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夜宿山林残梦起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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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灯之下,明陵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大概是真的累了,就这么一会儿,他就睡着了。熟睡中的样子,和白天大不相同。
    这人白天时,总是一副逞强的模样。明明不行,偏偏想证明自己行;明明不敢,却偏偏不承认自己害怕。而可笑的是,他的那些掩饰,都笨拙地能够让人一眼看穿。
    廖寒之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并没有发现自己睡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他的肩膀露出了一半,单薄纤弱,显出好看的骨骼线条。
    明陵盯着这肩膀有些出神。他第一次见他,是在茗醉坊中。那日只是为了疑似传说中的茶王之茶而去,不想却意外遇到了这个人。
    其实那并不算是第一次见,只不过在那之前见,寒之不仅年少,而且尚在痴傻之中。只会任由别人欺负,除了笑,就是哭,什么都不懂。那时他想,生的这么清秀美丽,可惜了这副皮囊,怎知不过几年时间,他不仅痊愈,还在茗醉坊来了惊鸿一舞,成了渝州城里惹眼的人物。
    廖寒之似乎有些冷,缩了缩肩膀,头也低了下去。明陵伸手为他盖好被子。手顺势划过脸颊,皮肤顺滑,被冻得有些微凉。
    明陵心里一动,随即又泛起一阵苦涩。
    他想起了曾经的一位故人。那是王府中的一位家丁的儿子。那时两人年纪相仿,常在一起玩耍。王府的小王爷太多,更加没有人会去关心已经丧母的兄弟俩。尧亭向来喜欢追着父亲,或是和年纪较长的哥哥们一起玩儿,而羞涩内敛的他,大多都是一个人孤独地读书赏花。
    “明陵,别发呆了,去湖里摸鱼呀。”
    “明陵,下雪了,快来看院子里的腊梅,可美了。”
    “明陵,一天到晚捧着书不累么,出来玩儿。”
    “明陵,我饿了,我想吃烧鸡。”
    那个男孩儿穿着粗布褂子,却从来不叫他世子,一口一个明陵,喊的格外亲切。
    当少年成为不可或缺的伴侣时,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没有他。想要无时无刻地和他在一起,想要和他更加亲近。结果,就在他表明了心意之后,看到的却是一张惊愕的脸和慌乱逃走的背影。
    薛王府的七小世子断袖,很快便传开了。仿佛是衣服被剥干净了游街示众,他羞耻的心口刺痛,痛恨那些议论纷纷的话语和人们,恨不得将贵德楼夷为平地。本就不讨喜,加上使贵族蒙了羞,他被父王狠狠教训了一顿,禁足小半年。而那个最重要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愤怒无处发泄,他下令处死了那个家丁。
    可是这却成了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悔自己的年少轻率,悔那时的肆意怨恨、祸及人命。
    这是一双沾了鲜血的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把它们握成了拳头。
    窗外有了微光,这一夜终于熬过去了。
    廖寒之睁眼时,屋里只剩下他自己。天已经大亮了。
    他推门出去,见尧亭主仆俩个正在喝茶吃馍,桌上一片祥和的气氛。锅台里的热水还冒着热气。
    “不好意思,我好像睡着了。”他低头坐到明陵旁边。
    何励笑了:“寒之公子怕是累着了,叫都叫不醒。”
    廖寒之不大好意思地坐下,伸手拿了个馒头。
    “昨天晚上的是什么人?”
    何励看了一眼明陵,说:“不清楚。”
    廖寒之再傻,也能看出这两个人是有意想要瞒着自己,可是他虽然想知道,却不可能撬开他们的嘴。心里觉得憋屈,只好低头啃馒头。
    收拾妥当,廖寒之率先推门走到院子里。发现院中央的地上放着什么东西。
    何励也看到了,走上前去低头查看。廖寒之跟在他身后,走近两步,就发现那是一只被放了血的死狗。血迹染红了周围的泥土。一股腥气熏的人作呕。
    “昨晚还没有,怕是那人给咱们的警告。”
    明陵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淡然说道:“走吧。”
    廖寒之按下不安的心,强装淡定地跟着他身后。内心打起了退堂鼓。如果这么危险,甚至可能丢了小命儿的话,也许自己不该拉着尧亭一起趟浑水,也许自己应该远远逃开,不再理会廖家的是非。
    可是逃到哪里去?自己又靠什么生存?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再体验一次濒死状态,也许还有回去的可能?如果能回去,他再也不想开什么店了,乖乖去父亲安排的学校当舞蹈老师,娶个贤惠媳妇平平静静过一生就好。
    “到了。”
    廖寒之抬头,何励已经在一栋木屋前站定。
    “你怎么知道这是赵厚的家?”
    “你说的啊。”
    “我?”廖寒之想不起来,“我只知道奉茶村的位置,不知道赵家的具体地址啊。”
    “廖公子还真是健忘呢。”何励说完不再理会他,推门进去。
    廖寒之虽然心中疑惑,却只好不再多问,跟着两人进去。赵家的院子远比他们住的那家要大,院子一角躺着两具黑狗的尸体。
    “人遇祸,连狗也跟着遭殃。”何励感叹了一句。
    屋子的正门贴着官府的封条,何励小心翼翼地撕开,推门而入。屋内还残留着大片血迹,并没有人打扫过这里。地上用白色的石灰粉勾勒出了两个人体的形状,东边的房间还有个身形较小的人形,大概是赵厚儿子尸体所在的位置。
    “他们三个是死在一起的?”他问。
    “嗯。”明陵答。
    “可是,那个赵什么土,不是不和他们是一家吗?”
