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的心里其实很矛盾。
    她一方面对令狐冲有怨，另一方面却依旧深爱着；她舍不下他，可又不想再带着那个人的记忆苟延残喘。如今尚且活着，可每一次呼吸都犹如死去。浑身上下，都是从那颗心脏中流出来的属于那个人的血液。
    她觉得自己快被那人侵蚀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那人早已死去，只怕尸身也已化作黄土了。
    即便如此，她也觉得那人过于恐怖，甚至更胜于活着时。
    世人对死亡通常都是畏惧的，因为不了解。可她却心生期盼，觉得死了才算是了了，死了才算是与那人平等了。若是地位平等了，自己大概也就不必再惧怕她了。
    是呐，她畏惧那人。就连当年神教覆灭，爹爹娘亲遭她毒手，自己被逼寄人篱下时，都没有此刻来得恐怖。因为当年她至少还能亲眼看着那人作恶，知晓她的手法目的，如今，却是什么都无法知道了。
    无知才是这世上最恐怖之事。
    她总是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死，而那个人却可以毅然决然地决定谁生谁死……
    •
    侧靠在床边，身边是一脸忧心双眼含泪的仪琳，床前地上，是闭眼静心为令狐冲疗伤的方证大师，一侧的手腕上，搭着正为自己把脉的平一指的小指。
    收指，平一指望着盈盈轻叹着摇了摇头，“圣姑今后可万万不可再运内力。”
    淡淡点头，盈盈依旧一瞬不瞬地望着令狐冲，“冲哥他……”
    “圣姑不必担心，令狐公子伤势虽重，好在底子不错，有大师为他运功疗伤，再辅以恒山疗伤圣药，不出一月便会痊愈。”
    点点头，看着面色依旧苍白的令狐冲，盈盈不禁抿了抿唇。
    想不到自己一时怒起竟会将他打成重伤。暗暗拽紧双拳，心底自责更甚了。
    “盈盈……”悠悠转醒的令狐冲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寻她，待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坐在床边后，这才舒了心。
    身后，方证适时收掌，长吁一口气后才缓缓叹道：“阿弥陀佛……”
    扶着胸口轻咳一声，令狐冲半侧身子行了一礼，“多谢大师几番相救。”
    伸手将他扶起来，方证笑着摇了摇头。
    “令狐大哥……”忍了许久的仪琳终于耐不住走到他身边，轻轻捏着他的衣角，想着他此前面如死灰的模样，眼眶一红，便再忍不住哭了起来。
    心上一暖，令狐冲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哭什么，这不还没死么。”
    “令狐大哥！你不许胡说！”抬眼瞪他，却因为含着泪而变得不痛不痒。
    笑了笑，令狐冲没说什么，只转眼看向一言不发的盈盈。对上他的视线，盈盈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知她心底定有自责，令狐冲上前挨着她坐下，牵起她的手按在胸前隐隐作痛的位置，随即痞笑着说：“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不过娘子啊，下回能不能轻手些？为夫这里好痛……”
    一声‘娘子’，让屋里两名女子都微微红了脸，平一指打趣地瞅着仪琳，仪琳却垂着脑袋一副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的模样。
    盈盈倒是比她镇定些，抽了抽手，都没有成功，扫了一眼屋里的人，发现没人在意这点，于是也就由得他去了。
    “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默了默，才说：“都打在你身上了，我自然没有大碍。”
    面色虽白，呼吸却是匀称的。见状，令狐冲总算是放心了。“盈盈，不如我们回绿竹巷吧。”
    “回绿竹巷？”
    “嗯。”点头，令狐冲紧紧握着她的手，“我们回家去。”
    怔了怔，盈盈的眼中隐隐有泪，“好，回家。”
    “令狐少侠……”身后的方证大师似乎有话想说。
    “方证大师。”却不等他说出来，令狐冲已回头打断了他，“晚辈知道大师想说什么，但晚辈早已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江湖的是是非非了。”回头笑望着床上的人儿，令狐冲柔声道：“我如今只想随她一道回家。”
    若此前尚有那么一点想为江湖做点事比如劝说方证大师的想法，如今也已无心过问了。紧握着她的手，掌心跳动的脉搏在告诉令狐冲，盈盈的身子比之前更弱了，平一指的一声不吭也说明了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江湖纷争自有江湖人去解决，更何况日月神教已不复当初，再不会有谁野心勃勃地妄图一统江湖了，如此，谁来做这五岳剑派的领头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方证大师若不想做自然有别人来做，怎样都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听他说得认真，方证就知道他是真的无心这些事情，便不再强求。
    “如今各大门派齐聚我金顶灵鹫寺，老衲也不便在此逗留。”此番下山，一是得知令狐少侠有难前往探望，一是想劝说他重出江湖掌领各大门派。纵观江湖，也只有令狐少侠有此气度，可如今能做的都已做了，他若不愿，方证也不好再说什么。
    见方证要走，仪琳瞅了瞅令狐冲，虽然不舍，但也只能道别了，“掌门师姐还在灵鹫寺等着我，我，我也……”
    回头，令狐冲朝仪琳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犹豫几秒，仪琳才低着头走到他跟前，“令狐大哥……”无论眼中还是口中语气，满满的都是不舍二字。
    这些令狐冲自然全都看在眼里。突然在她额上用力一弹，待她吃痛后退，才哧哧笑道：“别哭丧着脸，你还是笑的时候比较可爱。”见她捂着额头一脸懵的样子，面上的笑不由越来越大，“她不也说了最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吗？”
    话音一落，房中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却无人知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份异样。
    直到令狐冲沉沉一叹，几人才终于看向他。便见他望着仪琳温柔一笑，“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则来绿竹巷找我叙旧。”
    乖乖点头，仪琳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靠坐在床边，盈盈静静听着他与众人道别，由始至终，没再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