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河，便是这座小镇阴气最重的地方。
    手上拉着的那只小鬼又开始拼命得挣，而李宝已经开始烦它了。小鬼又拼命的朝河挣了一下，李宝干脆地顺着它的力道松了手，于是，就看见那小鬼如同利箭一般飞了出去。远远地，李宝看见那只小鬼撞在了一个连他都看不见的结界上，浑身冒烟地掉了下去。
    小镇周围有结界？
    这件事李宝并不算很吃惊，因为这么奇怪的地方，没有结界才是一件怪事。但是这个结界，居然他现在开了眼都看不见，这就让李宝有些吃惊了。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他用肉眼也看不见妖气……
    那如果他用灵体状态看，能够看见那结界吗？
    小鬼的速度很快。虽然刚刚才撞的浑身冒烟，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它就跑回来一头扎进了满是阴气的湖里。
    而小鬼跑回来扎进湖里的时候，李宝正蹲在湖边，和湖里的一只女鬼对视着。
    这鬼，披头散发青白肿胀，实在难看，可是就在那么一张难看的脸上，居然有一双暗绿色的宝石一样的眼睛……这双绿眼睛发着幽幽的不详的光，甚至可赞一声漂亮！
    只是可惜，这种眼睛，却不是罕见的特例。放眼望去，整片湖中的水鬼，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物以稀为贵，再好看的东西，一旦满大街都是，也就没什么可稀罕的了。
    何雨泽走过来，俯身伸出一只手放在李宝肩上，“石修，天黑了。”
    李宝冲湖里的女鬼眨眨眼，看着她猛地冲出水面，又抬手把她按下去。李宝拍拍手站起身，看了何雨泽表情，挑眉戏谑道：“阿水你怕黑？”
    “这里有很多我看不见的东西。”何雨泽没有理会李宝的调笑，他只是用肯定的口吻，对李宝陈述道。他不怕黑，但是对他来说依旧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鬼怪，他却还是有些犯怵的。
    李宝勾着嘴角，双手搭在何雨泽肩上，说道：“这难道不是很好吗？有他们的存在，不正说明了死亡并不是终结吗？”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而街上的灯则逐渐被点亮。夜晚依旧在营业的店铺，在店门外挂上了旧灯笼。
    “……湖面上，有光亮起来了。”何雨泽似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双目发直地看向李宝身后。
    李宝闻言，回头去看。
    一只女鬼，就像萤火虫一样发着光浮在水面上。
    “恩人……”她说。
    李宝转身，何雨泽一把拉住李宝的肩膀，问道：“是什么？”
    “一个认识我，我不认识她的女鬼。”李宝说罢，拉下何雨泽的手，牵着他一起转身看向湖面。
    何雨泽被李宝牵着，心里安静了些，不再作声打扰李宝。
    “多谢恩人当日救下我儿。”女鬼屈膝对李宝说道。
    如今身死，文初秋的一双眼却看得更多了，她看见了当初是李宝救回了儿子，故而才从湖底出来。
    “……”但说实在的，就算这女鬼这么说，李宝还是不知道她是谁。当初他救下了五个小孩，谁知道哪个小孩是她儿子？
    “那你要回报我些什么？”既然现在突然出现叫他恩人，那是打算要报恩？李宝这么想着，便问。
    “……”李宝这话说得太直白了一点，让文初秋被噎了一下，之前的想法竟一时说不出口。
    好半晌，文初秋才深深屈膝，说道：“小女子如今一无所有，恩人的大恩……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
    这样啊……
    李宝颌首，听着这明显的托词，明白这鬼叫住他并不是想要报恩。
    李宝问：“我很好奇你现在的状态是怎么回事，可以和我说一说吗？一般鬼魂不会发光，更不会一现身，就惊走了其他鬼。”现在湖中和湖畔，已经只有她一个鬼了。
    文初秋默了默，苦笑一声，道：“其实小女子也不知这是为何。如若恩人有时间，小女子便将死前那日和死后所见，尽数说与恩人。”
