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你们统统给我出去！”
    杯碗碎了一地，茶水飞溅，溅在众人的衣摆上，而柳还阳却浑然不觉，兀自发着疯，其余人也不阻拦，只是看着。
    “他怎么这样了？”崇隐皱眉看着。
    季寒生也朝柳还阳看了一眼，叹气，“若你以为自己活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跟你说你早死了，你疯不疯。”
    崇隐盯了他半晌，道：“若是如此，我只会觉得那人疯了。”
    季寒生无语。
    “咚咚咚。”
    三声扣门的轻响，而门上却没有映出影子。
    屋中众人转头，盯着门口，斐耀走到柳还阳身边，按住他的肩膀。柳还阳停住，惊觉扶在自己身上的手虽没使力，但自己却动弹不了。
    屋中寂静，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尚青指了指门，对柳还阳道：“你的生意上门儿了。”
    柳还阳脸色一白，腿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敲门声还在继续，声音不大，却如同催命一般，一下一下刺激着柳还阳。
    柳还阳咽了咽口水，一步一步挪到门边，手搭上门，却迟迟不敢推开。
    敲门声一直响，后院的小厮也听见了声音，一到店中，就见气氛十分凝重。
    “掌柜的，这门一直响着，怕是有生意呀。”说完，小厮虽有疑问，但不及自家掌柜回答，就将门打开。
    柳还阳根本不及阻止。
    “客……”小厮话未出口，就哽在喉中，随即一脸惊恐，主仆二人纷纷神色惊恐，向后退去。
    尚青等也是一皱眉，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女子。
    “这女人好生奇怪？”崇隐嘀咕道。
    季寒生也点头，崇隐的疑惑是有道理的，门外的女人，一身的打扮极其艳俗，衣服显得十分宽大死板，脸煞白，脸上还有两团十分突兀的腮红，整个人透着诡异。
    而尚青和斐耀二人却在一边默不作声。
    此时，柳还阳吓得连连后退，而小厮只退了几步却停了下来，回身对柳还阳道：“掌柜的，这定是有人看咱不顺眼，找个纸人来吓唬咱们！”
    柳还阳惊恐只余，一怔，“你……说那是什么？”
    “纸人啊！”小厮如实道。
    柳还阳只觉头皮发麻，脸又白了一层，抬头盯着向店中走来的诡异女人，颤声道：“可我看见的分明是个女子……”
    小厮一愣，再一回头，随即张大嘴巴，自己虽没看见什么女子，但那纸人竟自己走进了屋中！刚想大叫，却突觉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
    身后，不知何时过去的斐耀，绕过小厮，走到尚青边上，尚青对斐耀一挑眉，笑道：“下手真黑呀。”
    斐耀听罢，也是一笑，上下打量一下尚青，“你白就得了。”
    尚青闭嘴转头，不再和斐耀斗嘴，因为深知此人常常语出惊人，而自己还不是对手。
    而二鬼则对两位掌柜打情骂俏习以为常，颇不在意。
    此时，女子已经在桌前坐下，“掌柜的，不知我家小姐的良辰可是算好了？那日你的伙计好生粗鲁，竟这般待客！”说罢，脸上带着怒意。
    前几日，不知这女人是个纸人，柳还阳还能应答从容，可现在，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尚青见状，叹气，对那纸人道：“姑娘，柳掌柜还没入阴曹，算不得阴间人，自然算不出良辰，不过，我倒能给你说个好去处。”
    女子闻言，看了看柳还阳，又看了看尚青，“什么去处？”
    尚青道：“西湖西前儿，有条小街，拐进去，里面有两个铺子，一叫染月阁，一叫浮生庄，都能接这生意。”
    斐耀咳嗽两声，被尚青一眼瞪回去。
    女子听尚青说的有鼻子有眼，犹豫一会儿，道了谢，便起身离开了。
    女子出门后，柳还阳就呆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
    “现在懂了么？在你眼里，现在和活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尚青道。
    柳还阳沉默片刻，道：“尚掌柜……可我这，究竟……”
    尚青打断他，“有的人，生于执念，还有的，死于执念。”
    一旁崇隐听不懂，问道：“掌柜的，生于执念，什么意思呀？”
    尚青愣了一下，这说法是昨日斐耀告诉他的，昨晚困急了，没问……想罢，看了崇隐一眼，觉得真得板板此鬼刨根问底的恶习。
    而崇隐，只觉尚青这一眼，难以捉摸。
    斐耀见尚青发窘，不由好笑，接过话来：“生于执念，便是将前世未了的愿带到了今世。”
    尚青瞥了斐耀一眼，斐耀转脸。
    柳还阳在一旁颓然，尚青拍拍他，“你若不愿做个糊涂鬼，我倒有一法。只不过，很贵。”
    柳还阳一愣，连忙起身，进了后院，片刻之后，又抱着个盒子回来了。尚青瞧着，满意点头，的确比上回那个盒子大。
    尚青接过盒子，掂掂分量，觉得合适，就转手递给斐耀。
    崇隐一拍季寒生，道：“看见没，咱掌柜的一出手，保准人家的棺材本儿都得给赚过来！”
    季寒生：“。…。。”
