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阑人静，可以听见外面淅沥的小雨滴飘落的声音。房檐也开始滴水了，“滴答”声犹如钟摆的走动，清晰可辨。
    “爱军，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的话说的实在太多了。”王金凤才送走继老于头之后的又两位村民，回来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说。“你把窗户打开，透透气。看看，这满地的烟头，以后啊，你少抽几颗烟。把烟卷给别人，咱不抽，难不成抽烟和喝酒一样，还要陪着？”
    “行，少抽就少抽。”于爱军在炕上放着铺盖，“你说我话说的太多，可是话不说人家明白你的心吗？”
    “除了谈恋爱，你要人家明白你的心干嘛？”
    于爱军被媳妇的话逗引得笑起来。
    “笑什么笑，我和你说正经话呢。”王金凤皱皱眉，“心是留给自己明白的。我觉着你今晚和咱二爷……”
    “二爷，那已经是自己的人了。我听他说话就能听出来。你想，我也没有让他帮我宣传个啥，可他在于志勇家，就处处站在我这边，还帮我拉拢说服那个老张。在于嘉平面前，他也是一点也不在乎。这些都是他无意说出来的，我觉得他还是知道远近的。还有于志勇，也是一个好活计。”
    “算了吧，我可不这么以为。要说今晚对咱那个二爷有影响的，你所有那些话不抵那一杯酒。”
    “去，去，去，你把俺爷们间的感情看哪儿去了，那真是一钱不值了。你看，之前我也没有请他喝酒吧？他说话已经在向着我们了。我告诉你吧，‘血永远浓于水’，‘是亲三分向，割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们家和他家，那还没有出五服哩。”
    “说了你也别不信。要我说，不知你能不能干上村长，要是真干上了，只怕这个二爷背后也不会说你个好。他那种人，对人对事，首先存了一个忌妒心肠——要是你能行了，他就眼红。到那时，他还会见人就捧你，自然而然替你去拉拢人心？你别做‘是亲三分向，割断骨头连着筋’的梦了。”
    “你这些话我绝对是不赞成的。”于爱军一本正经说，“照你这么说，世上那还有人值得信任？你还怎么去办事？”
    “爱军，我早说了，你的性格不适合做领导。你的心太实……”王金凤尽量做到口气委婉，“不信，就凭你刚才这句话就说明了一切——非得彼此信任才能办事么？就拿你和于海说……”
    “行了，行了，你这张嘴巴着实厉害，我说不过你。”
    “说不过就是理屈词穷。”王金凤看一眼腰圆膀阔的丈夫，不由笑了。她满意自己找了这个如意郎君，尽管他力气大，身材阔，可从结婚至今，他没有打过自己一指头。外观看他是个没有好脾气的人，事实上，他顶爱护家人。他也不和自己拌嘴吵架，有时候——就像现在——说不过你了，他就憋个大嘴吧不言语。但是她也知道他的性情，尽管不言语，可是他对你的话未必心服口服，这是对自己过分自信的人的通病。而且在外场上，他一直表现的很大男子汉主意。王金凤知道丈夫的这一点德行，所以也并不去杵佞他。在于爱军那面，即使王金凤故意招惹他，他也只不过会很严厉地瞅她几眼，这样的情况已有过几回。要说打老婆，他不会，也许是明知道自己力气大，他看低一切以强凌弱的行为。
    “对，我就是理屈词穷。”于爱军的表情带出一种意思：看，我还是有话和你说。他没有意识到他是在重复别人说出的话，而事实上，他也没有去想被自己重复的这句话的实际意义。他看着媳妇忍住不笑的样子，自己倒开心地笑起来。
    “你呀，还是小孩子性格。”王金凤叹口气，“明天你还组织人去镇上？”
    于爱军沉默了，双眉微蹙，脸上显出思考的样子。
    “去不去也没有多大意思。咱本来就是闹形式的。镇党委书记还一直躲着不见。我想，要是明天大友他们还要去，我就让他们去，我……”于爱军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媳妇，“我就不去了。反正事情有了什么变化，大友会回来叫我的。”
    “大友？他可是被你扇起火来了。我看这回就是你罢了，他也还要去镇里讨个明白说法呢。”
    “不，他听我的。我让他撤，他就绝不会再纠缠下去。”
    “本来发动他的可不是你。”
    “那是。于海叔说话总比咱好使，好歹人家是支部委员呢。我听说他就是拿了张什么单据给大友他们看了，这才让大友铁了心跟着我闹。”于爱军装糊涂说。其实他所说的“什么单据”就是一张普通的财务报销单据。
    “听听，你和我说话倒是有了心眼儿。你从来没和我说起什么单据的事。你呀……”王金凤拿一双好看的杏仁眼瞪着丈夫看。“我还以为于海叔只是牵了个头，大友其实是你说服争取过来的……你看看，处处有于海的点子。就是这回由你领头去镇里上访，不也是于海的安排？我看，在于海眼睛里，你和大友一样，都是跑腿的。”
    “不，他说了，我争取村长，他争取书记。我们各干各的。但是对外，我们是一个整体，牢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总是于海说……我看，照这样下去，于海的书记做定了，但村长未必是你的。或者……”王金凤看看丈夫，没有说下去。
    “自己争取不到，还能去怨别人？”于爱军咧嘴一笑。“咱不做那种事。”
    “说是这样说。”王金凤看着丈夫，有所顾虑地说，“以后啊，你还是自己多用脑想事，在别人面前，也少提起于海为好。你和大友他们去镇政府，谁不知道背后撑腰的是于海。刚才你说通过这次镇政府上访，你的名字家喻户晓起来。其实，收获这果实的还有于海，而且，他不仅收获得多，还不会有风险。他只是出了个点子，你们呢，就前前后后十几天的忙活……”
    “你呀，就是妇人心肠，想事情只顾眼前。”于爱军不悦道，“你从一文不名立马变得家喻户晓，这容易吗？于海叔本来就是村里的二把手，他还需要为扬名像我们这样的瞎折腾吗？你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可以不干，首先人家没有逼着你。再说，值得于海叔栽培的大有人在，他能让你带头是对你的信任，你何必在这里小肚鸡肠的胡猜瞎想呢？我这样做，一点儿也没觉着是被人利用。我就是一个想法，努力去做！像你这样畏首畏尾，怎么会做出一番事业？”
    “你是在为自己努力，至少，你要让支持你的人也这样认为才行。如果他们知道你的所有行为和办法全是于海替你安排和想出来的，你觉得他们会怎样想？他们是在替你奔波还是替于海？你既然要做出一番事业，首先是要树立自己的威信，尤其在朋友中。你处处依赖于海，会让真正支持你的人心里很矛盾的。”王金凤语气温和地说。
    “啊，万事开头难。难道我现在可以不要于海叔的帮助吗？这现实吗？如果不是于海叔，我有现在的号召力？我可以对那么多人指手划脚的？我会成为草帽村许许多多的人议论的焦点？你呀，还是安安稳稳地做饭洗衣服吧。我心中有数，需要我站出来时我自然要站出来。对于海叔，我们不能无情无义，说不用就不用，甚至背后说人坏话。我们是要讲点良心，有些道德的。”于爱军批评起妻子。
    “我也没有让你不讲道德……你呀，”见说服不了丈夫，王金凤故意打个哈欠，终止谈话道，“瞌睡了，不和你说了。”
    

    作者闲话：

    一日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