯底里的叫喊,隔着两扇门,他并不能听见什么。
    邢衍抓着扶梯向上走,身体像是虚脱了一般,由心而生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上来的时候,何其坐在原来的地方,用手拄着下巴,表情淡淡的。看见他上来了,朝他挥了挥手招呼他过去。
    邢衍一走过去,就明白他为什么要叫自己过来了。
    楼下的争吵声正沿着阳台一句不落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老太太讲的是方言,而且说话声音有小,邢衍听不大懂,女人说的是普通话,说着说着就有了哭音,貌似非常委屈。邢衍就问怎么回事,怎么挨骂的没哭,骂人的倒先哭了。
    何其跟他解释道,楼下的年轻夫妇是前些年来这里打工认识的,生完孩子后在这里租房子。男人把家里的老母亲接来,说是来帮他们看孩子。那位老太太过来后,很不满意这里的生活,整天撺掇他儿子回老家娶媳妇,还说女人生了个败家货,迟早倒大霉。你听她说话声音低,不知道有多恶毒呢。
    邢衍听完后瞪大了眼睛,看来受到的冲击不小。何其接着说道:“那老太太在外面扮好人,逢人就说自己在家怎么怎么辛苦劳累,舍不得儿媳妇做这做那。门一关就不是人,前段日子太阳大到晒得人脱皮,她在家里睡大觉,放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后面还是房东看不过去给送回来的。我怀疑你刚才去敲门,她是在演戏,假装睡熟了没听见。”
    见邢衍惊得下巴都快掉出来了,何其又对他说道:“所以你不要招惹那户人家了,我可是亲眼见到那老太太往晒在楼下阳台的被子倒过不明液体,你永远不知道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而且……”何其朝着屋里走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最后对邢衍说:“要是老太太认出你是那些天晚上站在路灯下的流浪汉就不好了,上次她已经跟房东提起过你,说要叫警察来处理。虽然你外貌变了,但还是长个心眼,小心下吧。”
    “好可怜……”何其正要走进门里,后面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身看向邢衍,只见他露出了无比难过、欲哭无泪的表情,喃喃自语般叹道:“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好可怜……”
    何其不知怎么的,觉得一顿无名火起,他冲着邢衍愤怒地说了一句:“先关心你自己吧!傻子!”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屋内,关灯上床睡觉,一气呵成,把邢衍一个人留在了天台上。
    晚上十一点,平时何其这个时候决计不会关灯,他还要打开电脑玩一会儿游戏,再看一会儿手机,才能入睡。邢衍躺在床上,看着何其起伏的背影,在黑暗里不安地问:“你生气了吗?”
    “有完没完!”何其背对着他吼道:“整天问我生气了没有,我是河豚吗?”
    “为什么生气的是河豚?”就这个时候了,他仍保持一颗好奇、不问会死的心。
    “因为河豚总是‘气鼓鼓’的啊!”何其生气归生气,居然也回答了他。
    “那你生气了吗?”他问道。
    “没有!”何其回道:“平白无故的我要生什么气。”他语气可不是这么说的。
    邢衍的眼睛在不完全黑暗的屋子,闪烁着亮光。他盯着那张床,那张床上的背影,内心出奇的平和。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激荡了一天的心此时才总算沉静了下来。何其的呼吸起伏不定,很明显他没有睡着,正在为某件事而烦忧。邢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敏锐的人,相反,他在感情上相当的迟钝。可是面对何其,从脸上微表情的变化,不经意的抬眉,肢体动作,甚至是突然的一声叹气,邢衍都有解读他情绪的把握。当何其作为一个“研究对象”在他眼前时,他是敏感而脆弱的。
    何其翻了个身,在床上仰躺着,睁着眼睛,看向黑漆漆的屋顶,难得认真地说道:“不要老是做无意义的好事,你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有多黑暗。”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邢衍觉得新奇又好笑,他故意回道:“有多暗?比夜晚还暗吗?”
    “你不要说这种俏皮话。”何其说:“现在这个社会,你走在路上,这时有个人从几十楼跳下来在你脚边砸成一滩烂泥,你也要负责任。”
    “没有这么夸张吧。”邢衍轻笑道。
    “是夸张了点。”何其在黑暗中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继续说道:“但意思也差不多,如今世风日下,每个好人都要想着明哲保身,这才是最要紧的。”
    邢衍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套与他本人处处违和的“社会哲学”,更加觉得好笑。其实听的人不信,说的人自己也不信。所以当邢衍问起:“照你这么说,一个人既然要贯彻自身的理念,当看到有人自杀时就应该远远的躲开,这才叫‘明哲保身’。”
    “你是说我当初应该放手让你去死吗?”看不到他的脸,也知道那两道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你不像那种看到别人处于危险仍选择置身事外的人。”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好,何其。
    他冷哼了一声,翻过身去,重新用背影对着他,闷闷地说:“你又了解我什么?才认识多久就摆出一副全天下皆被你看透的样子,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吗?无聊!睡觉!”
    邢衍不肯睡,他看着何其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才真的睡去。此时午夜的钟声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何其的胸膛平稳的起伏。
    他睁着眼睛,看着何其终于转过来的正脸,小声地说:“我爱你。”
    在静谧的夜里,这句话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如一颗落入死水的石头,安静地沉下去了。
    何其翻了个身,床发出了吱呀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他深深地睡下了。
    只有邢衍的心因为这句话,变得鼓噪不安,直到天快亮了,失眠的夜晚终于过去,他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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