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东方不败 第十五章 思过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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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令狐冲来说,思过崖或许是他很多年都不曾来过的地方,但于我却只是过了短短几月而已。
凉亭,桃树,石桌,山洞,眼前的一切都那样熟悉,恍惚中,自己仿佛还是那个拧着肥鸡美酒,青衣束发的董方伯。
然而实际上,最后一次来这里时,一身华服染尘,左肩点点血迹,在殷红的袍子上凝成了一朵朵绛红色残花。那时的自己虽堕崖不死却也万念俱灰,无处可去便只想到了这里。
对我来说,化身董方伯与他相处的那段时光,才是这一生中最最快乐的时光。他当我是男儿,于是对我推心置腹,而我心中也少了许多顾虑,相处下来,竟是比东方白时更加惬意了。
想着这些,视线忍不住落在了凉亭前的台阶上。
拧着一壶酒,令狐冲毫不拘泥地大灌一口,一边以衣袖抹嘴,一边揽着我的肩笑道:“还是董兄弟明白我的心。”
曾有多少次,我与他坐在这台阶上喝酒聊天?
桃花树前,他用肩膀轻轻撞我,饶有兴味地问:“喂,你的功夫真的那么厉害?”
若是可以,还真想回到最初最惬意的那段时光。没有儿女私情,也没有正派邪教,只有两个好酒的人以兄弟相称,斗酒舞剑,谈笑风生……
如今思过崖上的一切都未改变,唯有人再不是当时模样。
“风太师叔,不孝弟子令狐冲又来看您了。”
回过神时,令狐冲已站到了崖边。稍微上前两步,才在他身前看到一柄出了鞘的芷青色铁剑,正端端地插在崖边一块大石上,迎风屹立。
怔了怔,难道是风清扬……
并不看我,令狐冲自顾自说道:“自从那日风太师叔将独孤九剑全部传与我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老人家,而我最后一次回来这里已经是三年前了。那时刚与盈盈成婚,也刚得知是方证大师借太师叔之名传了我易筋经,心里便想着带盈盈回来见一见他老人家。”缓缓走到铁剑旁,令狐冲伸手抚了抚剑柄,“可惜并没有见着,太师叔只留了这柄剑给我。”
静默半晌,令狐冲忽伸手将剑拔了出来,“这是华山最寻常的弟子剑,正是它在这华山上陪着我过了冬又过了秋。”看着剑身细微的缺口,他显得有些怀念,“小的时候不懂运剑,常使蛮力,师父和师娘……”抿了抿唇,令狐冲不再往下说了。
忽又转回身来,将随身佩剑解下丢了过来,令狐冲笑望着我说:“再陪我过几招如何?”
紧紧握着手中藏青色的剑,我没有出声。
青,东方色也。
在太阳升起之前,天地最初的颜色是从青色开始的,其后由冷到暖,由清微淡远到光芒万丈。青色,便是东方最初的色彩。
心中思绪万千,于是并不看他,“如今我功力全失,又如何再陪你过招。”
却听令狐冲轻笑两声,“只走剑招,不用内力。”
被他的笑声搔得内心痒痒的,于是不等我反应,“莫要欺我。”这句话已脱口而出。
怔了怔,令狐冲的眸光一瞬深了,“向来只有你欺我而已。”
咬着唇,我不再开口。
令狐冲,究竟是谁欺了谁……
“你先是让我以为你是男儿,之后又让我以为你是魔教圣姑。”定定望着我,令狐冲缓缓说道:“你堕崖时,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等你终于出现了,却已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说‘有些误会,错过了便是一世’,我并不相信,可你又说‘此生不会再见了’。我以为你是找了处地方隐居避世,再不见任何人,可事实上……”
说着,令狐冲朝我迈了一步。心上一慌,便又退了半步。
“你总是这样。”低头轻笑,令狐冲微微摇头,“我每次向前时,你都在后退。”
“从相识开始,向来就只有你找我,而我却从来找不到你。你一直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因此目标明确毫不犹豫,见我,或者不见我,全是你说了算。就连那日在竹林,甚至黑木崖上,我也总是被你的情绪牵着走。刺你,伤你,看你堕崖,你从来不曾给过我第二种选择。就连换心给盈盈,也是你一人说了算。东方不败,你总是在逼我做选择。师门与你,人命与你,盈盈与你。”令狐冲的情绪起伏不定,但那双眼睛却始终牢牢锁着我,“每一个看似两难的选择,等到了我面前,其实都只剩下一个而已。”忽闭上眼睛,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好半晌之后才终于睁开眼,看着我,他的唇边带着些微嘲讽,“我唯一自己选的,并且不后悔的,只有‘师门与你’。”
再次朝我走来,令狐冲沉声道:“其实你说的没错,你的确是这天下最骄傲之人,而我或许也是这天下最死脑筋的人。”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令狐冲俯首下来抵在我的额上,“你或许真的不是最适合我的人,但却是我此生,最想念的人。”