    “嗯,也许凶手的目标只是赵家父子,只是行凶时刚好赵惜土也在,不得已把他也杀了。”
    “还真是个倒霉的家伙。”
    “有什么发现吗?”
    廖寒之摇摇头。他盯着地上有“廖一荣害我”的字迹的地方看了一会儿,脑子像浆糊一样乱成一团。
    “公子,你看这个。”何励从东边的房间出来,手里拎着一个东西。那是一块叶子形状的碧色玉佩。廖寒之看着很眼熟。
    明陵伸手接过,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抬头看着廖寒之。
    他突然想起来了。那是自己一直随时挂在腰间的配饰,听鹿耳说是他小时候廖夫人从圆觉寺求来保他平安的,所以要一直带着,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看样子,那两个人都认识这玉。
    “这是你的玉吧?”
    “是。”
    “在东边炕上的褥子下面发现的,离尸体不远的地方。”何励说。
    “我……我没来过这里,那块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可能,可能咱们在茗醉坊喝酒的时候,被谁顺手偷了。”
    明陵挑了一下眉,低头看了那玉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而是把玉收到了口袋里。
    他们又里里外外看了几圈,再没新的发现。
    明陵道:“情况和官府说得似乎并无二致,除了那块没被发现的玉。”
    “也许,做这件事的人是想污蔑廖家父子,这样就能一举铲除廖家。”何励说。
    明陵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这么做,不是太明显了吗?”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把握相当大。”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廖寒之在一旁听两个人一言一语的谈论自己,仿佛自己不存在一样,有些不高兴。
    “咳咳,你们倒是说具体点儿啊。”
    “公子,咱们抓紧回程吧,不然可能在天黑之前赶不回去。”何励并没有理他。
    “好。”
    被忽略的廖寒之叹了口气,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翻身上马,开始往回赶路。廖寒之心里一直介意那块莫名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玉,一直担心的事终于有了印证,确实是有人要陷害他,如果不是玉没有被发现,那么被抓的,可能就是他们父子俩。
    快到中午时,天空开始飘雪。他们找了一处草地休息,何励皱紧了眉头看着天空。
    “这雪要是一直不停,咱们怕是赶不回去了。”
    明陵脸色也不大好,皱眉看了眼天空,像是担忧什么。
    “咱们抓紧时间,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找个山洞避一避了。”
    因为没有做露宿的打算,加上之前预计一天的路程能够抵达奉茶村,他们没有准备帐篷。但是廖寒之担心的是,干粮要吃完了。
    雪越下越大,廖寒之在狂奔的马背上几乎睁不开眼,更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跟着前面两人模模糊糊的影子一路瞎跑。
    不知跑了多久,何励“吁”的一声拉停了马。廖寒之跑的太快,到了跟前才发现两人已经停下了,本就不擅长骑马的他慌忙用力拉紧了缰绳。但是因为拉的过紧了,马匹前腿上扬仰天嘶鸣了一声。
    廖寒之也跟着往后倒去,慌乱中本能地松了缰绳想要抱住马的脖子,然而他的动作不及马的十分一快,扑了个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那马片刻没停,继续超前跑远了。
    地上已经覆了一层雪,他趴在雪地上还不忘伸手想要拉住自己的马。
    “回来!别跑!”
    一只手在空中无望地挥了挥。
    胳膊被人从后面抓住,继而腋下也感受到力度。他顺势被扶了起来。转身,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尧亭公子,我的马跑了。”
    笑容消失了,那张脸重新冷淡起来。
    “雪太大了,先避一避吧。”
    何励在崖壁上的狭窄山洞内生起了篝火。廖寒之赶紧朝那温暖靠近了一些。身上的雪一化,衣服又湿又冷,冻得他瑟瑟发抖,难受极了。
    “小心烧到衣服,你离得太近了。”明陵提醒道。
    廖寒之只好又往后挪了挪。
    “何励,今晚你休息吧,我来守夜。”
    “公子,我还能熬的住,还是你休息吧。”
    廖寒之在一旁听得不大自在,开口说:“你们休息,我守夜。”
    何励干笑一声,没答话。
    “嘿,怎么着,小瞧我。”
    何励摇摇头,似乎不想和他争辩。
    “好啊,那就你守夜。”明陵说。
    等两人都靠墙睡去,廖寒之渐渐也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上下眼皮一直打架,呵欠就没断过。尽管不断提醒自己,要撑住、要撑住,还是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
    等到尧亭叫醒他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但是地上的积雪很深,三个人,两匹马,这可怎么办?廖寒之担心自己会被扔下,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往马跑走的方向寻去,那么大的雪,也许跑不远。
    前面出现了雪没有覆盖到的一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树。阳光透过树叶间洒下来,很暖和。他痴痴地盯着这棵树,把马忘在了脑后。
    “没错,这就是茶仙所化之树。”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回头,见一个长发碧衣的男子站在身后,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光,看不大清面容。
    “你怎么知道这是茶仙所化的树,这棵树不是在奉茶村吗?”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茶仙啊。”对方走到他身边,这时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眉目清淡、肤白如脂,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什么?茶仙是个男人?”
    对方笑而不语。
    “那你……你真的喜欢上一个少年?”
    男子的神色黯淡下来,依然没有说话。
    廖寒之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傻瓜,神仙怎么会死呢?”
    “可是……”
    “可是什么啊,我已经等你很久了。”男子说完,突然上前做出要抱他的样子。廖寒之一惊,后退一步,顺势拥住了对方。
    然而只是那么一瞬,男子就消失在他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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