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工资的日子很快到了。线长通知去财务处领工资的时候，车间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难民们都很激动。像牛牛这样新入职的难民就更激动了。和一般人不一样，牛牛愣是没有把心里的激动表现出来。
    只有在发工资这一天，生产线上的普工才被允许进入办公楼。五层的白色办公楼在停车场的旁边，前面是一个大水池，几棵柳树。池里养着一些名贵的金鱼。因为领工资的人多，牛牛蹲在水池边看金鱼，思考着古人的一句名言——智者乐水，半小时后才去财务处。很多领完工资的人经过牛牛的旁边，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有的谈论今天晚上吃什么，有的谈论哪里的衣服便宜。
    在财务室里发工资的人是马上英。她拿出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递给牛牛，又低头看下一个人的名字。牛牛的信封明显比其他人的信封薄了很多。牛牛接过信封感觉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马上英抬头把工资交给另一个人的时候看到牛牛一脸的疑惑，便解析说”何牛牛，你因为损坏了配件被扣了一千块，还有你工作不专心被扣点两百。剩下工资是五百块。”
    马上英的话让牛牛的心一下子凉到了极点，原来激动兴奋的心情荡然无存了。本来牛牛还打算拿工资后就去证券公司开一个账户买一百股低价股票。
    扣工资绝对是李娜娜提出的。包子和一些人比他还不专心工作，但是他们却不被扣工资。因为他们和李娜娜没有矛盾。
    ”谁说我不专心工作？”牛牛嘀咕了一句。
    此时李娜娜恰好从门口进来，他听到了牛牛的话，他马上理直气壮大声地说：：”我说的。线长说的，还有很多人都说。要不要把监控摄像拿出来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冤枉你啊？”
    ”人不是机器，工作时间长了，休息一下是理所应当的，我不相信你工作中没有偷过懒。”牛牛的反驳多少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所以语气是弱弱的。
    “简直是狡辩。”。
    ”好了，牛牛不要争了。下次改进就行了。”马上英的意思是叫牛牛拿着钱离开不要在办公室和李娜娜争吵。因为那样对牛牛没有任何好处。
    牛牛拿着钱悻然地离开财务处，李娜娜跟着走出来。
    ”何牛牛，你会被辞退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秦总。”。
    ”你他妈真是小人。”
    ”嘿嘿。”
    李娜娜奸笑着拿出手机拨电话。秦路接了李娜娜的电话，问”李经理，什么事？”
    ”秦总，是这样，我们公司有个员工需要
    你批准才能辞退。”
    ”什么员工你还做不了主？”
    ”那个员工和秦副总关系好。”
    ”为什么辞退？”
    ”我去你办公室再跟你说吧。”
    ”把那个员工带过来。”
    李娜娜放下电话，对牛牛说：”你不是喜欢辩理吗？敢不敢和我去秦总的办公室理论？”
    ”去就去。怕什么？”
    在去秦璐办公室的路上，牛牛非快地想着忽悠秦璐的说辞。秦路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的最顶层，正对着电梯口。根据心理学的原理，牛牛认为秦路应该是一个非常自以为是和强势的女人。一进办公室牛牛就先看到一张冷艳无比的脸。那样绝级的冷艳让牛牛想到了埃及艳后。脸的主人用审视的目光逼视着牛牛。牛牛的目光却显得非常平静，容和。
    秦路盯着牛牛看了很久，牛牛相信主要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内心很好地隐藏了起来，秦璐无法在短时间内看透他的内心。
    在秦璐开始说话前牛牛先打量了一下办公室的装饰。
    秦璐办公室的布局简洁而优雅，窗台上摆着几盘绿色植物。办公桌上有一个象牙相框，里面是一个外国男子俊冷的照片。牛牛猜照片中的外国人应该是秦璐的男朋友。相框的旁边是一本英文书。牛牛的心突然一动——那竟然是英文版的《股票大作手回忆录》。那本书他找了很久，封面上杰西的目光深远坚定充满了顶级投机手的睿智。杰西的目光似乎是在给他鼓励。
    牛牛怀揣着当投机手的梦想，自信有才，此刻却因为区区几百元的工资受制于人，他不得不感叹自己离顶级投机手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秦路请李娜娜坐在沙发上，没有叫牛牛，所以牛牛就只能站着。很显然，在秦璐的眼里，牛牛就是低李经理一等的。
    ”他叫何牛牛。工作不专心，还经常和领导争吵。”李娜娜指着牛牛说。
    秦璐对李娜娜的话没有马上表态，李娜娜以为他的话的还不够杀伤力，又加重了语气继续说：”还有，上次你在停车场，他竟然用公司生产的望远镜偷窥你。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秦路的眼里马上喷出了怒火。她用犀利的目光杀向牛牛，”你竟然偷窥我！你这流氓。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秦璐发怒时的眼睛让牛牛想到了在动物世界中看到的狮子捕食羚羊时的血眼。就是在这一刻，牛牛才真切而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是弱势群体中的一员。
    ”不是偷窥是偷看。”牛牛分辨说。
    ”有区别吗？”
    ”偷窥是贬义词，偷看是中性词。”
    ”想不到，你还是读过书的流氓。”
    “我不是流氓。”
    “你站到门口去。”
