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治修无论什么时候都特别忙，总是有批不完的折子，秋云坐在殿下不停的磕着南瓜子，一春则坐在旁边抱着红烧肉帮它挠痒痒。文华殿中格外安静所以衬托秋云的嗑瓜子声也特别大。
    公治修一边批折子，一边蹙着眉头，耳边悉悉索索的嗑瓜子声就如同夏天的蚊子声一般烦人，不知在这种声音的摧残中度过了多久，公治修握笔的手一颤，一个墨点落在奏折上，啪一声，将奏折重重一合，盯着还在吃南瓜子的秋云道：“吃完了没？”
    秋云这才吐出几口瓜子：“怎么了？”
    “这里是文华殿，你要吃瓜子可以回你的住处。”
    秋云一乐，眼睛一眯：“主要是我和一春还没吃晚饭，不能饿着肚子回去。你这皇宫人这么多，就算见面点个头那也累是不是？何况还是你把我们两硬拉进宫，丞相府我也去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一说起这个，公治修将奏折往边上一推：“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既然不认字，怎么知道曹参的奏折有问题？还说一上朝就沉着脸提醒我？”
    秋云轻声一笑：“我虽然不识字，可不傻，这本奏折放在曹府书房中最显眼的位置，仿佛故意提醒我一般。”
    公治修脸色有些不快：“那你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还把奏折毁了？”
    “我不认字，我知道有问题，又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再说我既然已经潜入曹府，而且被曹参盯上，这锅我不被也得背，所以我干脆自己把奏折扯了，这一开始就是曹参设下的一个局，你只想着他会千方百计在皇后和子嗣问题上大做文章，却不想他反戈一击，利用这个点给你塞了一个人。”
    “你说这么多，是把我当傻子吗？”
    秋云连连摆手：“没那意思，在我眼里，你不算傻子，只不过我看你不顺眼，就是想骚骚你。”
    秋云盯着公治修那张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其实已经怒火冲天的脸吃瓜子的节奏快了很多，似乎很享受对方这种表情。
    公治修揉着双眉眉结，一言不发，看上去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片刻后又拿起手边的奏折继续批复。
    一春小声对秋云道：“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
    “我没宰他，已经给足了面子，还对他说好话？要不是你拦着，他不知道死几回。”
    回想起那天秋云要杀公治修的场景，一春突然顿了顿：“他其实是个好皇帝。”
    “他是不是好皇帝我不知道，也管不着。我只知道，他答应过要好吃好喝好待遇的伺候我们。”
    秋云这句话的声调很高，公治修眉间蹙的厉害，但终究还是没有发作。秋云和一春闲坐了一会，怀中的红烧肉闹得太厉害，两人也觉得无趣便也离开。
    两人一走，文华殿霎时间安静，而公治修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甩，仿佛跑完三千米长跑一般疲的厉害。
    一直未开口的浪峰命宫人冲了一杯茶，放到疲惫的公治修面前：“皇上，歇一会吧。”
    公治修摇摇头：“奏折太多，每天朝堂上这几百的官员三天的奏折不及地方官一天的奏折，朝堂上朕听到的总是歌舞升平。”
    浪峰没有多言，将砚台往旁边推了些：“皇上，秋云和穆一春他们二人……”后面的话他没说，他清楚公治修的脾气点到为止即可，不然公治修又会怪他多嘴。
    “他们二人的事朕心中有数，轮不着你问。”
    浪峰低头应了一句是，不敢多言，抬头看了看晦暗的天色，掌了一盏灯，烛火映的公治修脸颊泛红，以往那份不近人情也褪去了很多。他突然想起上次在客栈和徐亮他们鏖战那些不明身份刺客的事，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那些人的确是死了一段时间的死人。而前几日宫中又出了怪事，所有夫人突然着魔，接着曹参就趁机提出要找术士的事，这一切如果都是曹参谋划好的，那也就说曹参身边至少有一些奇人术士才对。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公治修才要把穆一春和秋云留在身边。对付奇人术士，自然也要奇人术士。
    不过……浪峰暗自在袖中活动右手，手腕伤的疤痕每每看到他都会觉得那天的事像是一场梦。就算是再厉害的术士都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根本就是神技！而且一春额间的神识不像假的，可是，这人间真的有神？几千年来从未听过神会被人摆布。而且神怎么会是他们两那个样子？
    “你是不是要朕再剁了你的手？”
    浪峰一愣，扫了一眼溢出来的墨汁，慌忙放下墨块跪下请罪。
    公治修一摆手：“下次注意。”
