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宽敞平坦的官道上，行着一列车队，不疾不徐。
    打头的是十几个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武士般模样的人，他们并未统一服装，不过大多着黑色青色系束腰长袍，相貌普遍周正，英气逼人，只是会若有似无地、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势。
    好在这条官道地处两国交界，相对偏僻，除非战乱，也就大规模运送货物的商队会偶尔经过。他们气场无处施展，反倒因孤零零的一行，透出几分落寞，走得越发无精打采了。
    受他们护卫紧随其后的，是一辆双人高的华盖马车，车身四周以红色绸布包裹，车顶镶着一圈时而跳跃时而静坐的金雕麒麟，显得庄严肃穆又不失恢宏大气。
    而队伍的末尾，是一辆接着一辆的货车，载着沉重而华贵的礼品，每个暗红色漆身的实木箱子上，特意置放了一方鲜红色的裹布，红红搭配，看起来尤为喜庆。
    自然，这不是别的，正是郑国向陈国下聘的车队。
    据不可靠消息称，郑国君主对这桩婚事极其重视，不但亲自出动，两个年轻有为的儿子也全都在列，还大方置办无数厚重礼品，给足了陈国君主的面子。
    但实际上，正式下聘的日子，距离郑伯答应使者不日上门求亲的那次，已经堪堪过去了小半年。
    这半年里，子琛在哥哥面前强烈要求过多少次，子宸就在父亲面前旁敲侧击过多少次。
    只是后面都石沉大海了，到最后拖得连陈国也按耐不住，私下里遣人来探听口风，郑国国君这才命人着手下去安排。
    众人曾因此暗以为，这是郑伯敲打鞭策陈侯的一种手段，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告诫他下次要睁大眼睛切勿再站错队。
    在他们看来，郑陈联姻，拉拢陈国退出反郑联盟，是百利而无一弊的大好事，没有理由拒绝。
    而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独自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内，撑着手静静地透过车窗望向窗外游移风景的子瑜一人得知了。
    子瑜一路沉默，目光对着窗外，眼神却没有聚焦，又随着车身微微颠簸，整个人陷入一种恍恍惚惚、朦朦胧胧的境地。
    听得有人攀入车厢的声响，才收回心神，刚准备转头，清脆干净的嗓音便传入耳畔。
    “父亲，到馆驿了。我们先休息，明日再赶路吧。”
    子瑜顿了顿，才发觉马车早已停止。再瞄一眼窗外，竟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自己维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太久，这会儿起身才知道腰腿酸疼，便换了一个坐位稍作调整，没想到儿子已经趁这当口行至跟前，又紧靠着他身侧坐下，敏锐地出声询问道，“父亲，是不是不喜这桩婚事？”
    子瑜认真想了想，摇了头。
    不喜，有点，但也不至于。
    “但父亲看上去，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样子。”
    子瑜撇了撇嘴角，沉声道，“陈侯爵位大实力小，两国联姻，既长了我郑国的颜面，又不至于你将来受到陈国的掣肘。父亲本来也有意促成，只是后来听说，陈侯之女性格泼辣，好舞刀弄枪，想来非但指望不了她替你统管后宫，估计还会闹得鸡犬不宁，故而不喜。”
    自己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句他喜欢陈国公主的话，父亲是怎么想到这个层面上的呀~
    子宸无力地想，又僵硬了眼角，好像他确实也没有提到过，是子琛看上的人家。
    “父亲，其实。。。。。。”
    几日后的一个晌午，车队行驶在陈国都城内的街道上。
    道路不够宽阔，街两旁还摆着琳琅各式的摊位，许是因为事先清理过，通行起来倒也不算费劲。
    就是苦了陈国看热闹的百姓，被阻拦着聚积在一起，肩碰肩头碰头，稍一挪位就容易不小心踩上别人的脚。
    不过即便如此，兴致也丝毫不减，依旧伸长脖子垫高脚，高声议论和张望着前行的车队，脸上溢满笑容。
    当初陈郑交战，只限边境，郑国也是点到为止，并未波及到国内百姓，以至于陈国国内对两国联姻这件事，抱着极大的支持和期望。
    百姓们会自发现身欢迎，当然，其中也不乏某些、想瞻仰郑国国君尊容的怀春少女的存在。
    虽国君不得而见，却又欣喜地发现，郑国连护送的侍卫，都一个长得比一个俊俏。
    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适龄女，当即就内心沸腾了。一开始还只矜持地远远相望，待车队渐行渐远后，就一个个按耐不住地开始往人身上，砸随身的手绢、香囊，更有胆大的、撷了几枝娇嫩的花儿、亲自送到爱慕之人的手上。
    女孩们含情脉脉地跟着，到最后，队伍越发壮大，离宫门口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就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停驻下来，再也走不动了。
    这些侍卫经历沙场，威势自不必说，只是人都有吃软不吃硬的毛病，加上国君严令不得扰民，此刻又没有多做表示，他们见赶不走，推拒几下，也就由着去了。
    要说其中最受欢迎的，还得是容貌精致又为人和善的子宸。
    兄弟俩策马走在队伍的前方，服饰装束上没有特别区分，也就被当做一般侍卫、给一并调戏了。
    子宸得的最多，手里捧着大把大把的鲜花，都快连缰绳都握不住，偏偏女孩子被他摄人心魂的笑眼一勾，立刻被迷得五迷三道，发了疯似的要涌上来送花，手里拿不住了就插进马的毛发，害得那匹马不堪其扰地频频甩背，差点把子宸给摔下去。
    这当口，子琛在一旁冷眼旁观。
    倒不是因为他两手空空，他不在乎，也习惯了。
    哥哥从来都比他受欢迎，同龄不同龄，男孩或女孩，都愿意团在他身边。
    大概，就是因为那张一笑就惹人犯罪的脸吧……
    但是，那个在沙场上驰骋的少女，一定是不一样的。
    子琛默默地想。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亮点，更甚于哥哥。
    虽然实际情况是，想给他送花、想亲近他的女孩并不在少数，只不过一个个全被那张臭脸给吓回去了而已。
    但即便他能意识到，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也因此，怀着只想尽早见到心上人、且越快越好想法的子琛，是真真不耐烦眼前的场景，甚至就要为此克制不住自己的暴躁脾气了。
    好在在那之前，有陈国的军队出面维持秩序，一路护送着他们这一行人，风风光光地进宫去，人群才算依依不舍地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