    一边的尚青和斐耀也听见了，尚青略显尴尬，斐耀无可奈何。
    尚青咳了两声，道：“柳掌柜，你算命那么多年，可给自己算过？”
    柳还阳摇了摇头，显得有些遗憾，“不曾，并非没算过，而是算不出，不过，这大概就是命吧。”
    “我记得你昨日说你给一位很眼熟的客人算过命，那你现在可记起那是谁了？”尚青问道。
    柳还阳依旧摇头，“不曾。”
    尚青叹气：“柳掌柜，不知你可曾听过一种花，其花，引迷惘，其叶，忆前尘，其香，通阴阳。”
    柳还阳听罢恍然，“可是彼岸？”
    尚青点头，在柳还阳对面坐下，“我这儿恰好有一株，有叶无花。”
    柳还阳皱眉，道：“彼岸花开在黄泉，凡人岂可轻得？”
    尚青一笑，眼中带了些莫测，盯着柳还阳，轻声开口：“总是有法子的。”
    柳还阳看着尚青，只觉一双眼看着深不见底，同时自己的意识却渐渐的似在抽离，最后，趴倒在桌上……
    尚青从椅子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对身后道：“等着吧。”
    二鬼一脸崇拜，崇隐惊喜道：“掌柜的，不放咱们再开个医馆吧，专治失眠，一眼起效！”
    尚青一听，认真思考起来。
    而斐耀和季寒生却一惊，连忙阻拦。
    放下这边众人商议着坑蒙拐骗不提，此时尚在睡梦中柳还阳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仿佛记忆重演。
    柳还阳站在街上，面前就是自己的铺子。铺子在街上开了十几年，来来往往的有不少熟面孔，可此时却都对柳还阳视而不见。
    柳还阳站在店前，这时，有一人同自己擦肩而过。自己店铺有生意再平常不过，可这人却让柳还阳心中升起一阵异样。只觉此人太过熟悉，可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
    这人已走进店中，柳还阳抬脚跟上。
    刚一进店，抬头，他就是一愣，首先看见的，就是坐在桌后的自己。
    柳还阳见自己起身招呼着那人，那人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自己。柳还阳记得，这纸上写着这位客人的生辰八字。
    过了大约一刻钟，柳还阳见自己眉头皱了一下，而抬头时，已是笑脸迎人。柳还阳听见自己对那人说着他之后的好前程，好家室，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人的命怕是要止于今晚了。
    柳还阳往前走了两步，却觉得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刚刚那张写着客人八字的纸，暗自想，许是被风吹过来的罢。
    弯腰，捡起。
    拿起纸，柳还阳看着，觉得熟悉，先前看这八字不觉，可如今却越看越不对……
    心中默念几遍，柳还阳只觉血凉了一半儿，这八字……居然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那这人……是否也……
    那人背对着门口，只能见一个背影。柳还阳想罢，犹豫半天，还是慢慢挪动脚步，往那人身边走去。
    柳还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不觉得有多可怕，但靠近结果的过程，太煎熬。
    慢慢的，离那人越来越近，再迈一步，就能看见那人的样貌。可是，不等这一步迈出，那人便起身，而且正好跟柳还阳打了个照面儿，就这一面，柳还阳便愣在原地……
    知道这人出了铺子，走远，柳还阳才回过神来。
    方才的那张脸，与自己一样，那个人，就是柳还阳。
    柳还阳急忙追了出去，人群熙熙攘攘，而那人早已无踪，就像蒸发了一样……
    柳还阳回到店中，此时铺子里已空无一人，他在自己熟悉的位置坐下，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及细想。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在当晚早已死了，原来那时算出的竟是自己的命……
    死于执念，真是没错，自己穷极一世，算尘世，窥天机，可唯独算不出的就是自己。
    柳还阳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甚至想笑，执念没了，自己也该走了，唯有一点遗憾，只觉自己这一生，不及感慨，便落了个凄凉……
    “掌柜的，他还会醒过来吗？”崇隐问道。
    尚青摇了摇头，大概不会了。
    没有了执念，此时，柳还阳的尸体已发出阵阵恶臭。
    二人二鬼出了铺子，将烂摊子抛给了正要转醒的无辜伙计。
    到了尘缘道，前脚刚要进门儿，就听得一声断喝：
    “站住！”
    崇隐和季寒生先溜进了铺子，而两位掌柜则不解转头，就见扇月从染月阁中窜了出来，一脸怒容，手中还攥着东西。
    扇月到了尘缘道门口，对着尚青道：“尚掌柜，这是怎么个意思？给我介绍个死人生意？”说完，抖着手中的纸钱。
    而染月阁门口，临染抱臂看着。
    尚青理亏，连忙躲进铺子，交给斐耀断后。
    尘缘道门口，又是一阵骚乱……