定定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他眼中满满的柔情,心早已软成一片。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了,可他的样子却还是清晰地印在我的心底,仿佛烙印般。
再难抑制内心波动的情绪,也不想再克制自己,于是忍不住仰头靠了过去。
双唇从他紧抿的唇线边擦过,最后落在了脸颊上。怔了怔,我仰头看他。
他侧开了头。
低头笑笑,令狐冲抬手揉了揉我的发,却不说什么,只向后退了一步,“走吧,陪我练剑。”
·
思过崖的夜依旧和以前一样冷,却又比往常暖和。
夜风从洞口呼啸而来,吹得盆中火焰左右摇曳,时不时‘噼啪’作响,飞出一串火星子来。
与令狐冲合衣躺在洞中唯一的石床上,我闭着眼努力了好半晌,却依旧没能挤出半点睡意来。
身后的令狐冲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又绵长,一阵阵地刷过我的后颈,让人好生难受。
反正睡不着,索性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又看了他一眼,才缓步走出山洞。崖上的风很大,气温也比洞内低很多。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我朝崖边走了过去。
芷青铁剑已重新插回了石缝中,剑身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想起日间与他练剑时他熠熠生辉的眼睛,唇边便也有了一抹笑。
尽管没了内力,许多剑招威力大减甚至空有形而无神,但于我二人来说却已满足,只觉得恍如隔世。
今日走的这百十招,正是当年替他喂招时使的那些。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却比那日更醉人了。
阳光正好的崖上,裹着被风扬起的粉色桃花,一青衣,一素衣,持剑飞舞……
愣愣出神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余光中。以为是令狐冲醒了,望过去时,却是风清扬正皱眉盯着我。
“你……”捋着他的大白胡子,风清扬率先开口,却只有一个字,便摆手作罢。
看着眼前的旧人,想着自己如今面目全非,感慨之余,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于是默立不言。倒是风清扬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朝我走来,“你可知你虽消失了好几年,但这江湖上关于你的传言却从未停止。”
老实回答,“不知。”
“嘛,江湖上那些传言不听也罢,大多都是说书人胡乱编的。”风清扬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立在我身边,他随我一道瞅着那柄剑,“毕竟比起耳朵听到的,我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顿了顿,他回头看我一眼,“上回你从这里离开时,还以为是你放不下,谁知,你是比任何人都傻。”
闻言一愣,他知道我是谁。
“丫头啊……”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风清扬摇头不再说话。
不习惯被人用这种态度对待,负手傲然而立,我并不看他,“世人都说我是邪教妖人,畏我惧我,只当我无所不能无所不为,却不知这世上也有我做不到的事,放不下的人。你曾说情字伤人却更困人,如今才算是真的懂了。”回头看他,我勾唇笑了笑,“可懂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看着身旁的老人,我忽然很想知道,“风清扬,你是如何看出我身份的?”
闻言,风清扬笑着捋了捋胡子,“今日你与令狐冲练剑,我正好在一旁看到,见你一招一式都与往日别无二致,就猜到了一点。剑招虽易模仿,但举手投足的气质与习惯却是怎么都模仿不来的。因此饶是离奇,却也不得不信了。更何况,”故意顿了顿,他笑道:“那臭小子只要与你一起,便连表情都会变得不一样。这一点只怕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吧。”
听出他言语之中的笑意,面上一涩,只得扭头望着一旁的半弯明月。
“他如今就在洞里,你可要去见见他?”
“不了,我与他还是不要再见的好。今夜前来也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罢了。”
“风清扬……”
“丫头,”打断了我的话,风清扬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你二人走到今日都不容易,切不可再做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