    李宝拉着何雨泽，在湖边寻到一块大石头坐下，对女鬼抬手示意道：“请说，我们有时间。”
    文初秋垂首静默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好一段时间，才缓缓开口道。
    “死前，我因看丢了孩子，被丈夫打断了腿，那是我断腿后的第三天。清晨，我被婆婆用冰水泼醒，然后便拖着伤腿，给婆婆准备早饭。可能是因为腿伤，那时我已经连续发烧两天，整个人恍惚不知事，而且站立艰难。把米下锅的时候，不知怎么，我一下子就倒在了沸水里，之后也没能再起来。
    当我再有意识的时候，浮在半空中，看见婆婆正在对着我的尸体咒骂，而丈夫在我的尸体边上绕着圈，面容因愤怒而狰狞。当天中午，他们用一个麻袋，装上我的尸体，再塞入石头，扔进了这条河。
    我随着尸体，沉入了河里，便发出光来。河中的鬼魂们开始避开我，再后来，我发现普通人也能看见我身上的光，便潜到了水底，希望不给其他人添麻烦。
    ……
    就这些了，我也不过死了不足半月而已，并不知道很多。”
    “就这样了？”准备好听故事，却只听到简短的叙述，李宝不由有些失望。
    文初秋摇摇头，表示就只有这么多了。
    “好吧，那既然你叫住我，不是为了报恩，那想必是有事希望我帮忙了？”李宝歇了听故事的心思，拉着何雨泽从石头上起来，问文初秋道。
    文初秋点点头，在水面上跪下，给李宝磕头道：“求恩人送小女子回家。”
    “哈哈哈哈！”水面上突然传出一个稚嫩的嘲笑声，“你还想让他送你回家？小爷我也曾经求他送我回家，结果他放走了杀人凶手，还烧了我的尸骸！”
    之前被李宝抓住的小厉鬼，从湖下走出，远远避开文初秋，在另一边上了岸，讽刺她道。
    “原来你会说话吗？”李宝挑眉道。心说：我何止烧了你的尸骸放了你的仇人，狐仙叫我送她妹妹回家，我还卷走了它们的七八百幽魂。
    文初秋似完全没听见小鬼的话，她继续给李宝磕头道：“求恩人送小女子回家，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恩人！求恩人再帮小女子一帮！”
    “你没听他说吗？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李宝暗觉有趣地问女鬼道。
    文初秋将额头抵在地上，道：“之前在饭馆，恩人不计较小儿无礼，之后，更是不计前嫌地救了小儿一命。就算恩人不帮小女子这次，小女子本也该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好了好了，也别总是‘做牛做马’挂在嘴边。关于送你回家这件事，能帮我会帮一把，但若是我自己也是自顾不暇，那你还是再找别人吧。”李宝挥手道。
    “多谢恩人。”文初秋又磕头道。
    “行了别磕了，你就住在这里对吧？那我下次还是来这里找你？”李宝不耐烦地制止文初秋磕头的举动，问道。
    “还在这里。作为鬼魂，我们不能离开自己的身躯太久。”文初秋回答道。
    他猜也是如此——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群小鬼不去报仇，而是一直在废墟上面哭了。李宝想着，指着那个还在看热闹的小厉鬼道：“那他呢？今天我带着他在外面溜达了大半天了。”
    文初秋看那小厉鬼一眼道：“他已经很虚弱了。如果不是刚才在河中吸食了阴气，现在差不多该开始涣散了。”
    “喂喂喂，大家都是鬼，你为什么告诉他这些？”小厉鬼跳脚嚷嚷。
    文初秋垂着眼，看也不看他。如今她能看到的东西很多，其中就包含这个小厉鬼想要杀掉他儿子的事情。
    文初秋虽因丈夫和婆婆而死，但她却不恨他们，因为这一切总归是自己当初识人不清造成的。她当初既然种下了因，那今日结出的果，她也该受着。只是稚子无辜，孩子虽然不敬她，但终归是她的血肉。她这一辈子，都没活出个什么趣来，临了了，总该庇护着着些自己的骨血。
    虽然她能做的也不多，但尽力而为，总好过留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