    浪峰没有作声，公治修没有多计较：“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都可以去做，开口问我要，说过的话绝不反悔，你要是死了，我只会把你扔掉，什么也给不了你。”
    这是公治修第二次对他说这些，浪峰总觉得，公治修似乎总觉得死亡离他们不远，似乎过完今天就不会有明天。
    “今天御膳房，停伙，所有夫人不得生火开小灶，一律只能吃冷馒头。”
    突然改变口风的一句话让浪峰有些没明白，不是只是点心，怎么又？公治修冷着脸不快道：“你要反应总是这么慢，我看，我要换一个人了。”
    浪峰不敢多言，急忙吩咐下去，先开始他还没明白，可看到带着一春来找公治修吃饭的秋云他明白了。为了这两人，公治修真是让全皇宫几千号人一起陪着受罪。
    秋云在回去的路上一听今晚只有馒头，当时就不乐意了，本就是大冷的天，还要吃咬不动的馒头，他当即表示要抗议，可公治修只是冷冷道了六个字，要吃，自己弄去。这是玩真的啊？
    本以为就这一顿凑活就完了，可他们完全低估了公治修的冷怒火，这顿冷馒头一共足足吃了三天九顿，以往花哨的早餐全部变为单调霸道比拳头大的馒头，连粥都被茶水代替。公治修吃的怡然自得，尤其是每次见到秋云那张算你狠的脸时，他就觉得干馒头自己又可以多吃三天。
    可秋云发起火来那也是狠，他知道公治修就是逼着他开口道歉，可他偏偏不，而且还和公治修一起吃起了冷馒头，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要玩是不是，我陪你！一春劝了秋云好几次，可他都不听，一春买再多糕点小炒摆在秋云面前他愣是连眼睛都不眨。无奈一春只好待着这些东西来找公治修。
    经过三天的馒头苦战，公治修的精神明显差了很多，就连他手边那个圆形的砚台也被换成了长方形，一喝茶水就会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噎到的感觉。
    一春提着食盒进来，浪峰双眼立刻亮了起来，饿了这么久他的嗅觉变得格外灵敏，他暗自瞅了一眼明显也闻到味但却岿然不动的公治修一眼，暗自站到屏风后，离两人远了一些。
    “我带了点吃的。”
    公治修头也不抬：“你该给秋云。”
    “你和他不一样，他十年不吃东西都行，你不行。”
    “朕的事，用不着你管。”
    语气人称态度转变所带来的疏离不言而喻，可一春没有多言提着食盒走到公治修身旁，从里面端出一盘片好的羊腿：“这是我从城北的一间店买回来的，门口排队的人很多，我想味道应该不错。”
    公治修批折子不为所动：“这些东西，朕早吃腻了。”
    “这个桃花糕，是我从刘季的墨香阁要回来的，我给他留了一个墨宝，他连桌子带笔墨纸砚和这份桃糕全扔了出来。墨香阁的桃花糕香甜不腻。”
    “一个桃花糕而已，朕宫中用花做的点心有百十种之多。”
    “甜汤。”
    “朕喜欢咸的。”
    “糖炒栗子。”
    “你帮朕剥？”
    “柿饼？”
    “品相太差，宫中的柿饼，只要我想，那都是最好的。”
    一春连续说了几十种食物，从小炒到点心，都一一被公治修否决，可他却还是十分有毅力的问着，公治修被他问得有些烦，回头一看，地上摆了十几盘不同类别的东西，而一春食盒的大小完全不可能放下这么多东西：“你干了什么？”
    一春想了想：“这是秋云给我的食盒，和他的百宝袋一样看起来不大，能装很多。”
    “你不用拿，朕一个都不会要，也一个都不会吃。朕如果想吃，只要开口，什么都有。朕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别做这些没用的事。”
    “你熬不过秋云，你既然不想开口认输，那只有偷偷吃点东西。”
    公治修没有作声，说实话，馒头他真的有点吃不下去了，可要真要御膳房准备食物，一想到秋云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他心里就上火。
    “你是觉得宫里那些人可怜吧？朕一个人吃馒头还要拉他们一起。”
    “吃馒头并不可怜，他们可以背着你偷偷吃别的，而你，真的吃馒头，这三天，宫里除了你瘦了疲惫了，其余人并没什么改变。”
    公治修瞅着一春，颇有些有趣道：“那听你的意思，还是关心我咯？”
    一春没说什么，将食盒里的东西一盘一盘拿出：“我什么东西都买了点，你想吃什么自己挑，明天我会再给你带一点。”
    公治修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蠢，按理来说，他应该讨厌自己才对，可现在自己却有些看不懂这家伙的心思。想问，却又不想开口，于是只是盯着他，希望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得出答案。
    可惜，进来通禀的侍卫打断了公治修的思绪，说宫外有两个人候着，而且自称是丞相带来的人。
    该来的，总算来了，公治修看了一春一眼，一春一挥袖，地上的几十盘小点食物全部回到食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