    牛牛站到门口，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地落在了秦璐的大腿上。很不幸，秦璐捕捉到了他目光的走向，她愤怒地把原来打开的两腿紧紧地叠在了一起。但是这样她的大腿根部就显露在牛牛的面前了。几分钟后，秦璐发现这姿势也不行，于是朝前伸直了美腿。
    “你和我妹妹秦音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不是。”
    ”那好，明天你来办辞职手续。”秦璐的语速很快。她不能容忍自己的美腿离牛牛这么近，觉得还是早点把牛牛打发掉的好。
    牛牛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他走的很坚决。因为他不想让秦璐和李娜娜看出他对那份工作有哪怕一点的留恋。
    牛牛一走，秦璐立刻恢复了坐姿，鼻子里蔑视地哼了一声。
    星期五，牛牛决定下午再去办辞职手续，上午拿身份证去南部证券公司开了一个股票账户，买入一百股三川长虹。三川长虹只有五元零三分钱一股，牛牛银行卡里的钱只够买一百股。这是牛牛第一次货真价实地买卖股票。他非常期待那一百股股票能给他的人生带来较大的改变。
    大盘放量下跌，三川长虹盘整一番后也开始跟着大盘下跌。中午收盘，股价已经跌去三毛钱了。牛牛的股票亏损了三十五元。那可是他半天的工钱。
    中午牛牛赶去海岸光学公司办辞职手续。马上英却通知他先去找秦音。
    秦音领牛牛来到她办公室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出乎牛牛的意料，那里竟然是一个咖啡馆，里面除了装咖啡的木架子和咖啡机，还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中世纪船只的零件和水手的生活用品。秦音冲了两杯咖啡，递给牛牛一杯。浓郁的咖啡香味让牛牛的精神一振，暂时忘记了被辞退和股票下跌的忧愁。
    牛牛在等秦音先说话，秦音却只是翘着美腿悠闲地坐着，有滋有味地品着咖啡。幸亏牛牛也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不怕等。
    喝完咖啡，秦转过脸定定地看着牛牛。牛牛发现她的眼神有一些异样。那样的眼神在苏秀花看牛牛的时候出现过，徐雪杨看牛牛的时候也出现过。不过秦音那样的眼神却是时现时隐的。有可能秦音是在纠结，又可能是她在试图掩饰什么。
    牛牛故装从容把目光从秦音的眼睛移开，看着墙壁上一把生满铁锈的海盗刀。海盗刀的刀柄上镶着一颗红宝石。
    ”这间咖啡馆怎么样？”秦音一边用勺子轻轻地搅着咖啡一边问。
    ”很不错。”
    ”它是李经理在我回国前就布置好的。。因为以后我的压力会非常的大，需要放松。牛经理是我的高中同学，他一直喜我。我爸爸也很喜欢他。那把海盗刀原来没有宝石，我和李娜娜争论说上面原来应应该有一颗宝石，后来他就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颗宝石装上去。”
    牛牛不明白秦音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牛牛，你知道我们公司总部在下海市吗？”。
    ”知道。”
    ”我父亲把我放到这里，是为了锻炼我。”
    ”哦。”
    ”我和我姐同父异母，姐姐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从小她就欺负我。其实我父亲本来想留我在下海那边，他还做了打算，但是我坚决要来这里锻炼。因为只有经受得住压力，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我明白。”
    ”李经理是我事业上的帮手。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和他发生矛盾。”
    ”以后不会了，今天我是来辞职的。”牛牛把辞职书放在咖啡桌上。
    秦音没有看辞职书，，而是恳切地看着牛牛说：”我要把你留下来，没有我同意，谁都不能把你辞退。牛牛，你答应我留下来。好吗？”。
    牛牛想不明白秦音为什么要把他这个对公司来说无关紧要的人留下来，但是他没有多想，就决定留下来，因为他迫切需要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攒一点少的可怜的钱去炒股票。其他东西他已经不会考虑太多了。他的思想已经处于一种懒散无谓的状态了——正是处于这种状态让他理解了很多底层人士面对别人的鄙视时的无动于衷。
    走出办公楼，恰好碰到秦璐从白色宝马车上下来。秦璐穿着一条紫色阔脚休闲长裤和一件紫色衬衫。牛牛没有怀疑秦璐放弃穿短裤就是因为他的缘故。
    秦璐拿着一款高档手机正在满脸笑容地打电话，，她的口里说着正宗流利的英语。牛牛只能听懂三个单词Iloveyou——在大学里牛牛从来没有浪费时间学习英语，他的英语只是高中的水平。
    牛牛估计秦璐是在和他的外国男朋友打电话。穿着超高黑色高跟鞋的秦璐比牛牛还高半个头，要是她不穿高跟鞋，应该和牛牛差不多一样高。
    看到牛牛秦璐立刻停止打电话，换了一副凶恶的表情。
    ：”姓何的，，我警告你，以后再拿望远镜偷看我，看我不打死你。”
    秦璐说完左手捏着拳头在牛牛面前晃了一下。呼呼的拳风吹得牛牛的头皮发麻。牛牛听包子说过秦璐练过跆拳道，而且还是高手。秦璐既然那样说就说明她早就知道了牛牛今天的辞职不会成功，牛牛还会继续留在公司。
    牛牛一言不发，以表示对女魔头的鄙视。
    来到车间，很多人看他的目光有点异样。包子朝他竖起了大拇指，说：”老兄，以后有秦副总替你撑腰，看谁还敢惹你。你什么时候回生产线混？”
    力0。
    ”我还是拉料。”牛牛看了一眼着那辆沉重的拖车无力地说。
    ”没事。先好好地干着。连秦总也辞不掉你，你够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